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對明樂深深的躬了躬身，轉步邁入了寒潭，來到寒潭中心，彌漫的紫霧將她包圍，眼前的景象漸漸消失，明樂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短暫卻又永恒的漆黑中，她感到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比常人略顯冰涼的溫度似乎驅散了黑暗中潛藏的未知與恐懼。

    慢慢有光芒映入眸心，幽涼的空氣預示著，他們已經來到了全然不同的天地。

    淡紫色的星辰遍布在空曠而無邊無際的漆黑中，猶如置身于一片繁星熠熠的星空。遠處，這片空間中唯一漂浮著的一片陸地上，有一股共鳴般的力量，幾乎在無瑕來到這片空間的那一刻，便自神魂深處涌起。

    她沒有絲毫猶豫，往那片陸地飛去。

    荒蕪的陸地僅僅百丈方圓，寸草不生，小魚欣喜的飛向了前方那個唯一站在這片陸地上，又或者說唯一存在于這片空間中的人。

    那人背對他們，輕輕抬起一只手，小魚觸上她的指尖，瞬間便如同破碎的水流點點消散。風子漓見狀不禁警惕的向前一步擋住無瑕，而這個時候，那個人緩緩回轉身來，盡管那個身影令他感到無比熟悉，但是那張更加熟悉的臉，他做夢也不可能想到！

    無瑕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風子漓，在那個人寧靜的注視中前行兩步，然后看著她漆黑的雙眼，輕聲開口叫道：“無瑕？”

    無瑕。

    站在那里的那個人，是無瑕。

    除了一黑一白的發色，她們的眉眼，身姿，甚至是清冷的氣息……無一不同！

    這就是令風子漓震驚的地方，無瑕就在他的身旁，與他一起走過十音天階，來到重天，來到這里。這是他所認識的無瑕，他是如此確定。然而前方那個與無瑕有著如出一轍的形貌的女子，又令他清楚的感覺到就連內里她們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無瑕。可是，為什么會有兩個無瑕？

    半刻過后，那女子眼眸輕彎，眸心倒映開清光柔和，張口發出了與無瑕一模一樣的聲音：“太久沒有聽到別人用這個名字喚過我，幾乎已經不習慣了。分明那就是我的名字，但幾乎已經無人知曉……似乎不知從何時期，外界都開始叫我……紫月老祖。”

    “紫月老祖？……你是紫月老祖？”風子漓道。

    女子含笑的眸光隱約沉淀下蒼茫，淡聲笑道：“叫我紫月就好，‘老祖’兩個字聽上去就好像我很老了一樣……雖然，我確實已經活了太久太久了……”

    紫月老祖……本名無瑕？

    并且與無瑕……幾乎如同一人。

    難道……

    風子漓為心頭冒出的推測眉峰不自禁聚攏了。

    陸地上萬籟俱寂，只余夜風輕微的呼嘯。無瑕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如同照鏡子般的女子，清楚的說道：“我是你的化身么？”

    “不是。”

    無瑕想了想，又問：“我就是……‘你’么？”

    紫月褪去臉上清淡的笑意，凝視她，緩緩點頭。

    “但你不是‘我’。”無瑕又道。

    紫月輕聲道：“或許很快就是了。”

    無瑕不解。

    紫月卻并無解釋，而是問道：“你是為了鑄魂果才來找我？”

    “不錯。另一顆鑄魂果，是否在你手中？”

    “曾經在我手中。”紫月回答。

    無瑕握緊手心，“曾經？”

    “不錯……曾經。”紫月輕舒了口氣，轉目望向遠方散落的星辰，星光將她的神情模糊，“重天可具現天河，但通過天河只能夠抽取自身的輪回，至多只能夠回到自身生命的起點，重新從一個初生嬰兒開始將一生再走一遍。這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所以我利用所參悟的時間傳承與空間傳承，配合我所具現而出的天河，回到了……太古時期，仙魔之戰開啟之前。將我得到的那顆鑄魂果，種在了魔族圣祖第七個兒子，天魔圣子紫離殿下的魂印中。”

    “紫離殿下……？”無瑕似乎明白了為何紫離殿下的魂印上會誕生出顏緋月的魂印。

    紫月一直望著遠方，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點了點頭，“是的，我這么做，是希望能誕生只屬于顏緋月的魂印，從而將顏緋月與紫離殿下分離開來。我以為，只要我的顏緋月擁有了魂印，失落崖上……他便不會離我而去。”

