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說完一口將蜜餞塞進了嘴里,口齒不清的說:“我夜場還有約,得先走了。” 錢思德皺眉:“不一起吃晚飯了?” 趙天飛:“我不是還有約么,幾天之前就約好了,失約別人不太好。” 目送著趙天飛離開,原本就比較安靜的茶館,更是冷清了不少。 周延吉叫來服務員續了杯茶,又換了幾碟子甜點,他將其中一疊招牌甜點推到了錢思德面前,斟酌著開口:“有人查到我們了。” 錢思德愣了一下,才明白周延吉指的是什么,他原本便是冷靜慣的人,這會兒臉色都沒有變:“應該的。” 只要官方不是智商有問題,遲早會想到他們的,倒是周延吉接下來的話,讓錢思德挑了挑眉。 “不是官方的人。”周延吉回憶起巷子里那個人的手段,能查到瘦猴,起碼是半條道上的人,“也不全像是道上的人,倒是更像是私人。” “私人?確定身份了么?” “沒有,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人應該是沖著案子來的。”周延吉手抓著杯子,感覺手里心的汗水,粘稠的如同血液一般,“我們飯店遇到的人,說不定是跟那人是一伙的。” 錢思德想了想,松了一口氣,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抬頭臉色已經好看了很多。 是了,現在想起來,一切太過巧合。 如果對方裝神弄鬼,只是想嚇嚇他們,倒是真的差點把他唬住了。 錢思德心理做了不少建設,可是當他走出茶館的時候,腦子里浮出的,依然是那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就像是這座城市一樣。 死氣沉沉。 *** 周延吉是被電話聲吵醒的。 他用的是手機自帶的和弦鈴聲,短暫而急促,一遍遍的重復著,硬生生的將他從夢里光怪陸離的場景中拉扯出。 他抹了一把臉,這個季節,出了一頭的虛汗。 手機依舊在不死心的振動著,他伸手在床頭摸了一把沒有摸著,側過身,將略胖的身體挪動了幾寸,喘著氣才勾著了擺在床頭柜上的手機。 掃了一眼手機屏幕,即使沒有任何備注,他也對上面的一串號碼爛記于心。 “大哥?” 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著,帶著些許恐懼,有驚慌失措,也有氣急敗壞,各種情緒雜糅進了短短的幾個字中。 ——“老趙死了。” 手機掛掉半晌后,周延吉似是剛理解那四個字的意思,抬起手來,狠狠的給自己一個巴掌。 脆生生的耳光將他徹底扇醒了,也像是告訴他,自己并不是在夢里。 幾十公里外。 一家倉庫辦公室,衛生間。 付宇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洗手臺里,冰冷的水一下子漫到了耳根,氣泡隨著水的上升浮在臉上,毛孔顫栗著,腦子感覺清醒了很多。 抬起頭,看著鏡子中那個頹廢的中年男子,時間在一個男人臉上留下的痕跡,遠沒有在他的眼中的滄桑更明顯些。 五口滅門案。 即使有了匿名信給出的線索,也確定了嫌疑人三刀,可是他們做的太過干凈,查到的蛛絲馬跡完全沒有說服力。 沒有說服力的證據,在法律體系下,就是一張廢紙。 他關掉水龍頭,就像是關掉了案子所能看到的希望,看著水流越來越小,最后完全沒有了。 走出衛生間,除了眼中的頹敗,他已經將臉上的表情收拾好了大半。 倉庫的工作位上,只有零星幾盞燈還亮著,這個點,大部人不是回去,就是去休息室睡覺了。新來的張晨聰,手里握著一支手機,三步兩步朝著他的工位前走來。 “宇哥。” 付宇拉開工位的椅子,坐在上面,伸手拉開側邊的抽屜,翻了幾下,找出一瓶胃藥來:“怎么了?” “你不是讓我盯著……那個三刀……” “嗯。”付宇擰開胃藥的蓋子,倒了幾粒,就著礦泉水咽了下去。 “趙天飛死了。” “咳咳——” 付宇一口水沒有咽下去,生生的噴了出來。 *** 趙天飛死的很偶然。 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喝的有些高,他脾氣本就不好,只是這些年隨著年齡增長,看著好了不少而已,醉酒后本性外露。 調戲妹子,對服務員發火,這都是小事。 他這幾天原本就憋著一股氣,去上廁所的時候,和一撥人小年輕在走道上撞上,有了肢體的觸碰,兩方不合,就從口角上升到了斗毆。 這邊趙天飛借著酒氣上頭,覺得自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一撥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齡,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打架火氣上頭,連爹媽都不認識,哪還有什么理智。 其中一個二愣子,敲碎啤酒瓶,拎著啤酒瓶的一端,就朝著趙天飛捅了進去。 這一捅,傷到了肺部和大動脈,還沒有送到醫院人已經涼了。 趙天飛沒有家室,父母早就死了,周延吉一邊置辦著他的后事,一邊查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 事情翻來覆去查了一遍,無論怎么查,都證明這是一件偶然的事件。 那幾個小年輕因為故意殺人罪,已經正式被起訴了,就等判決下來,捅人的那小子即使不判死刑,大概也要蹲一輩子牢。 