第2節
“別說這個了。”婦人卻換了另一個話頭,“聽說新科狀元的婦人前幾日病逝了,明日還得登門吊唁。”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同情,“年紀輕輕的怎么就病故了,真是個可憐人啊。” 真是個可憐人啊。如意心里這么想著,腳步未停,托著銀盤往廚房去了。 屋子里的夫人是當今首輔姜元柏的繼室夫人,季淑然。那少女便是首輔千金,季淑然的親生女兒,姜家三小姐姜幼瑤。 至于她們說的那位“熬不過這個夏日”的人,應當就是姜家二小姐姜梨了。 姜二小姐姜梨五年前因犯錯被送到廟里學規矩,五年來,姜家似乎都沒這么個人。如今家中做主的是季淑然,姜家嫡出的千金小姐也就只剩下姜幼瑤一個。首輔大人正室嫡出的千金小姐,如今就快要熬不過這個夏日,而府上上上下下卻無一人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沒什么變化。 如意心中嘆息一聲,看了看手里冷掉的茶,又能如何?先夫人已經去了,姜二小姐又是這么個不惹人愛的名聲。 世道就是這樣,人走茶涼呢。 …… 青城山上的鶴林寺是名寺。 山路雖崎嶇,山上松石深秀,茂林修竹,景色倒是很好。尤其是住持通明大師更是遠近聞名。據說在松鶴寺禱告也十分靈驗,因此許多人不惜跋山涉水來到鶴林寺,只為上一炷香。 離鶴林寺不遠,有一處庵堂。比起鶴林寺香客絡繹不絕,這庵堂則就看起來冷冷清清,幾乎空無一人。 下了一夜的雨,山風更寒,庵堂靠柴房的一間屋子里,有女子的抽泣聲不斷傳來。 “姑娘……姑娘可怎么辦呀……” 薛芳菲甫一睜開眼,便覺得耳邊嘈雜。她費力的動了動手指,只覺得身子沉得要命,再一動,忽然明白過來,并非身子沉得要命,而是身上蓋的被子太沉了。 棉被本來很薄,卻因為發了潮變得冰冷沉重,捂在身上難受的要命。她掀開被子,覺得胸口舒服多了,慢慢的坐起身。 身邊的哭泣聲戛然而止,就著桌上昏暗的燭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難掩驚喜的臉,她道:“姑娘醒了!” 姑娘? 薛芳菲一愣,打量著面前人。面前的丫頭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眼睛腫的跟桃核似的,長得倒是可愛,只是瘦骨嶙峋的模樣令人看著心酸。她穿著不合身的深藍布衣,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看著薛芳菲傻兮兮的發笑。 叫她姑娘,莫非是丫鬟?可就算她在桐鄉未出嫁時候身邊的丫鬟,也不至于穿的這樣寒磣。 薛芳菲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不對,重點是,她不記得自己有這么一個丫鬟。她嫁到燕京后,四個貼身丫鬟,兩個后來嫁了人,剩下兩個,在宴客那一日出事后,沈玉容的親娘要把兩個丫鬟也打死,被薛芳菲苦苦哀求才攔住,給放了出去,后來伺候她的那些人,想來也是永寧公主的眼線了。 永寧公主!眼前突然飛快閃過一些畫面,薛芳菲想起來了,分明是永寧公主來挑釁,她被永寧公主的下人勒死,難道她沒死么?怎么可能?永寧公主這樣斬草除根的人,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 難道……她被人救了?是沈玉容?還是其他? 薛芳菲直直的看著小丫頭不說話,小丫頭的傻笑停止了,有些害怕,小聲道:“姑娘?姑娘?” “你是誰?”薛芳菲問。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似乎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小丫頭更著急了,她說:“姑娘,奴婢是桐兒啊!” 桐兒?薛芳菲想不起來有這個人。 “姑娘,”桐兒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她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二小姐他們怎么能搶了您的親事,那是夫人在的時候為姑娘定下的親事。