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是蔡軍的字跡。 木魚推開門,雜物間的雜物早就搬空,里面只留著一些搬不走的架子和石塊,而屋子的四面墻,密密麻麻的,滿滿的寫滿了字。 像是一個巨大的留言板,到處都是兩人的對話,就跟司度拿來的照片一樣。 或是談判: ——明早是談判的時間,你最好不要出現(xiàn)。 ——憑什么我不要出現(xiàn)?不是你是次人格么? ——你自己說呢? ——好吧,幾點到幾點? ——一整天。 或是商議: ——白天的工程商不好對付,你去置辦一點好的行頭。 ——我要瘋了,你能不能實際點?現(xiàn)在飯都吃不飽了,哪里來的錢置辦行頭? ——你就是快餓死了,外表看上去也要像是吃燕窩羽翅吃撐的人。 ——虛偽! 又或是爭吵: ——簽名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出現(xiàn)? ——呵,想關(guān)我的時候,一聲不吭,現(xiàn)在需要我的時候,你召喚我一聲,我就得爬起來么? ——要不是你是主人格,你以為我會容忍你到現(xiàn)在?懦弱、膽小、怕吃苦……整天揚著張笑臉卑微的笑著,我跟你不一樣,你只能在心理意yin的生活,我會一點點的掙來。 ——說了多少遍了,你就是我,我們本就是一個人! ——不出來簽字,損失了這么一大單子,你怎么不想想我們是一個人?事情到此為止,我想,以后也不需要你出來簽字了。 …… 木魚順著墻壁順序往后看,后面兩個人的字跡越來越像,尤其是簽名的部分,幾乎一模一樣。 很明顯,次人格為了不受制于主人格,學(xué)了主人格的筆跡,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但是細致分辨,還是能夠分辨出區(qū)別的,主人格的字飄逸,而次人格的字穩(wěn)重卻十分內(nèi)斂。 【“你的字跟他的很像。” “他的字跟我學(xué)的,當(dāng)然像了。”】 木魚緩緩閉上眼睛。 原來一切從開始,就錯位了。 *** 木魚從雜物間出來的時候,夕陽剛剛垂落在地平線上方。 他們所在的地方,視野非常好,正對著西陲的落日,視野之內(nèi),市井忙碌。 整個畫面溫暖而充滿生機。 已經(jīng)從昏黃轉(zhuǎn)成了橘黃色,蔡軍似乎早就寫完了,剩余的紙幣擺在一旁,另一旁整整齊齊的擺著幾個信封。 見木魚出來,他也沒在意,視線落在遠處的夕陽:“漂亮么?” “很美。” “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跑到這來,覺得這里的落日,能夠驅(qū)散所有的負面情緒。” 木魚坐在他旁邊:“你小時候什么樣子。” “我小時候啊。”蔡軍笑了笑,“和現(xiàn)在沒什么差別,胡鬧,搗蛋,學(xué)校一波混混的扛把子人物,覺得天第一老子第二,后來我父母去世了,我安分了不少……” 木魚:“然后呢?” “然后就得自己學(xué)會自立,自己去面對問題,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日子,那時在想,我父母如果給我留下個兄弟姐妹,那該多好……”蔡軍眼底溫和幾乎要溢出來,“你呢?女王大人小時候是什么樣子。” 木魚學(xué)著蔡軍的樣子,背靠著墻面,陽臺的風(fēng)有些大,她半垂著頭,整理被吹亂的頭發(fā):“在遇到師父之前,我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說話,后來我?guī)煾甘震B(yǎng)了我。我?guī)煾杆桑惠呑邮裁达L(fēng)浪都經(jīng)歷過,就是沒有帶過什么小孩,他嚴(yán)苛我執(zhí)拗,我們倆在一塊,總是麻煩一堆,到后來我長大些了,也不知道是他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他。” “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師父待你很好。”蔡軍看了木魚一眼,她現(xiàn)在哪有什么孤僻怨恨的影子,整個人平和灑脫。 木魚眉眼溫和:“視如己出。” 兩人的聲音,在漫天的紅霞中消失了。 帶到落日在地平線只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時候,蔡軍將手邊的幾個信封給木魚:“還要麻煩你轉(zhuǎn)交一下。” 木魚沒有接過信封,而是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太陽下山了,我們先回去吧,信封你可以自己遞出去。” 蔡軍愣了一下,低聲笑起來:“是不是看我長得太帥,不舍得動手了?” 木魚看過去:“你不是主人格么?” 笑容戛然而止,蔡軍緩緩的看向木魚,眼中滿滿都是錯愕,他扭過頭去:“我不知道你說什么?” “比起你放蕩不羈的性子,另外一個沉穩(wěn)工作狂的人格,的確更像是主人格。”木魚緩緩開口,“但是更像也只是像而已。” 蔡軍沒說話,默認了。 “你的次人格希望毀滅掉你,我想你是知道的。”