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賀蘭威醒過神,快步進來,轉身關好門,走向她,說道:“茶涼了,我去端些熱的來。” “不用了。”女子輕聲道,聲音聽起來如她的人一樣,柔柔弱弱的,足以調動起男性的保護欲,“我已經喝過了,謝謝公子。” 賀蘭威頓住腳步,隨后索性在桌旁坐下,用有禮而平和的語氣問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姑娘姓氏名誰,家住何處?” 女子也坐了下來,屋內的光線越來越暗,兩人都沒有去觸碰桌案上的燈燭,兩人此刻心中都覺得,若是點了燈,彼此會更加尷尬。 “我姓沈,名芳菲,家住越州東吉街沈府,家父沈霽是邢州普通百姓。” 沈芳菲沒有如他父親那樣向人介紹他是州府營司。那是沈霽前年使了銀錢謀得的一份掛職,相當于為州府籌集善款救濟流民貧苦的職位,沈霽言此為善行之職。而在沈芳菲看來,不過是沽名釣譽而已。 賀蘭威聞言驚詫地抬頭,老天爺啊!沈府的大小姐沈芳菲不就是昨夜被采花賊玉面狐貍擄走的那個嗎?這怎么給擄到他的房中來了?這……這真是可如何是好? 賀蘭威下意識的打量沈芳菲的身上,見她雖本穿著褻衣,但并未見有狼狽的痕跡,神色也沒有被毀清白后的憔悴,女子一旦被人jian污,不都是會尋死覓活的嗎? “公子……”沈芳菲出聲打斷了賀蘭威的臆想。 賀蘭威尷尬的輕咳了下,說道:“東吉街離這里倒是并不遠,沈姑娘放心,明日我便送沈姑娘回府去。” 夜幕終于降臨,二人僵坐片刻,賀蘭威不得不開口道:“今晚……我們只能住在這里,我若出去,會使旁人生疑,倘若被人發現,我倒是沒什么,只是恐有損沈姑娘清譽。” 沈芳菲聽著賀蘭威的話,愣怔的看著眼前的杯盞,如今她這樣不明不白的從家中失了蹤,清譽哪里還保得住? 賀蘭威的臥房,是個典型的單身漢的居所,床榻上也沒個床幔,他隱約記得以前下人是給他安裝過床幔的,他嫌麻煩就取下不知扔在了哪里。這會兒他急切的翻箱倒柜,想把被自己閑置的床幔找出來。 “公子……”沈芳菲見他在找東西,并點亮了圓桌上的燈,手執燈盞,俯身站到賀蘭威身旁,邊為他照亮邊輕問:“公子在找什么?” 沈芳菲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性子本是矜持靦腆的,至少不至于在陌生的男子面前隨意自如的起來,可是此刻面對眼前這個俊朗豁達的男子,她卻很快適應了與他的相處,仿佛他們并不是今天剛剛認識。 “找到了!”賀蘭威語帶驚喜,從箱子最底下拉出一條暗褐色的床幔,舉到沈芳菲面前,獻寶似的給她看。 “這……”沈芳菲抬眼看向賀蘭威的臉,他的眼睛在燭火的照映下,黑亮亮的,清亮的眸光里,有她的臉龐。 沈芳菲忽然就紅了臉。 賀蘭威并沒有注意到小女子臉色的變化,他來到床榻邊,將床幔掛好,然后很滿意地退后幾步打量,如今才意識到這個床幔其實還挺好看,上面居然還墜著很多的流蘇。 賀蘭威說道: “沈姑娘歇息吧!我睡到外間的花廳去,姑娘夜里若是有事,盡管叫我。” “請問公子姓名。”沈芳菲略帶羞怯地問道,本是不好意思這樣直白的問男子姓名的,可是眼下這樣問,也算不得失禮。 賀蘭威如實作答。 沈芳菲震驚的看著眼前瀟灑挺拔的少年公子,想不到他竟會是賀蘭少將軍。 在西北,誰人不知賀蘭將軍府?無論是賀蘭大將軍還是賀蘭少將軍,還有那巾幗不讓須眉的軍中驚鴻仙子賀蘭殊,隨便說出一個,都是西北響當當的人物。一年前,前邢州刺史挪用朝廷下發的軍餉,被賀蘭大將軍一怒之下斬于馬前,圣上就此將邢州刺史之位由賀蘭大將軍暫代,這賀蘭將軍府如今就相當于是邢州的司馬府。 這一夜,沈芳菲睡床,賀蘭威睡地鋪,一夜相安無事。 翌日清晨,沈芳菲醒來時,房內已經只有她一人。她穿好衣服下床,發現房中的臉盆里已經打好了凈水,雪白的巾布整齊的放在一旁。另外圓桌上還放著三個點心盒子。 她走過去,將盒子打開,盒中是若干種造型精致的點心,拿起一塊,發現還是熱的,掰開一個金色的酥皮點心,看到里面有上好的流心糖餡。這是邢州城中最好的酒樓的點心,每日限量供應,不但去晚了買不到,而且價錢也令普通百姓無法企及。