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奕和裴允踩著又陡又窄的臺階往三樓走，樓梯上鋪著不太厚實的地毯，卻不太貼合，不小心很容易打滑。

    “天！”裴允走在前面，轉彎時，一個人正抱了一摞書橫沖直撞地下樓，兩相遇上，那個男生腳下沒剎住，地毯一滑，差點撞裴允身上，“當心！”時奕站她身后，反應很快地雙手搭上她胳膊，往旁邊一帶。

    喬云飛抱著一摞書，有些狼狽的扶住樓梯扶手，剛一抬頭，就看到了幾乎在時奕懷里的裴允。

    兩人很快分開，裴允低下頭，目光不定，手不自覺的把散落的碎發順到耳后。

    “是你啊！”喬云飛一瞬間有些驚喜，是他開學第一天遇到的那個女生，當時他本想耍個帥，結果摔了個狗吃屎。

    他是十中的學生，十中就在一中隔壁。

    那天之后，喬云飛本來想著他們可能是一個學校，畢竟那一片只有一中和十中兩個學校，所以說不定有機會遇見，但是開學一周，在他有意無意的尋找下，卻從來沒有再見到裴允，想著說不定她是隔壁的，沒想到來買個書居然遇到了。

    剛想繼續說更多，喬云飛就想到他那天的糗態，摸摸鼻子，不由一陣尷尬。又看了看對面那個氣場十足站和她很是親昵的男生，也熄了搭訕的心思。

    “喬云飛，你丫磨磨蹭蹭干嘛呢？”樓下有男生喊道。“爺來了，少bb！”喬云飛再看了看心思完全不在他這兒的裴允，心里有些小失望，很快移開目光，嘴上不讓步地喊著下樓了。

    “看來最近我應該離群索居。”上樓后，裴允想著近期的事情，不由玩笑道，順帶化解空氣中些許曖昧的氣息和她內心依然的不平靜。至于喬云飛，她從頭到尾都完全沒印象。

    “離群索居？”時奕質疑，“太麻煩了吧，也不現實。”居然還很認真思考的樣子，然而就在裴允翻個白眼要開口時，見他總是沒什么弧度的嘴角突然彎起，黑亮專注地眼神看向她，聲音低沉：“在我身邊不就好了嗎？”

    像在餐廳那次，也像這次，還有更多的以后。

    看著他不帶玩笑的目光，裴允飛速移開視線，假裝沒有聽到的樣子，視線隨著手指滑過整齊擺放的書，順著書架往里走。

    三樓的架構和一樓的文具店有的一拼，書架間距并不甚寬，五花八門的參考書摞的老高，剛開學一周，很多學生們趁著第一個周末來書店買書，整個三樓有些擁擠，也很吵鬧，學生和店員們嘈嘈雜雜一問一答著，繁雜的背景音里，裴允嗅著鼻尖的紙墨味，低頭裝做挑書，只留了一個背影給時奕。

    在他身邊不就好了嗎……這句話在她耳邊不知覺地不斷回放，裴允翻看著手上隨便抽出的一本參考書，然而翻來翻去竟然一個字都看不懂。

    “書拿反了。”耳邊一個幽幽的聲音，時奕十分愉悅的斜靠在書架上，低頭看著故作鎮定的她。

    動作僵硬幾分，臉頰也不斷泛紅，“……如果我能考到你去的學校！”裴允使勁把書往時奕懷里一塞，語氣因為緊張而十分生硬。說完轉身，甩步向前，窩在心底的笑容卻瞬間綻放，擺著馬尾留給他一個瘦高姣好的背影。

    逆著陽光的兩個人帶著青春全部的悸動笑得淋漓而隱秘。

    裴允抱著幾本《小題狂練》放在了收銀臺，時奕比裴允下來的早，此時已經結完賬等她了，透過白色塑料袋，裴允看他只買了幾本《三年高考兩年模擬》，剩下的不知道是些什么小東西。

    輪到裴允，她正要拿錢包，店員反而遞過來三十一塊五的零錢給她。

    裴允：“？”一臉問號。

    可能因為接待太多顧客，收銀員拉著臉，一臉的不耐煩：“有人幫你付錢了，找零。”裴允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時奕已經過來接過零錢放她塑料袋里，拉著她離開書店。

    外面的空氣清新很多，他們走在馬路邊的行人道上，臨近正午，太陽高懸，不疾不徐旋轉散灑著光輝，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你付的？”裴允用手擋著點兒太陽，為了趕上時奕的腳步，她走得比平日更快一點。

    “其實我也挺舍不得，但是我媽要求的，沒辦法。”時奕一臉無奈，說得跟真的一樣。

    “哦，原來你舍不得啊，那是誰的話就比較舍得呢？”裴允撇頭淺笑，然后輕輕嗓子，語調回轉，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嗯，這個”時奕瞇眼看向裴允，好像很認真的在想她的問題，“你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對。”

