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 光芒穿透指間的縫隙泄露下來，將天穹分割成了一片片。分明是她熟悉的世界，是她沉睡入這攸關生死的歷練前最后看到的、腦海中最清晰的情景，為何，此刻，與那模糊漸散的幻夢相比，反而陌生的如同畫境……

    “……明樂小姐？”

    興許是她太久沒有響應，仕女官發出擔憂的輕喚。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放下手。

    閉上雙眼，輕聲開口：“有很重要的人……來到了重天。替我……將他們帶回明家。”

    眼前與小世界極為相似卻又清楚令人感到絕非小世界的宇宙天地，無聲的訴說著，這里就是真天內那些通天徹地的大修士們夢寐以求的重天。

    無瑕從未想到過，重天看上去，居然是這樣的普通。并沒有想象中森羅萬象呈現眼前，沒有不知名的生靈與物體遍布，而是平淡的近乎樸素。

    “這里就是重天？”風子漓低聲自語，似乎是不太相信，又似乎早已自每一寸與皮膚相觸的空氣所蘊含的天道與法則的威肅中確定了答案。

    “原來重天是這個樣子……”

    無瑕緩緩前行一步，懷中那條縮小至小貓小狗般大小的魚兒擺了擺尾巴。踏出十音天階第十階那一刻，體內的力量如同風暴狂卷，粗壯的樹根拔地而起，攻城拔寨，將天地一股腦的揉在一起在體內瘋狂暴動，化作暴漲的修為充盈滿身，將她保駕護航入了一個更加高深、完全陌生的境界。

    重境界……

    只存在于真天的傳說中，洪荒萬古冗長的時間長流中從無記載有人達到的境界，是從前的他們想也不敢想的高峰。

    “重境界，重天……原來，是真的存在的。”

    風子漓望著眼前茫茫宇宙，盡管他此刻已經站在了這里，但這一切依舊有種無法言說的不真實。仿佛幾刻前他們在十音天階中面臨著飛灰湮滅之災，都是幻覺。他肩頭的小黑蛇滑動冰涼光滑的身體，親熱的纏繞住他的脖子，支起圓圓的腦袋與他面對面，用金橙色的眼睛好奇的看著他，然后猝不及防伸出信子在他的臉頰上舔了一下。

    這種神魂相連的親密與心意相通，即便天生淡漠如風子漓，也不禁眼展開唇角，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真境界頂峰的修為突破入重境界，是穿過十音天階這場生死考驗的獎勵。進入重境界后，不止他們之前在十音天階中受的傷、損失的修為完全恢復，連與他們魂命相連的魂獸都獲得了進階。無瑕的那頭魚獸一改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樣，活蹦亂跳的圍繞著她游動，而風子漓那條剛剛誕生的小蛇則是脫離了透明的魂體形態，生長出黑亮柔滑的蛇皮，看上去愈□□亮。

    小黑蛇環繞上風子漓的手腕，像一枚精致的手環用冰涼的蛇皮貼著他的皮膚，閉上雙眼乖巧的垂下腦袋入睡，風子漓輕柔的撫摸著它的腦袋，轉頭看向面對這浩渺宇宙，不知在想什么的無瑕。

    “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飛升重天，要去哪里？”

    無瑕似乎一直沉浸在一種意識半朦朧的狀態中，忽然被他喚醒。她微微側首看了看趴伏肩上的小魚，說道：“去找紫月老祖。”

    “紫月老祖？”

    這個名號風子漓在當初受無瑕委托前往小世界的森海、木青二人口中聽到過，兩人曾將無瑕誤認為此人一事也隱約知道些。

    “聽聞紫月老祖太古時代便已失蹤了，玄無月族幾乎找遍了真天與小世界也未能找到她。你懷疑……她在重天？”

