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校運會的最后一個比賽日下雨,氣溫驟降。 海寧作為傷病號,渾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羅勝卻還是穿不住校服,將寬大的長袖運動衫脫下來扔給海寧,說:“你不能比賽,總可以有點別的貢獻吧?” 他身上穿運動背心和短褲,賁張的肌rou汗津津的,麥色的皮膚好像又曬黑了一些。 海寧抱著沾滿他氣味的衣服,皺了皺眉頭:“怎么個貢獻法?” 他又丟給她一瓶運動飲料:“幫我拿著這些東西,然后等會兒在班里叫幾個人去幫忙加油。” 海寧明白了,他大概是屬于那種“人來瘋”的類型,比賽的時候越多人看、越多人給他加油,就越是能出成績。 她本來還發愁,怕叫不到人場面難看,誰知比賽快開始的時候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僅高三一的人去了一大片,高三其他班級的、其他年級的也去了不少人,以女生為主,目光大多集中在羅勝身上。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是喜歡運動型的男生,要是再遇上像他這樣外型不錯又很高大的,那就更是青眼有加。而且羅勝今年揚言要打破校記錄,所以高一高二比同樣項目的男生也都跑來圍觀,跑道一時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海寧抱著他的衣服,反而被擠到圈外去了,只能遠遠看著。 不得不說,他在起跑線原地輕跳、拉伸手腳做最后熱身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專業運動員的架勢,旁邊其他幾個班的選手在氣勢上就被拉開一大截。 第十三章 “說要打破記錄的就是穿藍色衣服那個嗎?看著不太像啊,這么高……” “博爾特也高啊,195呢,不也是世界冠軍?關鍵這個羅勝是復讀的哎,還這么高調。” “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嘛,不然怎么會來復讀呢?” 旁邊兩個女生竊竊私語,恰好落在海寧的耳朵里,她轉過頭盯著她們看,被盯得發毛的兩個人趕緊避開她的視線,噤聲換到了其他位置。 原來看熱鬧的人里面也不全是他的粉絲啊,還有不少是來看笑話的吧? 羅勝,你可得爭口氣啊…… 發令槍一響,場上頓時一片沸騰。海寧也努力想踮起腳看看賽況,可是剛受了傷的腳踝使不上勁兒,只看到他身上那一抹藍一馬當先,然后又是整場的歡呼聲。 百米賽時間實在太短了,真正的速度與激情。 羅勝志得意滿地從終點小跑著繞回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冠軍,而且還破了校記錄。 他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到海寧,奪過她手里的飲料猛灌一口:“怎么樣,我比得不錯吧?打破校記錄會有加分,這樣咱們班的總分就不會被后面的超過了。” 他運動之后整個人熱得像一把火,海寧不知不覺受他感染,都沒好意思說她沒看清。 “等會兒還有跳遠,你也要加油。” “那還用說?”他還是那個狂妄勁兒,看了一眼她的腿,又說,“你吆喝得差不多就回去方陣去休息吧,反正你在人堆里也什么都看不到。” 她發現他糙歸糙,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他呢。 “不用,我好歹也是班長,同班同學為集體爭光的時候我怎么能空坐著呢?” “你不用看書做題?” “時間只要有效利用,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抱著書本的。” 她其實不喜歡被當做書呆子,就像他明明在某些方面很細心,應該也不喜歡被看成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一樣。 她要是只顧看書做題,今天都可以借著受傷的名義不到學校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 跳遠的沙坑在學校體育館后面,跑道下過雨之后有些濕滑,體育組的老師帶著幾個幫忙的同學掃了又掃,拖了又拖,才敢放選手進場。 然而比賽還沒開始,又開始下起毛毛細雨,沒辦法也只能冒雨進行了。 這個項目劉兆希也報名了,高三一班就是他跟羅勝兩個人,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只是去湊數的,要拿名次還是只能靠羅勝。 他的外套也脫下來請海寧拿著,有點不好意思:“能不能幫我拿一下,如果拿在手里麻煩,幫我帶回方陣去也可以的。” “沒關系,我幫你拿著,等會兒比完了你還要穿。”