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葉婉柔聞言神情淡淡的,輕聲說道:“既然掌柜不放心我們二人,那我們就都不上去了?!闭f著就轉身對劉嬤嬤說:“我們回吧!” 見她真欲離開,小伙計私心趕緊攔住,心道哪里是不放心的意思,只是二樓接待的素來都是些達官名流的貴客,不是隨便身份的人都能上去。眼見人真的要走,小伙計只得自作主張將她們二人都引了上去。 二樓的確與一樓大不同,入眼皆是靠墻而立的多寶格,上面琳瑯面目的飾品造型別致,璀璨奪目。 多寶格前是一桌桌擺著茗茶香鼎的桌案,桌案旁坐著三三兩兩的華服貴婦,低聲笑談著桌案上飾品盒里的飾品。每個桌案旁都立有小廝侍候著。 整個二樓的裝扮也是清新雅致,頗有格調。 葉婉柔面無異色的掃視過眼前的場景,目光最后落在了迎客竹后的中年掌柜身上。 掌柜正站在二樓的柜臺后看著手中的賬簿,聽到腳步聲抬頭,入眼的婦人和小姑娘讓掌柜不由得皺了皺眉。直到一旁的小伙計出聲復命,他才恍然想起剛剛收到的信箋里的四個字,面上不禁一喜,開口道:“姑娘你可來了,這面坐。” 說話間,已經走出柜臺,引著葉婉柔來到一旁的茶案桌前。態度與兩個月前的輕慢隨意大不同。葉婉柔并未客氣,坦然落座,卻并不急于開口,而是等著掌柜先開口。 精明的掌柜已從最初的短暫喜悅之情回過了神,他也不想急于求成的先開口,便慢條斯理的沏泡了一壺茶,可直到茶水沏泡完,對面這個瘦弱的小姑娘也沒有開口。只是淡然的看著他手中沏茶的動作。 明明是為了談買賣而來,卻如此沉的住氣,不禁讓掌柜揣測起她這是不敢貿然開口呢?還是有心托大呢? 收到掌柜打量的目光,葉婉柔淡淡一笑,從袖袋里拿出幾張圖紙,說道:“這幾日得空又畫了幾個樣式,您……”手中拿著圖紙不放。 掌柜接道:“鄙人姓鐘?!?/br> 葉婉柔滿意地點點頭,將圖紙放到桌案上:“鐘掌柜若是不嫌圖樣粗淺,大可以再試一試,這次選材用料上不妨試些貴重的?!?/br> 鐘掌柜立刻抬手從桌上拿過了圖紙。逐一看過后不由得喜上眉梢。 他的玲瓏坊之所以出售的飾品倍受高門貴婦們喜愛,除了材料奇特名貴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一樣飾品都獨一無二,絕不重樣,絕無二主。 這就需在造型設計上不斷出新,為此他特意貼出告示,重金收購設計圖樣??墒盏降膱D樣大多沒什么新意。 直到兩個月前,一個署名“一葉枯榮”的人送了五幅圖樣來,掌柜看著有幾分意思,就收了。 做了五個中等價位的飾品放到店里。 萬萬沒料到竟然出奇的受歡迎。其中一個竟然被大長公主選了去,他見勢起價,其余的四個樣式沒幾日便也都以高出預期的價位賣了出去。于是,這鐘掌柜就天天盼著那個叫“一葉枯榮”的人能再送些圖來。 掌柜握著圖紙,偏頭對一直沒有離開的小伙計比了個手勢,說道:“去拿銀子過來?!?/br> 小伙計收回定定看著葉婉柔的視線,應聲快步走開,顯出偷懶被抓時才會有的機靈速度。 不消片刻,小伙計拿著一包銀子回來。掌柜將銀子推到葉婉柔面前,說:“上次的圖紙是半兩銀子一副,這次我付雙倍,這里是十兩銀子,請姑娘今后有了新圖不忘再來,我們玲瓏坊隨時歡迎?!?/br> 葉婉柔卻輕輕搖頭將銀子推了回去,淡笑道:“鐘掌柜說笑了,十兩銀子只能買一副圖。”在鐘掌柜和劉嬤嬤一起的驚訝神色中,葉婉柔擲地有聲地說道:“這次的圖,十兩銀子一副。這里是十幅圖,所以一共是一百兩?!?/br> “一百兩?!”鐘掌柜訝異的重復。 要知道,一百兩足夠普通的四五口人家生活上三年了。他們玲瓏坊肯開出半兩銀子收一副圖的價格以是讓梁都的普通百姓咋舌驚嘆。 這小丫頭片子居然敢獅子大開口!當他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嗎? 