    其實這個懷疑并非全無依據的，甚至可以說，很有可能。玄無月族中大修士眾多，臥虎藏龍神通廣大，他們找了如此漫長的時光，連下界那些小世界中都找遍了卻未曾找到紫月老祖，那么很有可能紫月老祖其實身在一個他們根本觸及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更高層次的界面中！

    這么久以來玄無月族的人不可能沒有懷疑過此種可能，但他們依然堅持在真天以及真天以下的界面中尋找，完全不考慮尋找十音天階前往重天，那是因為……重境界，在歷史上根本無人抵達！

    “你的意思是，其實紫月老祖早已進階了重境界，來到了重天？”

    無瑕點了點頭，莫名便對此堅信不疑，“曾經我也認為紫月老祖是一名真境界巔峰第八境的大修士，無限趨近于更高境界，卻終究在真境界內。但現在我確定，她是一名重境界的修士，并且，就在重天。”

    風子漓對她如此篤定不禁疑惑，方欲詢問緣由，忽然看見身旁的無瑕化作了輕煙般虛幻的人影！

    那只是短短一剎那，剎那過后他再次凝目看去，無瑕實實在在的站在那里。

    ……錯覺？

    ……但以他的修為，怎么可能看錯？

    風子漓一時驚疑不定，話語堵在了口中，無瑕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奇怪的看過來，“怎么了？”

    “……你方才，可有感覺到任何不適？”風子漓沉默半刻才問道。

    無瑕眼中升起幾分疑惑，風子漓搖了搖頭，“無事，可能……真的是我看錯了。既然要去找紫月老祖，你可知該往何處？”

    無瑕仍舊探究的看了他半刻，便不再糾結于此，她抬手輕輕拍了拍肩上的小魚，舒適的瞇起了圓愣愣的雙眼依戀在她肩頭的小魚尾巴一擺，游動開來。

    風子漓詫異，“這是……”

    無瑕還未回答，正在這個時候他們感到了有大批人馬的氣息極速接近，轉目看去，只見視野盡頭有一輛豪華巨大的馬車在天馬拉動與成群的護衛美婢環繞中駛來。

    隊伍之首，兩名女官行下無可挑剔的禮，悅耳語音猶如黃鶯清唱：“歡迎兩位貴客初至重天，明家長女明樂小姐有請！”

    “明樂……”無瑕低聲念出這個名字。

    風子漓道：“明家？”

    一名女官善解人意介紹：“重天之內，所有大陸均歸為家族所有，所有勢力均以家族形勢存在。而洪荒萬古至今素有聯姻之誼的明神兩家，便是重天數億家族中最為強大、立于頂點的兩大家族！明樂小姐乃明家長女，且為明家將來的主人，已順利通過試煉進階重元初期！”

    “神家……”無瑕問道：“明家的姻親神家中，是否有一位名為‘神音’的公子？”

    女官聞言臉上有明顯的驚訝，卻不敢怠慢立即回答：“神音公子是神家下任家主繼承人，同時也是明樂小姐的聯姻對象！”

    果然。

    無瑕點了點頭。

    那些支離破碎的謎團，那些人欲言又止的零碎話語，漸漸在她的腦海中，拼湊出了完整的圖畫。這幅圖，名為“真相”。

    風子漓道：“你怎會認識重天的人？”

    無瑕對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飛往明家那輛尊貴的馬車的小魚，抬步：“跟它去吧。所有的答案……就在那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

    第453章 時光盡處，星火長明

    車隊以迅雷般的速度來到了整個重天最大的一片大陸上，穿透籠罩大陸的保護大陣, 直接來到了大陸上最為巨大豪華的一座宮殿般的建筑物中。

    緩緩降落于寬闊的庭院, 無瑕扶著風子漓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毫不意外的看見了立于前方高大的大殿外的神音。神音的身影依舊如同當初輪回界內挺拔, 而比起幾千年前獨自孤寂的站在輪回樹下的背影，卻是少了一份迷茫滄桑，多了一份看破執念心境豁然后的沉靜。