    “你的……顏緋月。”無瑕低聲。

    紫月轉頭看她，清楚的道：“我的顏緋月。”

    “顏緋月的魂印……是你回到過去種下的鑄魂果所產生？那么，歷史上的顏緋月又……”

    “歷史上的……顏緋月……”紫月低聲重復了一遍，沉下深深的氣息，“以生死之道來看，他或許根本未曾存在過吧。紫離殿下的魂印早在漫長的時光中無聲消逝，真仙古墓中醒過來的只是繼承了紫離殿下部分記憶、卻沒有魂印的……一個意識。失落崖上我拼了命想要留下些什么，然而……他原本……就是‘無’……我什么也留不下，他的痕跡在那一天……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似乎那久遠的一幕幕又重現眼前，紫月緊緊閉上了雙目，良久才再次睜開。

    “我想，如果能夠創造屬于顏緋月的魂印，然后在輪回又一次開啟中及時將他與紫離殿下徹底分開，他便是一個全新的完整生命，那么他便不會消失了……”

    無瑕喃喃接口：“所以……我就是因此存在的？”

    紫月用目光細細描摹著她與自身一模一樣的眉眼，半晌才回答道：“第一次，是我本身輪回。”

    “第一次？”風子漓輕聲插口，“前輩的意思是……您不止一次抽取輪回？”

    紫月道：“鑄魂果沒有發揮作用，那一世顏緋月依舊消失了。天河有三項限制，其中便限制了一個生命一生中只能夠回到過去一次，并且抽取一次輪回，但是這唯一的一次機會，我失敗了。”

    “所以你又創造了我？”無瑕道。

    紫月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只是你。”

    “曾經……還存在過許多的‘我’？”無瑕道。

    紫月頜首：“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她長長嘆了口氣，“雖然天河有限制，但我回到超出我生命起點的太古時期已經違逆天道過一次，所以不在乎再違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抽取輪回之所以失敗，根本原因是進入輪回中后我便喪失了未來所有的記憶，在沒有外力改變‘因’的前提下，‘果’是不會變的。比天河的三項限制更加不可違逆、即便我傾盡全力也無法打破的鐵則便是——外力不可干擾輪回中的歷史。但是我必須干擾，否則不論我將輪回重復多少次，結果都不會有分毫改變。于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再次回到了太古時期，然后在我生長的那個塵埃界中留下了許多的痕跡，我無法直接干擾輪回，但是我留下的痕跡多多少少會致使歷史產生些微的偏移……”

    痕跡……

    上古遺址地宮中的玄月與石頭月輪；幻月念城龍骨山上的魂道感悟；星辰界地宮中的星辰圖……等等等等。

    那些……便是痕跡！

    “我的力量最多只能如此，無法再制造更多的干擾。但是我明白，這些微不足道的痕跡，很有可能對結局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于是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增加輪回的重復數量，如果我作為‘無瑕’那段時間的歷史能夠輪回成千上萬、數不清的次數，或許總有一世，能夠對結果產生決定性的改變！”

    無瑕幾不可聞道：“我是你作為‘無瑕’那幾千年的歷史中，輪回的一世？”

    紫月一字一句道：“你，以及所有與你一樣輪回中的我，皆是我分割自身魂、血與靈，煉制而出，投落入輪回中的真身。你們是真正的無瑕，真正的我。”

    “……可是我們沒有魂印。”

    “即便你們沒有魂印，魂獸仍舊認你們為主，會在你們危難之際施以援救。”紫月抬手，縮小至小蝌蚪般大小的小魚自掌心一躍而出，歡快的朝無瑕飛來。

    無瑕觸摸它冰涼滑膩的肌膚，微微垂下了眼眸。

    “她們呢？也都來到了你這里么？”

    紫月慢慢搖了搖頭，“歷史產生偏差的代價，便是在許多的輪回中，她們提前隕落了。但是另有大部分人來到了重天，我這里。然后……”

    無瑕道：“然后？”

    紫月的話語停頓了，意味不明目視于她。這個時候風子漓的腦海里卻突然出現了今日剛剛來到重天時，那錯覺般無瑕仿佛幻影的一幕！

    此刻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不是錯覺，而是……結果！

    “前輩……！”

    紫月的目光淡淡向他轉來，卻似乎攜帶者安穩人心的力量令他急切的話語停在了喉頭。

    “謝謝你，一直陪著她。”

    無瑕在她的話語中忽然意識到什么：“歷史上的……子漓……？”