鐘掌柜將一直握在手中的圖紙放回桌案上,說道:“姑娘才是在說笑,我這玲瓏坊,店大有名不假,可做得也不是無本萬利的生意,一個圖樣就要這么多的銀子,那等到工匠師傅做成擺到店里時,豈不是每個成本都至少過百兩銀子了?到時怕是有價無市,看得人多買的人少,于我何益呢?” 葉婉柔早有準備,緩緩說道:“貴坊的飾物,本就不是售于普通百姓,這些金釵玉飾是貴富之人的裝點攀比之物,他們只會怕自己的不如旁人的金貴,絕不會怕多花了幾兩銀子。鐘掌柜大可放心,您這店里越是有貴無可及的好東西,生意越是會好,怕是到時就連普通百姓都要爭著存錢來您這買婚嫁之物。玲瓏坊他日定會財源滾滾,日進斗金?!?/br> 這些話真是說到了鐘掌柜的心坎里,他正在心里暢想得美呢!就聽對面的小姑娘又說道:“既然鐘掌柜沒看上這些圖樣,那我就去嶸品齋試試,或許他們……” 欲言又止間,已經收了桌案上的圖紙,起身欲走。 這話可是點到了鐘掌柜的命門,他玲瓏坊在梁都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嶸品齋,怎能讓對手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剛欲起身挽留又覺不能輕易妥協,商人逐利的本性使他想要探探對方的底價。低本高利是他每時每刻都在琢磨的事。 眼見那小姑娘已經走去了樓梯口,腳步沒有絲毫猶豫停留,連那遲鈍了幾拍的中年婦人也已跟了上去,看樣子是真的打算就這么走了。 鐘掌柜見此情形便開口道:“八兩一副如何?這是最高價了?!毙牡缹嵲诓恍惺畠梢彩强梢缘?。偏偏就在此時,突聽樓梯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隨后只見一錦衣寬袖的玉冠男子與一華服鳳釵的年輕女子一同出現在了眼前。這二人一個年輕英俊,一個貴氣逼人,他們一上到二樓,就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原本隨意品茗聊天的眾人瞬間都噤了聲。 有識得出來人的不由輕道:“那是有名的梁都第一才子,華陽侯世子楚業揚,他身邊的女子……是誰?” 雖沒人能認出那女子是誰,但看那通身富貴的裝扮和身后的婢仆護衛便可知此人身份非同一般,況且能走在侯府世子身邊的人,身份又怎么能低了? 一樓的掌事主管也跟了上來,二樓的掌事主管和鐘掌柜此時又怎敢怠慢了此等貴客。連忙迎上去熱情滿面的招呼。 那女子鳳眼微挑,掃視了一圈后將視線落在了離樓梯口最近的葉婉柔身上,皺眉間鄙夷不屑之情盡顯,慢聲問道:“這玲瓏坊的二樓真的是只接待貴客的嗎?” 這聲問的不輕不重,仿佛只是一句隨口閑話,卻被向來趨炎附勢的掌柜極力撲捉到了話頭,連忙道:“誤會,誤會,她只是個下人,不是客人。二位請里邊雅間請!這面,這面……” 說話間便引著這二位貴客向里面走。 原本并沒過多注意周圍人的楚世子聞言側回身看了眼身后樓梯處的女子,只見那女子半垂著頭,雙手交握在身前,身子站得筆直,在他看過來的剎那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瞬,復又垂下了眼。 楚業揚面色平靜地轉回身繼續向前走,走出三步后緩緩放停了腳步,眉宇間帶著疑惑的再次轉回了身。 第3章 夜襲暗殺 只是待楚世子再次回頭時,身后已經沒有了剛剛那道清麗秀美的身影。 “世子在看什么?”那富貴女子突然開口說道,“世子若是不想陪本宮逛這些閑散無聊的地方,大可以先回便是了。本宮準你隨時可以離開。” 一旁掌柜等諸人聽聞此言立即跪了下去,能自稱“本宮”的自然是皇家女眷,看眼前女子梳未婚發髻,鐘掌柜首先開口賀道:“公主萬福,祝公主千歲千千歲。”其余人后知后覺的一同齊聲跪拜。 