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小樓

    一個月后無瑕終于將那低等的星象盤仿制品煉制成功。

    這幾年時常趁出門采購時回孟湘山的洞府煉器，方便起見身上一直帶著大量煉器材料。珈蘭指導她煉制的這個仿制品只需要探測陰氣這一項功能，煉制起來倒也簡單。

    走出陣法收起布陣器具后, 無瑕按照仿制星象盤的指示在陰氣中轉了十多日, 終于感到四下彌漫的陰氣有了越來越稀薄的趨勢。又走了一段時日, 陰氣幾乎完全消失。

    她來到一處四面環山的小山谷，谷中草木早已徹底干枯卻奇異的散發著生機, 無瑕仔細觀察了此處這些植物, 不明就里。沿著路繼續走, 她在山谷最深處一條已經干涸的溪邊看到了一棟青木小樓。

    小樓建了二層高, 大概已經空了太久, 木頭都已腐朽。

    無瑕進入小樓中, 發現這里似乎被人搜索過, 破舊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但從不同的地方積累的灰塵厚度來看，應該是不久前才被人翻成這個樣子。

    她四處看了下，很輕易就在一個角落找到了一個通往地下的暗道，暗道的門打開著, 明顯有人下去過。

    這暗道很有意思, 并非修仙界的法術所建，而是用了世俗界的機關之術。在這無法用神識探測的地方，想不到這點的人神通再強大也解不開此玄機，但若是想到這點的人輕而易舉就能窺得此隱秘。

    無瑕站在暗道口，微微細目深思起來。

    極有可能是一同傳送至玄陰之地的人中，有人比她先來到此處。除了徐飛與柳瀟瀟，同行那些三清門筑基修士除非運氣好一進來就被傳送到附近，否則能來到這里不是那么容易。而這里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如此明顯，表示那人很急躁，甚至是在尋找某樣目標明確的東西。

    那個人一開始就知道這棟小樓？三清門那些人中有人與她一樣抱有特別目的參與此行？那個人是誰？這棟小樓又是誰的？與那人有何關系，在找什么？

    這一連串疑問思索無果，最后珈蘭說：“下去看看吧。”

    無瑕沿著暗道下去后將暗道的門關了。暗道里很黑，大約往下十多丈深便來到了一個封閉的石屋，墻壁上掛了許多畫卷。

    這些畫卷幾乎都是山水畫，無瑕大致瀏覽，忽而在其中發現一幅人像，畫上是一名女子，雖然只是背影，卻身姿婀娜仙氣渺渺。

    莫名的無瑕覺得那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何處見過。于是她又在滿目畫卷中尋找，果然又看到一幅人像圖，這幅圖上依然是名女子，看身段與那幅背影圖乃同一人，不同的是此圖畫的是正面，無瑕清楚看到了此女面容——

    “怎么會是她？……慕容煙？”無瑕驚訝。

    “……看來將小樓里翻成一團亂的人就是她了。”珈蘭道。

    無息觀察那幅畫像，卻再也看不出什么玄機，不禁皺眉，“慕容煙的畫像掛在這里，她似乎對這棟小樓很熟悉，連那世俗間的機關暗門都能找到。這棟小樓是她的么……可是這里這般古老，即便她是妖也不會有如此長的壽命！她到底是什么身份？這里又是什么地方？”

    珈蘭說：“我更好奇她在找什么把樓上弄得那么亂，而且我直覺她還沒有離去。這石屋應該不會這么簡單，再看看吧。”

    石屋中心有一張石桌，上面的古藤杯早已腐爛，無瑕看著那杯子目光一閃，笑了笑，既然樓上有暗門，這石屋里再出現世俗界的機關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她試著扭動杯子一轉，果然一面墻壁轟隆隆著退開露出一條通道。

    通道冗長，無瑕走了許久看見前方透出些燈火，她加快腳步發現盡頭又是一間石屋，房門半掩。她輕輕推開門，這間石屋像一間女子閨房，有個人背對她坐在床邊，除了灰白的頭發與衣著，那背影與方才那幅畫卷中幾乎一模一樣。

    無瑕輕聲叫道：“慕容煙？”

    那個背影僵了一僵，緩緩轉過來。慕容煙看上去比失散時更加可怖了，灰白凌亂的發絲間是一張白得發青的臉，兩眼血絲遍布，雙唇烏紫發黑，僵尸一般。

    她疑惑的歪起腦袋，看著無瑕，“……你是誰？”