    裴允：“明明沒毛病！”

    “可是如果是其他人，我也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時奕眼里閃過一絲促狹，頭頂是一片綠蔭如蓋的樹木，陽光透過間隙，細碎的光影散落在眼睛里，明亮璀璨。

    裴允再次陣亡。

    **

    回到時奕家時，正好趕上擺桌上菜，“你倆可算回來了，買個書都這么久。”一進門，裴允她mama就數落，緊接著又囑咐道：“快去洗個手過來吃飯吧。”

    飯香四溢，桌上已經擺了油燜大蝦，宮保雞丁，香酥雞翅，酒精燈上正‘咯嘟咯嘟’煮著砂鍋菜

    裴允覺得自己突然就餓了。

    “今天請了大廚們來，一來是給咱們馬上的廣場舞比賽打氣加油，二來也是給我兒子十月份的生日會選菜，大家都多吃點。”溫君怡從廚房出來，在開飯前說道。

    “好，咱們這次比賽肯定能取得一個好名次。”

    “君怡你可真會養，兒子教的這么優秀。”

    一時間，恭維贊美聲不斷。

    筷子盤子叮咚交錯的聲音，裴允看看偶爾被談到后禮貌笑笑的時奕，忍著笑意低頭吃飯。

    垂涎欲滴的地道菜肴，氣氛熱絡的家長里短，還能看到對面那個不得不應和一下諸位阿姨的時奕，裴允吃得不亦樂乎。

    “哎，你們聽說沒有？”一個大媽突然神秘兮兮的語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通常這句話搭配這樣的腔調，后面往往都是八卦性質的內容。

    見集中了大家的視線，那個大媽這才很滿意地繼續說下去：“前段時間唐家那個案子，你們知道吧，就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豪門狗血那個。”

    “啊，知道啊，怎么著？”有人接話。

    “不是一直在爭議說唐家領養的那個閨女該怎么判刑嗎？這不，審判結果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太困了，頭暈目眩，可能有點低血糖，本來想把這部分全寫完了，寫不下去了，捉蟲可能得明天。sorry……

    ——7.17

    捉蟲

    ——7.19

    第三十三章

    “那個趙勤被判了死刑, 至于他們家那個養女, 好像是送到了少管所還是什么地方, 被政府收容教養之類的……”

    “哎喲，這養女被判得這么輕？”

    “可不是, 聽說是有人背后干涉了……”

    “嘖嘖嘖, 該不會是她養母吧？”

    “有她養母，也有別人干涉。”

    …………

    飯桌上，一群中年婦女們七嘴八舌開始討論起這個話題, 一時間耳邊環繞著各種唐家如何如何的八卦，氣氛空前熱烈, 驚呼聲也此起彼伏，全部的聲音都被提高了好幾度。

    溫君怡默不作聲夾菜吃菜, 靳如惠也不主動討論, 只是在旁邊人和她聊起時偶爾點頭附和幾句。

    聽著旁邊人肆意地發笑，裴允和時奕都有些心情復雜，一桌垂涎欲滴的美食都因此籠上灰暗，他們草草解決午飯，和大人們說了一聲去了時奕的房間。

    裴允因為唐晴的事情壓在心上, 連第一次進他臥室的小緊張都有點被淡化了。

    時奕的臥室很大, 灰白色的冷淡格調, 銀灰色的厚實地毯全鋪，簡單大氣的窗簾完全拉開，陽光爭先恐后地涌入，在鋪得很整潔的床上聚出一片亮光, 十分扎眼，光束中亂舞著小灰塵。

    書架上的書也被分門別類擺放的一絲不茍，書桌上東西同樣規整，只攤開放著一本卷子，再里面點兒是一個咖啡杯，里面還剩了點兒咖啡沒喝完。

    一進門的地方靠墻放著一個長長的純黑皮質沙發，上面擺著兩個灰色靠枕。

    裴允簡單打量了一圈，然后坐在了沙發上，而時奕則走到書桌前，把轉椅轉過來面對她坐下。

    “所以……”裴允猶豫著開口，“她們說得那些是真的？唐晴是被政府收容教養了？”唐晴十五周歲，未滿十六周歲，裴允雖然不清楚對已滿十四周歲，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故意殺人未遂的案件該怎么判刑，但是，這樣的結果，未免也太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了吧。

    當時唐家這個事情，可是甚囂塵上，不少人說，雖然他們家的養女是受到誤導，但是小小年紀做出這樣惡毒的事情，也合該被判刑的。

    時奕點頭，又開口：“是唐萍出面周旋的結果。”　頓了頓，時奕沒再說什么。

    知道一切的唐萍還是沒狠得下心看自己養了這么多年的女兒進監獄，最后，她還是幫了她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裴允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