    神音上前, 對兩人露出和善的微笑：“無瑕道友, 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

    “明樂已經在里面等你了，請你這位……”神音的目光流轉到了風子漓身上, 風子漓立刻敏感的靠近無瑕一步，若有似無的敵意清楚表明, 絕不會任無瑕單獨去見一名不知是敵是友的重境界修士。

    神音眼中漫開笑意, 不再試圖阻擋，側身讓開道路, “兩位這便進去吧。”

    無瑕對他微微頜首, 從他身前走過，待她與風子漓邁上殿外高階，神音卻忽然自身后將她喊住：“無瑕道友。”

    無瑕回過身來，“神音道友還有何事？”

    神音卻瞬間有些愣怔。他意識到無瑕如今已經是個與他同境界的修士, 她喚他道友, 再不需像當初輪回界中將他奉為前輩。

    短短七千年而已，卻已時過境遷。

    他的發呆令風子漓的目光愈加冰冷，無瑕再次喚了聲, 他才回過神來，猶豫片刻問道：“無瑕道友可還記得，當初輪回界內在下說過的話？……天道雖有法，卻始終難測人心。”

    天道雖有無邊法則，卻終究難以決定人的心念。

    無瑕的目色微微深了，低語：“記得。”

    “希望道友秉持此念，終將得償所愿。”神音道。

    “多謝。”無瑕想了想，問：“神音道友相信人定勝天，此刻，是否已得償所愿？”

    她若有所指看向后方殿門的余光使得神音溢開了如沐春風的笑容：“明樂回來了，我已心滿意足。其他終究只是執念，即已勘破，不必強求。”

    無瑕自他的話中聽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信息，卻并未深究，而是道：“當初輪回界中，并不是真正的道友吧？”

    當初珈蘭詢問神音是何種族，神音的回答十分玄妙——

    大概在你來到這塵埃界前后那段時間至今，我都是人族。至于在那之前……我還不存在。

    從前無瑕不懂，但此刻似乎明白了神音話中的意思。

    神音承認道：“不錯。明樂進入生死歷練，時光太過漫長，甚至已經進入了即死狀態，幾乎已經沒有成功歸來的可能。當時明神兩家均認為她終將隕落于歷練中，連我……都是這么想的。我十分思念她，便于下界投影制作了一具化身，看守她所在的小塵埃界中輪回界內……那具化身，大概是她跌落入那小塵埃界那段時間做成的，只能算是個類人種族，需要我在重天的本體神識隔界附身cao控。”

    “原來如此……神音道友對明樂道友，委實用心良苦。”無瑕道。

    神音苦笑，卻又化作灑脫：“或許明樂從來都不需要這樣的用心良苦。”

    無瑕轉身踏上高階，來到大殿之外，風子漓忽而拉住她準備推門的手，嚴肅的確認道：“你確定里面那人不會傷害你？”

    他的擔憂并非多余，重天于他們而言是個太過陌生的地方，但這個地方偏偏又充斥了比真天還更加危險的高深存在！以他方才一路前來的觀察，就連神音也絕非重天內站在頂點的修士！

    無瑕卻是對他的問話毫不遲疑便道：“絕對不會，你進去便知道了。”說著，她已用另一只手推開了門扇。

    大殿之內光線明亮卻并不刺目，暖黃色的光影令人心情放松閑適，恬淡的櫻草香彌漫，心情也自緊繃狀態緩緩松懈下來。

    一名服飾特異而莊重尊貴的年輕女子挺直的盤膝坐在地上，見兩人入內，露出毫不生澀的柔和微笑，就像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在打招呼。

    風子漓心中很疑惑，他分明沒有見過這個女子，然而看到她那刻，卻有種并不陌生的感覺。直到他聽到身側的無瑕將那女子喚作——

    “珈蘭。”