這么低的氣溫,運動前后不注意保暖很容易生病,不是每個人都像羅勝那么皮實的。 她手里抱著兩個人的外套,怕下雨給淋濕了,就想回教室去拿把傘。羅勝跑完百米后拿走了運動飲料,瓶子就沒再給他,應該是喝光了,她想著再去買一點,兩位選手一人一瓶,反正他們都是排在中間出場,她去了回來也應該不會錯過他們的比賽。 可誰知就在她離開的這么一小段時間里,跳遠場地發生了爭執,她拿著傘和買好的飲料回來時,場面已經亂作一團。 海寧拼命擠進人群圍成的圈里,才發現是羅勝跟三班那個大塊頭的班長互相推搡幾乎打起來了,旁邊的人都在忙著拉架。 她連忙加入拉架的隊伍:“羅勝!有話好好說,別沖動!” 十七八歲的年紀,沖動幾乎是本能,腎上腺素狂飆的時候誰勸都聽不進去,最后還是裁判老師用尖利的哨聲把兩人分開了,并當場宣布取消他們的比賽資格。 現場有片刻的寂靜,羅勝胸膛起伏,大口喘著粗氣,憤憤甩開身旁拉住他的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海寧腿上有傷追不上他,問還在沙坑旁沒走的劉兆希:“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會打起來的?” 劉兆希摘了眼鏡,看人都有點模糊,說話也含糊其辭,她只聽了個大概:三班的班長楊嘉樂參加跳遠比賽,連續兩跳都在最后入坑以后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氣之下就用腳去踢沙子,揚得到處都是。本來每個選手跳完之后都要順手清理一下沙坑周圍,避免下一個選手滑倒,他卻就這么大喇喇走開了。羅勝看不過眼才跟他理論,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 照理羅勝并沒有做錯,問題就在于是誰先動的手。而且事到如今,不管誰對誰錯,兩人都被取消了資格。剛剛打破百米紀錄的羅勝本來對這個項目也是信心滿滿的,這下一定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所以才會發那么大脾氣。 校風嚴謹的四中里發生這樣的事,肯定到這兒還不算完。果然,老于和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很快就叫了當事人到辦公室去,年級組長夸特也在,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劉兆希和海寧也被叫去了,因為當時他們倆也都在場。 羅勝跟楊嘉樂大概已經陳述事實陳述半天了,在孰是孰非的問題上仍然誰也不服誰,隨時隨地可以再打一架的模樣。老于是男老師還好,對面三班的女班主任已經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到劉兆希跟海寧來了,羅勝揮手朝他們一指:“不信問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劉兆希已經恢復冷靜,不像在沙坑邊那樣戰戰兢兢的。他一直是成績排名靠前的優等生,老師們都很信任他。 老于問:“劉兆希,當時什么情況,你照實說!” 海寧也看向他。 “我……當時在做準備活動,楊嘉樂剛跳完,拿腳在沙坑里踢了兩腳,揚起好多沙子,也沒拿掃帚掃一下。跟在他后面上場的人是羅勝,就拉住他讓他掃干凈再走,然后……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那是誰先動的手?” 劉兆希抬頭看了看老師,卻沒看羅勝,低下頭道:“是羅勝。” “喂,你胡說什么你!”羅勝怒了,激動地想沖過來揪住他,“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先動手了?要不是他先推我,我碰都不會碰他。” 事實上當時郭世新他們也在,見兩人起了爭執都嚷嚷著圍上去,是他制止他們動手的。他要真想揍誰直接上去就兩拳放倒了,尤其楊嘉樂這種虛有其表的傻大個,還用得著你來我往的推搡嗎? 他就是顧忌在學校里公然打架不好,不愿意把郭世新他們牽扯進來,才忍了又忍,沒想到被劉兆希擺了一道。 “羅勝,你冷靜點兒!”老于喝止他,又看向他旁邊的人,“彭海寧,你來說,你看見什么了?” 海寧一個激靈,抬起頭來,正好對上羅勝急切的目光。她蹙了蹙眉,有些猶豫,卻又不得不照實說:“我那會兒剛好走開去買飲料了,沒有看到。” 羅勝眼睛里的火光像是一下子黯淡下去,卻又轉瞬重燃起來,燒得更熾,冷笑道:“好好好,你們好學生真是不得了,互相包庇到這個程度。行,就當是我先動的手,這名頭不能白擔了,我正好好好揍這家伙一頓!” 他說著就轉身給了楊嘉樂一拳,正杵在他鼻子上,鼻血一下就下來了。 