    “那，我先回家了，我媽讓我吃完飯早點回去的。”裴允不說話，時奕也沒開口，就這么安靜了一陣子，裴允起身，一邊解釋道。

    目光略微偏轉，避開時奕的視線，然而剛說完，就瞟到了書架上一個有些格格不入的東西——一個，發黃發舊的藥瓶？

    裴允一時忘了自己要回家，回頭看了時奕一眼，指向書架：“那是什么？”一邊問一邊已經奇怪著走到書架邊，一個白色的鼻通滴鼻液的藥瓶，裴允拿起來，里面已經空了，瓶身上纏裹著的一圈標簽已經發黃，連接處的膠水也都干透了，整個標簽被透明膠帶又裹了一圈，再看日期，也早就過期了。

    “我初中時候有段時間鼻炎，也用過這個鼻通滴鼻液。”裴允笑著回頭。

    只是不知道時奕這么一絲不茍的人，怎么會允許這樣的東西存在，還擺在這么顯眼的位置。

    裴允心里納悶，因為唐晴的事情給她的莫名的煩悶也被這個藥瓶的出現打亂。

    時奕輕笑一下，寒霧消融，幾步走過去，目光灼灼看向裴允，“你再好好看看。”他說。

    裴允半信半疑，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研究的，可還是翻來覆去看了個遍，“我不知道，算了不看了，我還是回家吧。”莫名其妙又突如其來的不耐煩，裴允把瓶子隨手一放就要離開。

    “等一下。”時奕溫聲叫住她。

    跟著一只手迅速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從擺放藥瓶的附近，拿出一張同樣具有年代感的紙，完全的一張草稿紙，看得出來曾被捏到皺皺巴巴過，但是又被展平壓了很久，所以十分柔軟脆弱，上面是幾行歪歪扭扭的字體。

    裴允擺開他抓著她的手，遲疑著接過……

    “同學，今天上午你擤了一上午的鼻涕……這個是鼻通滴鼻液……拜托你下午別再一直擤鼻涕了……另外祝你感冒早日康復，送你一朵花。”后附一個粗糙而丑陋的花。

    好像，有點熟悉，裴允感觸著指尖軟踏踏的那張紙，時光似乎把她卷裹著回到了很多年，于她來說更多年的午后，冬日的陽光暖的讓人想打盹，她帶著忐忑的心情和立下的那張‘軍令狀‘，進入了初中分班考試考試的考場……帶著多年前的回憶，裴允把目光投向時奕，閃著光，帶著些許的不確定：“你是？”

    時奕點頭，嘴角漫散著笑意，他是。所以在比她所知道的更早之前，他們就有了交集，也比她所知道的更早時候，他就在意她了。

    “原來就是你！”裴允一瞬間有些哭笑不得。

    她之所以時隔這么久還能回憶起這件事情，完全是因為那場考試前，她向她mama立下軍令狀，說如果考不進最好的班級，就乖乖上交手機，也不再要買她一直想買的《哈利波特》全集，并且零花錢也要被克扣一半。

    裴允這個人，一到比較正經的考試，就特別特別容易緊張，而且還有那么多條件壓在她心上，所以當時的她，狀態其實不算好，再加上身后一直有個人在制造噪音……裴允看向時奕，心情復雜。

    沒有考到一班，她被mama冷處理一段時間，而且為當時的她了防止那個男生打擊報復，在走的時候把準考證都撕走了，一交卷就趕緊溜。

    所以，對當初身后的那個人和那件事情，裴允心里一直都記得，并且每次和她mama聊起來的時候，都會抱怨幾句，說如果不是身后那個人一直在打擾她的話，說不定她可以考得更好，然后被她mama一棒子打醒：“省省吧你，明明是你自己考不好還怨別人。”

    為此，裴允對那個男生頗有些怨念，卻沒想到……

    再次抬頭，看到時奕有些一頭霧水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原來，就是你啊，你可不知道，你把我坑慘了……”

    太陽偏移，幾束光線抵達書架邊緣，他們的半邊身子被照亮，時而驚奇時而莞爾的笑聲里，之前莫名間出現的、仿若屏障的什么東西轟然倒塌。

    如果……耳邊的聲音仿佛隔了一層，一切都突然遙遠起來，裴允半倚靠在書架前，在明晃晃到睜不開眼睛的光芒下，忽然感覺有些恍惚。

    如果當時她再走得稍微慢些，如果當時她再粗心大意一點，忘了撕掉準考證……或許，他們早就認識，也早就遇見了，而她前生的種種，興許也就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還好，總算沒有太遲遇到你。”那一刻，太陽都柔和下來，時奕聲音靜靜地卻卷走了鋒利的光芒，所有的情誼都涵蓋其中，簡單一句話，卻深深撞進了對面那個姑娘心底。

    裴允呆呆看著對面這張向著記憶不斷靠攏的面容，滿室光輝都抵不過他一張笑顏，頃刻間，酸澀遍布心間。

    她竟然只想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