沈芳菲確實在挨餓,昨日的羊rou雖烹制得好,可她素來不食羊rou,若不是餓得狠了,那羊膻味足可以使她作嘔。想不到賀蘭公子竟發現了這點。 沈芳菲望著柜子上卷著的鋪蓋,神情一時間有些恍惚。對于自己眼下的處境,竟生出些說不清的情緒,甚至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希望,希望日子能就這么過下去。 名節被毀,對于大梁的女子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鄭家若是聽得了消息,定會第一時間趕去沈家退婚。這點不難預料,想到此,沈芳菲居然淡淡一笑,轉而又想到母親,她定是會焦急萬分,怎能想到她會安然無恙的藏身在賀蘭將軍府? 作者有話要說: 2017.1.10 第69章 夜半無人 的確沒人能猜得到沈芳菲的藏匿之處。 通往西北的官道上, 一行車馬極速前行著。 展云風閉目靜坐在車廂里,手下傳來的消息中,始終沒有沈芳菲蹤跡的訊息, 人到底被藏在了哪里?一個弱女子,怎么能經得住這樣的威脅恐嚇? 說來慚愧, 展云風這個素未謀面的舅舅,不但未曾給予過外甥女做長輩的庇護, 現今反倒連累她遭此劫難。 一雙手輕輕的落在他的額間, 緩慢的輕柔著,同時耳邊傳來柔聲的安慰:“晉,不用擔心,沈芳菲定不是被玉面狐貍擄走,否則那賊人怎可能會有這般骨氣,寧死都不招出人被藏在了哪里。” 這點展云風之前也想到了, 并且已經查出玉面狐貍并非神戟教的人。如此看來, 神戟教真是卑鄙無恥到了極處, 假借采花賊的名義將人擄走,即便他日將人活著尋回, 也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 展云風怎能咽下這口惡氣?又豈是那么容易任人擺弄的? 馬車里鋪設了軟榻, 展云風側身攬過葉婉柔的腰肢, 將她壓倒在了軟墊上,閉著眼睛摟著她,輕聲呢喃:“柔兒……” 葉婉柔依偎在他的懷里,聽著車軸滾動的聲音, 感受著這一刻被他擁抱的幸福。 兩人自成婚后,越加的如膠似漆,每時每刻都想對方在自己身邊。 展云風也享受著這一刻二人世界的幸福,但是心中仍有一絲狠念在醞釀。 邢州城中出大事了! 玉面狐貍被吊尸在了高高的城門樓上,城墻上貼著告示,清楚的寫著玉面狐貍的罪狀,表明此人早在一月前已伏法,經審訊,今日做暴尸十日的發落。落款是賀蘭將軍。 伏法一月?玉面狐貍伏法一個月了! 邢州百姓議論紛紛,最近幾天不是還說玉面狐貍抓了沈府的大小姐嗎?怎么就伏法一個月了?那沈家大小姐是被誰擄走的?難不成還有另一個采花賊玉面狐貍?還是此事另有蹊蹺? 邢州百姓的疑問一夜后就有了解答,整個邢州城,無論大家小戶,凡是有女兒的人家,每一家的外墻上都被掛了幅雪狐貍的畫像。 這真是嚇死我們小老百姓了啊! 邢州城內有女兒的門戶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奔走相告,叫罵不停。 “我們家女兒可好好的在家里呢!可不曾有人夜里來過!” “我們家女兒才三歲啊!哪個該挖祖墳的往我們家女兒身上潑臟水!” “好生缺德啊!我們家女兒才出生幾日,還沒滿月呢!” “挨千刀的啊!……” 紛紛攘攘的議論了一日,最后不約而同的有了結論——有人假借玉面狐貍的名頭搞惡作劇,采花賊玉面狐貍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誰也別再提什么采花賊玉面狐貍。總之,我們邢州城內的姑娘個個都清白得很! 賀蘭將軍府內。 賀蘭威本打算隔日就送沈芳菲回沈府的,可城里近幾日事多不消停,有人假借賀蘭將軍的名義懲處了采花賊,賀蘭將軍還不能說此事不是他做的,因為那告示上清清楚楚的蓋著他的封印。城中百姓盛贊賀蘭大將軍又為邢州百姓做了件大好事,賀蘭洪德可是一腦門子的冷汗,他的印章分明還在他的書房中,可見印章何時被人竊走了又送回來他都不知道。心中有氣無處發,就抓了兒子來訓話。 賀蘭威這幾日可是在心里叫苦不迭,房中藏著的那個再這么藏下去,必是要出事的,須盡快將人送走才是。 