事情似乎從到這,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了。 要是沒有之前沒有遇見那個男人的話—— “我之前跟你們說了,那個男人有點邪……”錢思德在客廳里來回走著,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我千叮嚀萬囑咐,讓老趙小心點,他就是不聽……” 這話,錢思德已經來來回回說了幾遍了。 剛開始周延吉還不覺得什么,聽多遍之后,只覺得后背有些發毛,他手把玩著一串佛珠:“只是巧合而已,大哥,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這話也不知道在安慰錢思德還是在安慰自己。 錢思德明顯沒有得到安撫,情緒反而焦躁了起來:“巧合,什么巧合,那人——你是沒有仔細看那個男人,年紀輕輕的就一身死氣,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我看他第一眼就覺得慎得慌。我之前就說了,我們年紀也大了,尋仇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你和老趙非不聽!你說我們是不是——” 周延吉似是預料到錢思德想說什么,出聲想打斷錢思德的話:“大哥!” “報應!” 兩個人同時出聲,報應兩個字說出來,就如同擂鼓一樣,在腦子里炸開了。 兩個人在瞬間都有些發懵,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樓底下偶爾穿過的摩托車,按著喇叭,一路漸行漸遠。 “大哥。”周延吉率先回過神來,他放下手心的佛珠,手心已經濕透了,“你先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是過去了么,這樣,法源寺的佛法聽說很靈驗,您去上柱香,添點香油錢怎么樣?” 錢思德似乎這才找到了主心骨,走到陽光下,心理一直涌出的心虛和恐懼也似乎淡了不少:“這提議好,這提議好,我過兩天——不,我還是明天去看看?” “我明天送你過去,不過送到就得走,早上還需要有批貨盤點,到時候我叫車去接你。” 錢思德本想說什么,但是看著周延吉平靜的臉色,收回了話頭:“好,我明天替你也上一柱香。” 第七十二章 法源寺的香火一直鼎盛,信客和游客眾多。 第二天兩人難得起了個大早,路上沒有堵車,所以到的有些早。 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堵了一批人——都是排隊搶上頭柱香的人,退休后的老年人居多,零星幾個年輕人在中間,反而有些顯眼。 他們或站,或蹲著,大部分不在意的人干脆直接坐在臺階上,等著寺門打開。 空氣中彌漫著香火的味道,人只是站在了院門口,就似乎踏在了寺廟的歷史和禪意之中。 周延吉通體舒暢,有些遺憾自己今天不能上香,盤算著下次陪著老大再來一次:“這個地方看著就有靈氣,我以后老了在這出家得了。” “就你不清凈的六根,佛門也不收啊。” 錢思德掃了一圈沒有找到第一排臺階找到空位坐下,正打算跨過第一排走到后面,周延吉已經彎下腰,掏了一百塊錢,對著坐在臺階的年輕姑娘說:“小meimei,能不能買您個座?” 年輕姑娘半低著頭沒說話,倒是很痛快的接過錢,讓出了自己的位子。 錢思德坐在臺階上,吐了一口濁氣,像是把這些日子的驚懼也一同吐了出去,對周延吉說:“你先回去吧。” 周延吉點點頭:“那我先走了,有事兒打我電話。” 目送周延吉離開,錢思德的注意力被身邊的動靜拉了回來。 ——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精神矍鑠,笑容滿面。 老太太樂呵呵的從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套著很多張大餅,厚厚的一沓,看著有十來張。 她將塑料袋解開,先遞給老頭一張,然后開始招呼周邊的人。 “這是我自己烙的病,現在還熱乎的,你們也拿一張嘗嘗?” 佛門很多信徒,都講一個善字,這老太太明顯是怕有人吃不上早飯,所以特意背來的,周遭的幾個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禁不住餅卻是烙的好,隔著老遠都聞到了淡淡的焦香。 于是你一張我一張,不一會,就分了大半。 最后還剩下三張,老太太自己留了一張,轉手遞在了錢思德的面前:“孩子,你沒有吃早飯吧。” 錢思德的確沒有吃早飯,他住的地方和法源寺離的遠,天沒亮就趕著過來,壓根把吃早飯這事兒給忘了。但是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叫他孩子,愣了一下,視線定格在了老人枯樹皮似的手。 腦子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想起了啟山的那兩個老人。 那戶老太太也是這樣,長的慈祥,手跟即將枯死的樹枝一樣,到處都是口子和紋路。 后來呢? 那只手在斧子下,脆弱的就像是田里堆積著的稻草,輕輕一折,就斷了。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