    “珈蘭……前輩？”風子漓不可思議的看著大殿中笑意又深了一分的明樂。

    明樂細細的打量著無瑕，張口吐出與珈蘭截然不同的聲音：“你就是……無瑕？”

    “你已經不認得我了么？”無瑕道。

    明樂搖了搖頭，“歷練歸來，猶如大夢一場。許多人與事我只隱約有些模糊印象……此次歷練我本早已在失敗邊緣，卻陰錯陽差最終因獻祭魂印而逃過最終刑劫，因禍得福，反倒成功歸來，順利進階了重元初期。”

    “重元期……這就是重境界內的小境界？”

    “重境界內只有重元期一個小境界，而小境界內卻包含了玄極十三境十三個巔峰階段。神音是重元中期的修士，而在整個真天，玄極十三境的大修士們雖算不上不勝枚舉，但也并非鳳毛麟角，僅是神明兩家中便有不少。而重天之上，還有更加高深的界面。僅我所知，那里的頂階修士可將重天立于頂點的大能視作螻蟻。”

    這番話令風子漓眼底的凝重加深了幾層，無瑕卻是道：“你告訴我這些，是認為我在重天仍舊找不到答案，還需要繼續攀登更高的修道境界，去更高深的界面么？”

    明樂搖首，清楚說道：“答案就在重天，但是你的愿望，或許并非重天可以實現。”

    無瑕的眉峰不自覺蹙了一下。

    風子漓開口道：“明樂……道友，珈蘭前輩是你以夢引之術下界歷練所化么？”

    明樂的目光自無瑕身上轉向他，說道：“修為愈加高深，則想要精進愈加困難，創造與自身同命甚至如同一人的投影投落入下界重新修煉，加倍凝實心悟體悟，是真天之上所有界面內的修士們有時會使用的方法。這類法術統稱‘影引術’，真天的夢引之術只是影引術中最簡單、最低等的一種，因為真天層級太低，只能夠具現夢河。想必你們也知道在真正的世界中，層級越高則維度越高，便越是能夠將虛幻的物質具現為實質，真天可具現夢河，而重天可具現的是——天河……也就是，時光長河。”

    時光長河！

    風子漓與無瑕震驚了。

    “我使用的影引術名為魂引術，真天的夢引之術太過低等，無法承受魂印與投影入下界共同歷練，然而魂引術結合了天河的作用則可以。我于下界中歷練期間所化投影名為‘珈蘭’對么？……雖然我已經不太記得那段時間內的事情了，但是她的魂印即是我的魂印，她即是我……或許，我亦是她。”話語最后，明樂的聲音已低至幾不可聞。

    大殿中沉默了半晌，風子漓問道：“明樂道友，為何你會說重天無法實現無瑕的愿望？”

    明樂收拾起神情中的異樣，說道：“因為重天仍舊太過低等。只是具現天河，還不足以令亡者復生。”

    “我不懂……”無瑕終于無法保持平靜，“若是能夠進入時光長河回到過去，改變過去，為何還不足以讓顏緋月復生？”

    明樂的目光帶上了憂傷：“重天雖然可以具現天河，抽取輪回，回到天河中任何一個已存在的時間點，但是修士所能夠做的事情，有三個限制。第一，施術人只可自身踏足天河中的時間點，且一生只得一次。第二，施術人回到天河中過去的時間點后，只有通過一點一滴度過其中的時間差這一種方式回到原本所在時間點。第三，只可抽取自身輪回，且代價巨大。重點在第三點，修士只能夠抽取自身輪回回到過去，意思便是只能夠在完全不明未來的前提下重活一次，沒有任何外力改變與引導，從前發生過的事情自然而然會再次發生，歷史不會被改變，歷史上死去的人……仍將死去！即便你現在進入天河，回到過去某個悲劇還未發生的時間點，那時的你依然不知如何才能阻止之后的事情發生。所以只是能夠回到過去，并不足以復活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