鐘掌柜沒有猜錯,這女子正是當朝康平公主,與當今圣上乃一母所出,且圣上很寵愛這個親妹。 楚業揚聽了康平公主的話,不由得皺了下眉,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想應付這個刁蠻任性的公主,可若是真的就此走掉,事后必定免不了父親的一頓訓斥嘮叨。 回想起昨日父親在書房中的話,楚業揚只覺自己的腳有千斤重。 如今華陽侯在朝中是只有侯位沒有實權,朝中權貴哪個不是踩低就高之輩,父親在其中受到的奚落和嘲弄是可想而知的。父親每日為此長吁短嘆,只盼華陽侯府能早日找回往昔的榮光。而楚業揚作為華陽侯府的世子,對重振家族門楣有不可推辭的責任。 可對于父親的重振計劃,楚業揚心里卻是一萬個不情愿的,父親想讓他先娶公主做駙馬再做后計。楚業揚不同意可卻提不出能改變父親心意的辦法。 最后,楚世子不得不舉步來到康平公主的身旁,只聽公主正抱怨道:“難為大長公主會看上這里的東西,依本宮看,沒有一樣是上得了臺面的?!?/br> 葉婉柔快步走出玲瓏坊,頭也不回的疾步走出很遠才漸漸放緩了腳步。 劉嬤嬤在后面小跑的跟著,幾次欲言又止。她心里知道此刻婉柔的內心絕沒有她的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靜。從她緊緊握著的手指就可以窺探得出一二。 見她腳步終于漸漸放緩,劉嬤嬤上前關心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葉婉柔卻搖頭,說:“我們去嶸品齋。” 嶸品齋并不遠,走過兩條街口就到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葉婉柔就拿著二十兩銀子走出了嶸品齋。 劉嬤嬤在一旁惋惜不已,在玲瓏坊時,那鐘掌柜最后已經給到了八兩一副的價格,而這嶸品齋的掌柜太不識貨,只給開出最多二兩一副的價錢,可是婉柔卻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劉嬤嬤忍不住抱怨心疼,別人不知,她怎么能不知小小姐為了畫這些圖樣花了多少的心思,之前她還不明白小小姐費力畫這些畫的意圖,如今想來竟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葉婉柔心里卻清楚,嶸品齋比不得玲瓏坊,他們歷來以傳統式樣為主,講究的不是造型出新而是用料上乘和超凡工藝,所以能買到二兩一副圖已是不易了。 話雖如此,只是如此這樣一來,原本打算帶著劉嬤嬤到邊郊買所宅子生活的計劃卻是不知要到幾時才能實現了。 葉婉柔攥著手中的錢袋,去買了冥錢白燭后,又尋著鄧府的后角門,小心的回到了自己的落魄小院。 入夜,月隱星稀。 葉婉柔脫下身上那件母親的外衫,拿在手中輕輕的摩挲著。劉嬤嬤在一旁不忍地道:“早點歇息吧!夜里好起來給小姐燒紙,頭七日少不得這個。” 葉婉柔看著手中的衣裳,輕聲道:“白日里的事情,怕是讓母親失望了,本以為可以賺到些銀子,離開這里的。” 葉婉柔一直都想買田置地出去生活??赡赣H在世時總是猶豫不決。 劉嬤嬤聽了不禁搖頭,心道出去生活怎能如小小姐想的那般容易。 如今她們早已沒了戶籍,出去怎能有人肯賣田賣屋給她們?莫不是要到深山老林里去獨自墾荒蓋屋來過活?可現在看來,繼續這么住下去也總歸不是辦法,以姨母素來對她們不管不問的態度和鄧老夫人刻薄的為人,怕是沒人會cao心婉柔的婚事,而婉柔已到了可以行笄禮的年紀。 唉!真是一想到這些就讓人心頭難安。 葉婉柔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隨后走出屋子,在院子的西南角擺好兩只完好的白燭,兩盤糕餅水果,一旁放個燒紙用的鼎。 