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更好奇了。

    宛碧仙子福了一禮，“不知前輩欲如何測試我們？”

    “若是接受了，便一個一個站到我面前來，進行測試。”夢貘道。

    九人都沒有動作，半刻過后，蒼紫踏出了一步。

    白水茵立即緊握住他一只手臂，佑鷹與丹櫻也擋在他面前緊張的道：“殿下，讓我們先……”

    “我去試試，前輩并未說通過不了測試會有何不好的后果。”蒼紫輕輕拍了拍白水茵的手背。

    夢貘聞言“哦”了一聲：“我忘了說，測試不合格的站回去就是了。”白水茵三人這才放開蒼紫，卻仍舊十分擔憂。

    蒼紫來到夢貘面前，恭敬的行了一個禮。

    夢貘輕緩的聲音平平淡淡說道：“我夢貘一族，靠食生靈噩夢為生。長久以來，我吞噬了太多生靈的噩夢，看盡太多噩夢中丑陋的世間百態。我發現，修仙界中很少再有‘信任’此物存留。所以我想看看，純粹的、沒有保留的信任。你們九人一同經歷生死，不論是自愿還是被迫，總歸性命是賭在了一起。我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有沒有人能夠做到真正的相信其他人。只要你們中有一個讓我看到了，便算是測試合格了。”

    難怪先前他說測試難度因人而異，對在場這些人來說，“信任”這個東西應該是所有人都最缺乏的！修仙界中為了利益為了修為血濃于水間反目成仇是家常便飯，誰敢全無保留的信任他人？

    在他們九人中，蒼紫與白水茵間或許能做到，蒼紫與佑鷹、丹櫻間或許也能做到，但讓他們任何一個人全心信任其他八個人，根本不可能。

    這一測試，必敗無疑。

    果然，很快夢貘便搖頭讓蒼紫回來了。接著佑鷹、丹櫻依次上前，同樣失敗而歸。

    鳳鸞宮四女最后一個測試的人是白水茵，夢貘輕輕發出一聲“咦”，巨大的雙目中有了些神采。

    眾人均期望的盯著那邊，卻見幾刻過后，夢貘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嘆息：“女娃心地不錯，也愿意真心待人。只可惜生于龍潭虎xue，身不由己，自知懷璧其罪，不敢全無保留的相信身側諸人……唉……”

    此話一出，其他人看向鳳鸞宮宛碧、芷蘭、絳玉的眼神都變得意味深長。夢貘的意思很清楚，白水茵懷疑門中親密之人對自己抱有惡意而心有提防。而那個人，多半便是鳳犀夫人四名親傳弟子中的某個或某幾個。

    鳳鸞宮三女在這樣的注視下臉色都不太好看，宛碧仙子冷冷的揚了揚下顎，昂首挺胸，似是在示意自己光明磊落，芷蘭輕輕一哼，小女兒心性的絳玉則是惱怒的跺了下腳。

    白水茵回來后上去的是無瑕，無瑕自知全然做不到相信身后八人的任何一個，根本沒有抱分毫期望。

    夢貘觀察她一刻，無瑕本以為他要讓她回去了，卻聞夢貘的語氣第一次流露出了情緒，似是惋惜：“你這丫頭……對于真心以待之人會以命托付，對于他人，則是半分也不會寄予信任。信便全無保留，不信則無欲無求，沒有半分混雜。果斷偏執至此，也是少見了！只可惜你身后這些人，并非與你相互真心以待的人。”

    無瑕下去后上前的是徐飛，他是最后一個人。眾人均已斷定結果，雖然他們并不了解徐飛，但僅憑無瑕在這里這一點，徐飛肯定是做不到的。

    夢貘看了徐飛許久，久到已經放棄了的眾人又燃起了希望時，長長的嘆了一聲，讓他回去了。

    徐飛轉身走出一步，便聽夢貘在身后低聲說道：“心堅如山，但困于過往，早晚墮入魔障。好自為之。”

    徐飛腳步一頓，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隨后回身對夢貘緩緩一揖。

    九人測試全部失敗，夢貘緩慢地搖了搖巨大的頭顱，張口吐出一、二、三、四……九個紫色的光球，重新將頭伏回地上前說：“考驗開始，通過的人會被自動傳送出去，你們努力吧。”