他這一拳打得大家都措手不及,忙著去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三班的班主任氣得發抖,扶著自己的學生,一個勁兒地說:“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在老師辦公室里都敢動手的人,四中大概也就羅勝這一個了,就算是平時不輕易發脾氣的老于也火了,立馬叫他把家長請來,自己回家去反省。 羅勝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回家可以,不過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沒爹又沒媽,請也是請不來的。” 這下把年級組長夸特也氣得夠嗆,直接就報到教導處去,把他姑姑羅月華給叫來了。 小事沒能化了,反而越鬧越大了。 海寧想跟羅勝解釋,可他已經收拾好東西,把書包往肩上一甩,惡聲惡氣地說:“讓開。” “羅勝,你聽我說,我是真的沒看到當時的情形,不是跟誰串通,也不是要包庇誰!” “我叫你讓開。” “你不信我也不要緊,當時那么多人都在場,我一定可以找到人證明不是你先動的手……” 羅勝不等她把話說完,已經一把撥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三一班三年來頭一回在校運會上總分排進年級前三,大家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就是因為最后這場風波。 新一周的升旗儀式上,高三一不僅被教導處通報批評,還被要求向高三三班道歉,要打掃教學樓里本來由三班負責打掃的區域整整一個禮拜,全班都怨聲載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下周應該要改個文名,青春點,親們不要認不出來了哈~( ̄3 ̄)a 明天有紅包,啊哈哈~~ 第十四章 “真是太氣人了,明明是他們的班長有錯在先,憑什么要我們來承擔責任?”喬葉忿忿不平地說。 旁邊幾個人說:“要怪就怪羅勝,誰讓他跟人動手的?頭腦發熱一時爽,最后還要全班同學來分擔后果。” “就是啊,他沒來之前我們班哪出過這樣的事兒啊?班上的風氣都讓他給帶壞了。” “在老師辦公室還敢打人,也太囂張了。” “他怕什么呀,反正背后有教導主任給他撐腰。” “你們說夠了沒有?”一直沉默的海寧突然出聲打斷他們,“拔河比賽得第一名和他打破校記錄的時候你們不是這么說的。有福同享,有難不能同當嗎?他說不是他先動的手,我們應該相信他,找更多的證人還他清白,而不是在這里怨天尤人啊!” 喬葉道:“海寧說的對,拿獎牌的時候還是自己人,現在怎么就劃清界限了?” “不要浪費精力了。”劉兆希不知什么時候進的教室,插話道,“他在老師辦公室打楊嘉樂是事實,之前比賽的時候是誰先動的手已經不重要了。” 大家全都看著他,尤其海寧,探究的目光幾乎讓他無所遁形。 “這件事我也有責任,三班的責任區這周我會一個人打掃,不用另外安排值日生。”他照例避開直接的目光接觸,拿著掃帚、抹布和水桶往教室外走。 “為什么說謊?”海寧追上他,單刀直入地問,“事情不是那樣的吧,為什么不跟老師說清楚?” “我沒說謊。” “不,你說了。在沙坑邊你支支吾吾的,到了老師面前就斬釘截鐵地說是羅勝先動的手。為什么這么做啊?他有再多缺點,在校運會的事情上一直是盡心盡力的,你怎么能這樣?” “那你呢?你又為什么這么賣力維護他,就因為你們是四中唯一的兩個復讀生,所以就人以群分了?那你為什么不直接跟老師說是楊嘉樂起的頭,為什么說你什么都沒看見?” 海寧深吸口氣,冷靜又透著幾分失望地說,“劉兆希,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哪兩件嗎?一是你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肯說,二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卻什么都要說。我不能讓這兩件事同時發生在羅勝身上,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說,因為我的確沒看見事情的經過。我也不想全班同學為了沒做過的事向其他班級道歉,你要是覺得在這里打掃能讓你良心好過一點,那你就繼續。” 她聲音一向是清亮溫柔的,可這番話卻措辭嚴厲,讓人無法忽視。 她有點難過,想起那天比賽時嘲笑羅勝復讀生身份的兩個女生,劉兆希跟她們比好像并沒有什么不同。 回教室的路上撞見趙之玲,似乎也是專程跑過來找她的,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跳遠的時候我也在場,看得很清楚,羅勝沒有動手。劉兆希他……他好像說了謊,我們現在去跟老師說明,還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