寧遠侯他們家怎么能干出背信棄義的小人勾當。還有老爺,姑娘,奴婢知道您怨老爺,可是您不能看不開什么都不要了啊,您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夫人想想,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了您這樣,該有多難過啊!” 薛芳菲茫然的看著小丫頭哭天搶地,心里卻想著這和寧遠侯有什么關系。薛芳菲知道寧遠侯世子,沈玉容的meimei沈如云,她的小姑子就很愛慕寧遠侯世子,燕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可這和她有什么關系? 小丫頭兀自哭的出神,外面突然一個驚雷,照亮了屋中,寒屋破舊,被衾冰冷,也照亮了薛芳菲自己。 薛芳菲突然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這個聲音……嬌嬌脆脆的,雖然疲憊,卻泛著少女特有的軟糯。 這不是她的聲音。 “我是誰?”薛芳菲問。 桐兒一愣。 “我是誰?”薛芳菲再一次問。 “您在說什么啊,”桐兒還以為她是在不忿,立刻道:“您是當今內閣首輔姜大人府上嫡出的小姐,姜家二小姐。”又補充了一句,“正經的金枝玉葉,首輔千金!” 姜家,首輔千金,姜二小姐,姜梨。 薛芳菲閉了閉眼。 她成了姜梨。 ------題外話------ 大家好,年過完了,來說說都長了幾斤膘哇? 今天開始更新!更新時間和從前一樣,每天早上七點! 另外關于年號廟號謚號的問題,本文架空,不考據哈。茶茶腦子不夠用,只管劇情邏輯,智商已死_(:3ゝ∠)_ ==================]] ☆ 第 3 章、第三章 千金 即使看了很多次,薛芳菲也很不習慣。 繡了邊的銅鏡上有一道裂痕,映出的人臉上也有一道裂痕。人面像是都扭曲了,鏡中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模樣,卻和她的丫鬟桐兒一樣,瘦的令人吃驚。 薛芳菲想起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斷然不是這樣面黃肌瘦的模樣。說是首輔千金,看這模樣,只怕比下人都還不如。這一張臉,和她原本的有著燕京第一美人的臉,實在是不能相提并論。 不過那一張臉,到最后也并沒有什么好下場,仍舊是紅顏薄命,一抔黃土。 薛芳菲的思緒不由得飛的很遠,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死,或者說,自己死了,卻又活了過來,成了燕京姜家,當今的首輔千金姜梨。 姜元柏身為首席大學士,皇帝的恩師,當今文臣都要唯姜元柏馬首是瞻。姜元柏在朝堂上也并不趾高氣昂,倒是顯得中庸,凡事像個和事老。但正因為如此,朝堂之中明著和他交好的人不少,至于暗中就更不知道了。 姜元柏的關系遍布朝堂,洪孝帝也對他信任有加,而姜元柏并不招搖。薛懷遠說過,這樣看似中庸,其實也是一種為官之道。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姜元柏是高官,而姜梨,也就是高門千金。 只是這個首輔千金過的實在不怎么樣,姜梨的生母出身于燕朝有名的富商,襄陽葉家。葉家家財萬貫,光是珠寶鋪洪祥樓就在燕朝開了五十六家。當初姜元柏還不是內閣大學士,被葉老爺看中,就將葉家的小女兒葉珍珍嫁給了姜元柏。 誰知道葉珍珍嫁過去,三年才懷上姜梨,姜梨一歲的時候就病死了。姜元柏新娶了副都御使家的嫡女季淑然。季淑然一嫁過去頭一年就生了姜幼瑤,等季淑然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姜梨七歲,宴客時候,當著諸位夫人的面把季淑然推下階梯,季淑然小產,流下一個兒子,傷了根本,再也無法懷上孩子。 