    話音方落，那九個紫色光球便如同有意識般，分別飛向九人將他們一一籠罩。眾人只感眼前一片黑暗。

    白水茵睜開眼，身邊的人便一個也不見了，她正獨自站在一個充滿紫色霧氣的地方。

    霧氣后隱隱約約有許多聲音，而當她走過去卻發現那里除了濃密的紫霧什么都沒有。

    那些聲音嘁嘁喳喳的響著，忽高忽低。白水茵凝神去聽，許久之后，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但那是許多年前尚且年幼的自己的聲音，不止自己，還有她的三個師姐師妹，以及鳳犀夫人。

    白水茵換了多處不同的方向走了許久，漸漸明白這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那紫色的霧氣后，四面八方的話語聲，似乎都是曾經歷過的過往，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虛幻的，只在想象中、抑或夢中出現過。

    夢……

    “白師妹……”

    白水茵驀然回頭，只見宛碧仙子從一片濃霧后緩緩走出，驚喜的看著她。

    白水茵正欲上前，卻忽而頓步。

    宛碧仙子疑惑道：“白師妹？”

    “宛碧師姐喜怒不形于色，你是誰？”白水茵說話間已將雙扇握在手中，扇面一翻，宛碧仙子便被冰雪凍住，毫無還手之力。

    白水茵皺了皺眉，忽然明白為何會有這個假的宛碧仙子出現。

    正如夢貘說過的話，她不信任她。而這種不信任，或者說是防備，在這里被放大成為了真實的惡意。

    看著那冰雕熟悉的眉目，白水茵陷入糾結。這時在她后方，兩柄烈火熊熊的長劍貫心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巨大的影子飛撲而至將白水茵撲倒在地，白水茵在滿目銀色的毛發中回過神來，只見銀狼一躍而起往前飛去，霧氣后傳來法術擊撞的聲音。

    方才瞥見那兩柄長劍，白水茵已若有所知，幾刻之后，她便看見蒼紫獨自從霧后走了出來。

    白水茵咬了咬唇，低聲道：“絳玉……”

    蒼紫手掌打開，兩柄巴掌大的火紅色長劍掉在地上，化為飛灰。

    白水茵閉上眼，深深呼吸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夜的地雷！

    第136章 夢障

    同樣在濃厚的紫霧中，無瑕正冷冷看著面前的人。

    那是個十八|九年華，容貌傾城的女子, 一身大紅嫁衣沾滿鮮血, 長發披散, 臉色蒼白神情無助，幽幽的也看著她。

    那女子, 就是無瑕。

    九華殿上那日重傷垂死的無瑕。

    無瑕面對眼前這個兩百多年前的“自己”, 唇角緩緩勾起, 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我這一生, 何時有過你臉上這種表情？這般脆弱, 怎會是我！”說罷九個月輪飛出, 一齊轟在女子身上。

    女子仍然站在那里, 那樣看著她。

    無瑕皺起眉，一股莫名的怒氣與慌張涌上胸腔，這樣倉皇而混亂的感覺，她已許多年沒有過了。而此刻, 全是因為眼前這個女子, 這個跟她一模一樣、令人可憐到悲傷的女子！

    “不許這樣看著我！……不許露出這么沒用的表情！”又是九個月輪出現，毫不留情擊在女子身上，女子卻仍然紋絲不動，毫發未傷。

    “收起……收起你的目光！”

    “丫頭！”珈蘭一聲洪亮的吼叫令無瑕混亂的神識突然安靜下來。

    無瑕恍然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不知何時冷汗已沿著額頭滑下，呼吸也變得急促。

    “夢障！丫頭，這是夢障！”

    無瑕平復下呼吸，閉了閉眼，低語：“……我知道。”

    早在她聽到霧氣后接連不斷的喁喁話語聲時，配合夢貘的種族，她就隱約猜到，這里到處都是夢。她的夢。

    很久以前的，真實的，虛幻的，快樂的……以及恐懼的。

    盡管已過去兩百年，九華殿上那一天，仍然是即便在夢中她也不愿再次經歷的、她此生最深最深的噩夢，是夢境深處從來不曾淡去的深刻記憶。

    原來夢貘給他們的考驗，就是強迫他們去面對內心深處的恐懼。

    無瑕抬眼看向對面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那張臉上呈現出來的脆弱、絕望、悲傷，是她最不愿面對的東西。那讓她感到她是那樣渺小，她的命運永遠無法cao控在她自己的手上，只能隨波逐流，任人魚rou！