還未再做其它動作,劉嬤嬤便猶豫的在一旁低聲道:“這個時候,怕是……主院那面此時正在給老夫人過壽,若是被閑雜人等瞧見這里……我們等到夜里也是不遲的。” 葉婉柔繼續著手中的動作,平靜道:“看天色,今夜會起風?!?/br> 劉嬤嬤還想再說什么,突聽院門處有動靜,不禁警覺地望過去,直覺便想雙手叉腰,隨時準備與對方展開一場罵戰。 卻見無門的半月形門道處閃進一個消瘦熟悉的身影??吹迷簝鹊亩硕忌陨运闪丝跉狻?/br> 葉婉柔開口道:“這個時候跑來我這里,當心被他們發現了又讓你挨板子?!?/br> 那個消瘦的身影本正欲疾步跑進屋去,被這院角突然發出的聲音嚇得一定,隨后尋聲跑過來,用略帶興奮的聲音說道:“今兒晚上沒人會注意我,快看我帶了什么來?” 說話間,人已經走到了近前,只見來人是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小少年,身量比同齡的男子要顯得矮小消瘦很多。他懷里抱著個紙包,來到葉婉柔面前便動作小心,面帶興奮地把紙包打開,遞到她面前,一臉期待地等著她們的反應。 葉婉柔和劉嬤嬤同時探頭看去,只見油紙中盛放著四只大小不一的雞腿。 葉婉柔一看便知這定是在壽宴上偷拿的。她不由得皺眉,甚不喜這種為一時口腹之欲而做出折損志氣的事??僧斔ь^對上少年滿是期待的雙眼時,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若說在這府中有誰過得比她還辛苦,那眼前這個小少年就當仁不讓的算是一個。 這個小少年叫鄧知軒,是這府中的庶子,生母趙姨娘在他十歲那年因為一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的一盆花而被賣出了府,如今不知是在哪里為奴為婢,生死早已不詳。 而鄧知軒自那時起便在這府中如下人一般過活,甚至連下人都不如,除了衣食不繼,每日還要被人差使做工,稍有差遲便會招來一頓打罵。好在他自小也不曾被人當成少爺般照顧過,生活的落差還不至于到天差地別的地步。 葉婉柔與他自幼相識,交往加深卻是從他生母被賣之后開始,那時婉柔的母親可憐這個小男孩的處境。常偷偷照顧他,他們倆個自然就成了一對同命相憐的小伙伴。 “四只雞腿,我們一人一只?!编囍幷f著拿出一只雞腿放到白燭前的糕餅盤中,將其它三只又重新包好,捧在懷中。 葉婉柔沒有拒絕他的心意。她跪下去,手中繼續之前的動作,劉嬤嬤和鄧知軒也跪了下去。 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冥紙一張張的燃燒殆盡,化成一片片輕飄飄的薄灰。 空中突然一聲炸響,三人應聲抬頭,卻見一朵碩大的五彩煙花在夜空中無限綻開,炫目繽紛,映亮四野。 這是工部尚書鄧暉在正院為鄧老夫人祝壽所放的煙花。伴隨著煙花一朵朵鱗次櫛比的綻放,葉婉柔的臉頰上滑下了一行行的淚水。 過了不知多久,空中的煙花突然停了,緊隨而來的是一片吵鬧聲越演越烈。一旁的鄧知軒猜測道:“是不是走水了?”說完不由得小聲嘟囔,“活該!全都燒光了才好!” 劉嬤嬤思索著接話道:“怎么喊的不是救火而是救命?”說著突然站起來,“看來火勢很兇,怕是已經燒死人了,我們得趕緊避一避,要是燒到我們這里可怎么是好?” 說著已經快步跑回屋里收拾東西去了。 鄧知軒卻因此高興起來,拉過葉婉柔的手臂,說道:“走,婉柔我們瞧瞧熱鬧去?!?/br> 說不定趁機還能再拿點好吃的出來。 劉嬤嬤說的沒錯,他們的東西不拿白不拿,不吃白不吃,那都是他們欠我們的。 此時,鄧府正院。 數名黑衣人在飛檐走壁間紛紛自空中落下,刀光劍影中橫尸滿地,火光不斷蔓延的院落內一時間玉石俱碎,哭叫聲,喊殺聲,求饒聲,聲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