木魚深處些許同情,被次人格鳩占鵲巢不說,最后棄車保帥做的如此的果斷,“而現(xiàn)在,選擇權(quán)交到你手中。” “這個有什么好選擇的——” 蔡軍半抬著頭看木魚,笑的肆意而解脫視線落在遠處的天際,落日的最后一部分,也徹底的沉入了地平線。 只有天邊的火燒云,像是燃盡了自己的生命,在漸黑的蒼穹之中,留下最絢麗的色彩。 “他的出現(xiàn),其實很開心的。我們在一個日記本上聊天,在一面墻上對話。”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么,我說的他都懂,他說的我都明白我們倆以前矛盾很大,他成熟,他穩(wěn)重,時間長了似乎大家都敬畏且喜歡他……可即使這樣,他依舊自卑而孤傲。” “我總跟他說,人生在世,很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很多人不要去計較,很多事兒也不用盡善盡美。他也總教育我,人生苦短,約束自我,才能走的更高更遠。” “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后來,我想通了,其實也本不用說服他,其實什么也不用跟他說——” …… “他和我,本就是一個人。” 蔡軍慢慢的閉上眼睛,背靠著墻壁,表情安穩(wěn),像是睡了過去。 又像是永遠不再醒過來了。 木魚佇立在原地,良久才慢慢蹲下來,撿起了地上的信封。 *** 蔡軍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夜空中布滿的繁星。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和時間,當(dāng)天夜里九點半,離他早上去找木魚,過去了整整十幾個小時。 現(xiàn)在他醒了過來,是不是意味著—— 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呢? 他扶著有些發(fā)懵的腦袋,從地上站起來,果然在了陽臺的一角發(fā)現(xiàn)了木魚,她正坐在陽臺邊緣,兩只腿懸空在半空中來回晃蕩著,半仰著頭看著星空。 遠處路燈的光線能照到這的不多,蔡軍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木魚?” “啊,你醒了。”木魚側(cè)過頭,語氣自然,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事情解決了么?”蔡軍揉了揉腦袋。 “解決了,你以后可以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了。” 蔡軍對命格這玩意,半信半疑,他更關(guān)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由得追問道:“他呢? “他。”木魚語氣很安靜,像是被夜風(fēng)一吹都散了,“消失了。” 蔡軍緩緩?fù)鲁鲆豢跉猓Z氣卻沒有欣喜,帶著他自己聽不出的失落,“我知道了……” 木魚側(cè)過頭看了他一眼,突然什么都不想說了。 蔡軍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欣喜多一點,還是空落落多一些,他陪著木魚站了一會兒:“時間不早了,先回去吧。” 兩人穿過熱鬧雜亂的城中村,蔡軍襯衫扣到了最上方的位置,袖子也放了下來,即使衣服白天被折騰的發(fā)皺,而他氣質(zhì)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和城中村這樣的地方,格格不入。 在路口穿過的時候,每個路過他們的人,都下意識的回頭看一眼。 煎餅果子的攤位還擺在原處,木魚停了下來,對著老板說:“陳哥,來兩個煎餅果子,加里脊rou和辣醬,蔥花多放點,香菜——” 她回過頭對蔡軍說:“你吃香菜么?” “不吃。” “那就一個加香菜,一個不加香菜。” 老板抬頭看了一眼兩人,瞇起眼睛笑:“好,您稍等。” 沒過多久,兩個熱氣騰騰的煎餅果子出爐了,木魚將其中一個遞給蔡軍,一手伸進口袋,準(zhǔn)備拿錢付賬。 “你們中午的時候,不是付了一百塊錢么,這兩個加起來才十五呢。”對面老板笑著擺擺手,“覺得好吃,下次再來吃哈。” 木魚:“好。” 蔡軍手里拿著煎餅果子,卻沒有吃,兩人一路走到小路盡頭,蔡軍的車子停在一邊,短短半天,已經(jīng)蒙上一層灰塵。 他找到鑰匙準(zhǔn)備去開車門:“我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木魚啃著煎餅果子,伸手遞給他一張薄薄的信封,“這是他給你的,你等會再看吧。” 蔡軍全身都僵住了,他看了一眼木魚,到底還是伸手接過了信封。 路燈下,信封上的字跡,沉穩(wěn)而飄逸。 ——遺書,致自己 目送木魚上了一輛出租車后,蔡軍回到自己的車上,打開了車燈,系上了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