    那股莫名的慌亂再次升起，無瑕緊緊握住手心，化方決運轉，將麻亂的神識清醒下來。

    “丫頭，這不是你。”珈蘭只說了這一句話便不再做聲，這個夢障同時也是無瑕的心障，她需要自己去打破。

    無瑕一眨不眨注視著對面的人，對面的人也看著她，平靜的就像一池水，幽冷的如同寒夜的月光。

    相視許久過后，無瑕緩緩松開了手，她自我嘲解的笑了笑，抬手拭去額際冷汗。

    對面這個女子，除了一張相同的臉，根本不是她！

    她沒有再遲疑絲毫，收回十八個月輪，嘗試著將神識塑為一柄長劍的模樣放出，直貫那女子心臟！

    女子的身體晃了一晃，化作無數紫色的光點，星星點點散開。

    在那女子消失的一刻，無瑕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自語：“這就是神識化形……”

    “不錯，將神識化為有形之態便是神識化形。神識對夢障的殺傷力是最強大的，若繼續用法術攻擊，恐怕要耽誤許久。”

    四周紫色的霧氣流動起來，層層消散，無瑕四望一番，驚訝道：“這就算我通過考驗了么？”

    珈蘭將信將疑說：“夢貘曾說過考驗難易因人而異，大概指的就是夢障了。你既已消除了夢障，應該就是通過考驗了。”

    “……太簡單了吧。”

    珈蘭道：“不能這么說。即便是修為通天的仙人，也不乏自困于夢障中最后隕落的。有人心障重，有人反倒什么都不在乎，這考驗對他跟殺個低階小妖沒有區別。多虧你修習了化方決與魂道，這夢障對你的影響不大，才輕而易舉解決掉。換做其他人，可不一定這般輕松！”

    無瑕想起其他八人，“他們也在這里么？”

    “一定在，但你們是遇不到的，他們也在自己的夢中，只有消除了自己的夢障才能出來。”

    無瑕沒再問什么，紫霧越來越稀薄，想必當霧氣全部消失時就是夢結束的時候。她安心等待，而就在這時，紫霧突然再次濃重起來，充斥了空氣中。

    無瑕愣了一下，她有種被拖入了更深層夢境的感覺。

    沉默了良久，珈蘭開口道：“是另一個人的夢。有一個方才距離你不遠的人，進入了夢境深處，因為他的夢障太過強大，導致你被拉扯了進來！”

    “我怎么才能出去？”無瑕道。

    “這是那個人的夢，除非他親自打破夢障，否則無法出去。”

    無瑕聞言望四處看去，空無一物，“要先找到夢的主人。”她將神識展開，以她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快速覆蓋而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夢的主人。

    那居然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

    那個小男孩兒抱膝坐在地上，小小的身體顫抖不已，發出嚶嚶的啜泣聲。

    一個容貌甚美卻形容憔悴的女子來到他身前，小男孩兒不哭了，小心翼翼的抬起頭，露出一張沾滿淚水卻十分漂亮的小臉，欣喜的笑道：“母……母親……”

    女子卻揚手抽出一節長鞭狠狠打在小男孩兒身上，衣服破開，血淋淋的鞭痕觸目驚心！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為生了你我才走不掉！我是修士又有什么用？我為了他毀去所有修為安心做個凡人陪他老死，他卻娶了那么多女人進門、任由那些女人欺壓我！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孽種！若不是當初生下了你，我怎么會信了他的甜言蜜語自毀修為！孽種！孽種！”女人咆哮著，一鞭又一鞭狠狠落在小男孩兒身上。

    小男孩兒沒有哭、沒有叫，也沒有反抗，默默的承受著這些鞭子，瘦小的身軀很快便衣不蔽體，遍體鱗傷。

    許久過后，小男孩兒幾乎已經成了一個血人，女子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大夢方醒般尖叫一聲丟掉鞭子，跪在地上將小男孩兒抱入懷中，“飛兒……我的飛兒！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不要怪母親、不要怪我……飛兒……”

    小男孩兒自始至終都靜靜的，這時對女子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母親，飛兒不痛。”

    女子痛徹心扉，抱住小男孩兒淚如雨下：“飛兒……答應母親，要長大、要變強！永遠不要被感情牽絆！只有強大的修為才是唯一不會背叛你的！答應母親……”

    “母親……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