姜元柏大怒,多虧季淑然替姜梨求情,即便如此,姜梨還是被送到家廟靜心。 只是姜梨的一個毒害嫡母,謀殺嫡兄的罪名是跑不了了的,燕京人提起姜二小姐,也只會記得她的毒辣之名。 其實葉珍珍死后,怕繼母虐待姜梨,葉家也曾派人來接過姜梨,如果姜梨愿意,可以去襄陽葉家生活,但且不提姜家如何,姜梨自己卻不肯,長此以往,葉家也不再來了。 薛芳菲也知道這些京城的閑言趣聞,只是沒想到,那個所謂的毒辣心狠的首輔千金竟然過的這樣狼狽,而在朝中名聲極好的姜元柏,菩薩心腸的季淑然,卻對瀕死的姜梨不聞不問。 或許,這就是他們安排的。 姜梨是自己尋死的。 起因是當初葉珍珍還在的時候,姜家同寧遠侯關系不錯,寧遠侯世子先出生,恰好比姜梨大一歲。葉珍珍同侯夫人想著不若定個娃娃親,兩家門當戶對,彼此相熟,日后也好照應。 本是口頭之約,結果寧遠侯知道了,不久就讓侯夫人正經的與姜家寫婚書。葉珍珍雖然有些遲疑,也想到能和侯夫人成親家也歡喜。侯夫人心底仁善,有這樣的婆婆,必然能過的安穩。 后來雖然葉珍珍死了,寧遠侯世子和姜梨的這門親事卻還是作數的。雖然燕京城里沒有宣揚,可兩家都有婚書作證。 可是前幾日,來尼姑庵里送米糧的下人說起,寧遠侯世子定親了,定的是姜家三小姐姜幼瑤。 姜梨當時便驚呆了。 和寧遠侯世子定親的明明是姜梨,怎么會變成姜幼瑤?姜梨性烈如火,要回燕京討說法,被來的婆子冷嘲熱諷了一番。 如今燕京人只知姜三小姐,誰知道姜二小姐是誰。便是知道了,也只是個毒害嫡母幼弟的毒辣女子。這樣的人怎么和寧遠侯世子相配,想來寧遠侯府上也并不將姜梨當回事,否則也不會同意親事換人之事。 那婆子還嘲諷若是姜二小姐鬧回去,也只是個笑話,就算最后真的寧遠侯府上不得已娶了姜梨,也不會認真待姜梨,反而會厭惡她。 姜二小姐轉身就投了湖。 被救起來后就大病一場,日漸消瘦,原本就很消瘦了,如今更是風一吹就倒。然而就算是病成這副模樣,燕京也無人來看她。 或許只有等她死了,才會有人來為她收尸。 也許他們就是要讓姜梨熬死在尼姑庵,讓她自然“病故”,一切就由他們說了算了。 就像當初寧遠公主和沈玉容要熬死薛芳菲一樣。 桐兒憤憤的在一邊劈柴,山上倒是不熱,卻冷又潮。主仆兩個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動手,美其名曰“磨煉心智,修身養性”。被尼姑庵里的這些拿了銀子的道姑們不動聲色的折磨。 “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回襄陽葉家呢。”桐兒道:“咱們姑娘現在過得是什么日子啊。” 襄陽…… 薛芳菲微微動容。 姜梨的外祖家葉家在襄陽,她想回襄陽桐鄉。 她想回去祭拜父親,想回去對著父親磕頭,是她不孝,嫁得狼心狗肺人,惹得無妄之災,害老父氣死,幼弟喪命。 想要回襄陽,她要先回燕京,可她現在連這座尼姑庵都出不了。 舉手三尺有神明,下雨日,舉頭只有黑夜惶惶,看不到神明。 無礙,她一步一步走,總能走到想走到的地方。 永寧公主在她臨死之際給她忠告,要她下輩子投胎在千金之家。如今她已在千金之家,雖是落魄千金,卻再也不會任人宰割了。不知道這一回,他們可曾準備好? 薛芳菲已經死了,從今之后,她不是薛芳菲。 “我是姜梨。”她對自己說。 重新活過來的,姜家二小姐姜梨。 ==================]] ☆ 第 4 章、第四章 寺廟 下了一夜雨,第二日天放晴,屋里的褥子全濕了。 桐兒在曬褥子,姜梨坐在屋里,桌上放著一沓鞋底。這也是她每日要做的事,納完五十個鞋底,可得一串銅錢。銅錢在這山里沒什么用,桐兒也不能下山,只能等上山來的貨郎到了,從他手里買點糖糕吃。 這就是姜梨和桐兒唯一的奢侈。 從窗口看過去,桐兒踩在凳子上晾褥子,不遠處有穿著灰色道袍的尼姑走過,并不看她們一眼。 她們支使不動這些尼姑,而當初姜梨是犯了錯被送到這里來的,帶在身邊的只有一個桐兒。桐兒是葉珍珍給姜梨挑的丫鬟,一直陪在姜梨身邊。 小丫頭氣性還挺大,望著兩個尼姑遠去的背影,“呸”了一聲,罵道:“沒毛的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