    “歷史上并沒有風子漓。”紫月清楚說道。

    無瑕與風子漓幾乎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紫月補充：“除你之外，所有的輪回中都沒有風子漓這個人存在過。”

    “這是……什么意思？”風子漓道。

    紫月默默看了他半刻，再次轉向無瑕，“你之前這千千萬萬年的所有輪回中，她們都一無所獲的來到了我這里。唯獨你所在這一世輪回，發生了兩個偏差。”

    “紫離殿下隕落之時將真魂分裂為兩半，原本應該消融掉的一半在千萬年后成為了風子漓，隨著那一半真魂漸漸完整，甚至生出了獨屬于自身的魂印，風子漓無法與顏緋月融合，紫離殿下復生變成了絕對的無望，此為一。你所在的這一世輪回，鑄魂果終于發揮了作用，顏緋月的魂印誕生了，失落崖上，你留下了本該灰飛煙滅的顏緋月的一縷徹底死亡的魂印，此為二。雖然風子漓的存在并未改變歷史，雖然顏緋月依舊離開了……過去之事，終將發生，但……卻有什么改變了。你可明白，這是什么？”

    有什么改變了……

    是什么……

    答案已浮現在腦海。

    紫月微微一笑：“命運。”

    “去更高層的天地吧……在高深未知的某一層，一定存在著讓命運具現的力量。在那里，你一定能夠找到讓他真正回到你身邊的方法……”

    具現命運。

    若是命運化為實質，或許，便可撥動命運的弦！

    這是多么膽大包天，異想天開，不可思議！但是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相信這是真正存在的！

    似有一只手狠狠翻動著無瑕的心潮，幾乎令她無法維持鎮靜，她沉默良久，問紫月道：“那你呢？”

    “我？”

    紫月的反應就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亦或是說，沒有需要去想。

    “這漫長的等待，千萬年的孤獨中，我明白了一些事。我的顏緋月，早在千千萬萬年前的那一天已消逝于天地，而你的顏緋月……你與他……或許，仍有重逢的一日……”她凝視無瑕，“我該做的事，還有最后一件，然后，我……將追隨他而去。”

    “追隨他而去？”無瑕聽出了弦外之音。

    紫月目光拂過風子漓，落在了無瑕的眸心：“這里是我領悟空間傳承開辟出來的游離于時光之外的無盡之處，在這里，我本身便是一部分法則，所以我可以限制找到此處的人。但不論在何處，所有的界面都避不開一個共同的鐵則，那就是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不論哪一世輪回，同一個生靈不可共存。所以，你我之間有一個必須消失。在你之前來到這里的她們，便是全部消失了。”

    風子漓聞言，猛地抓住了無瑕的手臂。

    無瑕卻沒有順勢讓他拉到身后，而是掙開他，只注視著紫月。

    紫月繼續道：“天河限制之一，回到過去后只能夠通過一點一滴度過時間差這一種方式回到未來。第一次進入天河回到太古時期，我是重境界玄極十三境第十三境巔峰的修士，我利用所感悟的空間傳承與時間傳承迅速前往未來進入輪回，但第二次回到太古時期后，我的法力已經大幅削弱，只能夠遵守法則在此處停留至今。”

    無瑕已經預感到了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七千年前，上古遺址地宮中那枚徹底枯萎了的元魂法器。

    元魂法器枯萎，除了離開主人太過長久，還有個可能，便是……主人，也已經油盡燈枯！

    紫月浮起了一個平靜的微笑：“我的力量早已在太古至今這千千萬萬年間，隨著一次次分割魂、血與靈創造真身投入輪回而衰竭了。如今你們所看到的我，除了這副已經死掉的軀殼，便只剩下魂印。”

    以她玄極十三境第十三境巔峰的修為，即便只剩下魂印也是可以重新凝聚三魂七魄重塑rou身的，但她沒有這么做，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做不到，因為——

    “我多次違逆限制溯回天河、回到天河限制外的過去、且多次抽取輪回甚至影響了歷史導致偏移出現，觸犯天道與法則，作為懲罰與反噬，即將消逝于世間，于任何界面均不留分毫痕跡。”

    無瑕壓下了心頭這一刻升起的酸楚，面上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紫月當初做下這些決定，未必不知這些后果，但她依然義無反顧選擇去做，便已做好了今日的準備。

    或許，這正是她所期望的。

    “你方才說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我能夠幫助你什么？”

    紫月靜靜看她，過了一會兒才啞聲開口：“在那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