傍晚時分,賀蘭威終于被從父親的書房中釋放了出來,他迅速趕去酒樓取了事先定好的飯食,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房門,大步流星的向里走。 沈芳菲在房內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起身迎了過來,她身上穿著賀蘭威給她新買的一套淡粉色裙裝,上好的錦緞,漂亮的款式,雖然尺寸不是十分的合體,但總歸是可以見人的女裝。想到之前穿著寬大男裝的模樣,真是不能隨便見人啊! “賀蘭公子,你回來了。”沈芳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沈姑娘。”賀蘭威提著食盒走到桌前,一邊將里面的菜品往出拿,一邊說道:“今夜我送你回去。” “今夜……”沈芳菲手中拿著一條碧藍色的男士腰帶,這是她在房內找到的他的腰帶,上面只嵌著一塊白玉,沒有任何其它裝飾,她便一時技癢,想在上面繡點什么。此刻上面的繡紋還有一些沒有完成,她垂眸看著那只展翅的飛鷹,本想在下面再繡上一些云紋的。 “好。”沈芳菲摩挲著手中的腰帶,輕聲回道:“一切都聽憑公子安排。” 賀蘭威洗凈了手回來,發現沈芳菲依舊如之前的姿勢那樣靜坐著。 “怎么不吃呢?”賀蘭威在她身旁坐下,“嘗嘗看,都是你喜歡的口味。”他很熟絡的夾了一樣菜到她面前的碗里,是香酥醉魚,咸酥的口味。 沈芳菲輕聲謝過,默不作聲的吃起來。 “沈姑娘好手藝。”賀蘭威發現了她手邊的腰帶,不客氣地拿過來,稱贊道。 “雕蟲小技,讓賀蘭公子見笑了。”沈芳菲回道。 “我很喜歡。”賀蘭威在自己的腰上試了試。 “公子喜歡就好。”沈芳菲神色淡淡地說道。 賀蘭威察覺到了什么,對她說道:“你不用擔心,今夜我將你送回去,只要你府中的人言辭一致,沒人會說出些別的來。”他將這幾日邢州城中發生的事一一講給了沈芳菲。 沈芳菲聽得詫異,面上倒是平靜,覺得都是些與己無關的事情。 入夜,月黑風高。 賀蘭威半個身子探出自己的房門,見外面寂靜無聲,便從自己身后將沈芳菲牽出來。走府門不行,因為那里日夜都有侍衛把守,他決定帶人翻墻出去,自信自己的輕功還不差,他偏頭對身邊的小女子輕聲道:“沈姑娘,得罪了。” 話落,他摟住她的纖腰,正待輕身跳起,突聽耳畔傳來一聲低呵。 “賀蘭威!” 這一嗓子,差點嚇得賀蘭威掉魂,心里有鬼怕嚇不知道嗎? 賀蘭威下意識的摟緊懷里的人,唯恐被人搶了去。 待轉回身,他才發現是賀蘭殊在一旁雙手叉腰的嚇人。 賀蘭威吁出一口氣,不悅道:“你吼什么?” 賀蘭殊大步走過來,盯著賀蘭威懷里的人,饒有興致地說:“怪不得最近這么反常,原來是越來越出息了,都學會偷人了。” “你別說話那么難聽。”賀蘭威收回摟著沈芳菲的手臂,臉上有一絲羞澀一閃而逝。 沈芳菲更是羞赧得緊,抬眼無措的看著賀蘭威。 賀蘭威小聲安撫道:“不用擔心,這是我姐。” 在沈芳菲聽來,這一句,一語雙關。 “人不是偷的就好,我這就去告訴爹。”賀蘭殊轉身欲走。 “別……”賀蘭威語氣立刻軟下來,“姐……你聽我解釋。” 回到賀蘭威的房間,賀蘭殊聽完自家賢弟的一番動人心弦的陳述,沉吟片刻,說道:“人不能就這么不清不楚的送回去。” “那現在怎么辦?”賀蘭威問道。 “先留下。”賀蘭殊從桌前站起身,“我來想辦法。”說著就打算離開。 “姐……”賀蘭威趕緊叫住她,“那她住哪?” 賀蘭殊頓住腳步,回身反問:“她這幾日睡的哪?” 賀蘭威搶答:“我睡的地鋪!” 賀蘭殊回得干脆:“那你就繼續睡地鋪。”說完風風火火的走了。 “姐……”賀蘭威覺得自家阿姐真是沒人性,這可是西北的初春,夜里冷死人了。她就不能把人領去睡嗎?她倒是好,天天晚上有姐夫暖被窩,可憐他天天晚上睡冷鋪。 賀蘭威轉回頭,看到沈芳菲神色落寞的坐在一旁,回想到剛剛摟著她時那身子的綿軟,頓時臉上火燒火燎。他霍的站起身,急道:“我去睡了。”說著便去柜子上抱了自己的鋪蓋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