    無瑕化作紫月的模樣，“我是紫月啊！在三清門我們一起住了九年，你不記得我了？”

    “三清門……紫月……？慕容煙……？”慕容煙喃喃重復，又搖頭自語，“誰是慕容煙？……我是誰？我是如湮……”

    無瑕聞言立驚：“你是如湮仙子？！”

    “如湮仙子……？……對……他們是這樣稱呼我的……我是如湮仙子、如湮仙子……”慕容煙連連點頭，臉上露出癡狂的笑容。

    無瑕警惕的注視著她猙獰的臉龐，無聲往后退了一步，慕容煙忽而大叫：“我不是如湮！我不是如湮！這個名字好熟悉……我是誰？我是誰？！”

    她仰首狂喝，無瑕轉身就跑，才跑出一步突然感到腳下一空！低頭看去，不知慕容煙做了什么，整個地面都坍塌了！

    無瑕駕起遁光，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著她往下落，她根本無法上升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間石屋的房頂越來越遠！慕容煙也在不遠的地方下落著，下落中仍舊抱著頭不停地嘶吼狂叫。

    那股力量吸著兩人快速下降，不多久竟已下降了百丈高度！頭頂漆黑一片已經什么都看不到，無瑕往下方望，隱約看見有個白色的點出現在了視野中。

    無瑕取出玄隱披風披上，隔斷氣息隱去身形，又下降了幾百丈高度，她終于看清楚了下方。底下是一片昏茫茫的空地，暗無光色，無比寬闊。她先前看見的白色的東西并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副骸骨！那骸骨伏在地上，看形狀有兩翼與長長的尾骨，整個有小山般巨大！

    無瑕還未來得及驚愕，慕容煙看見那副骸骨發出一聲凄慘的尖叫，化作長虹直往那處飛去，口中喃喃叫著：“我的骨！我的骨……我的骨頭為什么會在這里？誰殺了我？是誰殺了我？”

    就在慕容煙即將撲到那副骸骨身上時，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那骸骨垂在地上的左右兩翼居然動了動，接著趴伏的身體緩緩立了起來！

    “你是誰？你怎么可以cao縱我的骨？把我的骨還給我！”慕容煙大叫著祭出一盞清光漣漣的靈燈。

    此燈一出現便散發出無比強大的靈力，竟是件上等次寶！

    慕容煙大喊：“青凝燈，去！”靈燈飛到空中緩緩轉動，花蕊初綻般一層一層綻放開來，射下碧青色的光芒打在那副骸骨上。

    骸骨剛剛撐起來的身體狠狠趴了回去，仰首發出聲刺耳的尖鳴。慕容煙瘋狂的cao控靈燈，密不透風的攻擊落了下來，“你是誰？你是誰？從我的骨里面出來！出來！”

    青凝燈射出的光芒連成了一條條清粲粲的光線，幾乎將這昏暗的天地照得睜眼如芒！骸骨巨大的身體在那疾風驟雨般的光芒下數次想要撐起來都無功而返，只能仰著頭吼出陣陣不甘又凄厲的嘶叫。

    一陣風卷殘云過后，它終于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直到骸骨再也動彈不得，慕容煙才停止攻擊。她沒有管懸在空中的青凝燈，緊張的向骸骨頭部飛去。

    “我的骨……我終于找到你了……終于找到了……”她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顫抖著伸出一只手摸上骸骨的頭部，可瞬間，她的笑便僵在了臉上。

    慕容煙的頭頂出現了一片圖像，漸漸清晰，竟是頭五彩斑斕的鳳鳥！她的手放在那骸骨的頭上，搖頭自語：“怎么會、怎么會……你是我？我就是你？……怎么會？我殺了我自己？我殺了自己？”

    那鳳鳥眼中露出哀傷的神色，仰首長吟，凄楚的歌聲回蕩在這片蒼茫空地，使人自靈魂深處都升起了難抑的悲傷。慕容煙的身上亮起點點熒光，越來越多，漸漸將她的身體完全覆蓋。隨著鳳鳥的吟唱聲緩緩消散在天邊，熒光散去，慕容煙已經變成了一副女子骸骨！

    鳳鳥圍繞慕容煙與那巨大的骸骨飛了一圈，然后也消失在了昏暗中。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無瑕脫下玄隱披風在半空中現出身形，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她的臉色此刻有些沉重。

    珈蘭道：“那是鳳骨。傳說如湮仙子曾養了一頭鳳鳥做靈寵！”

    無瑕盯著那副鳳骨：“這是那頭鳳鳥的骸骨？那么這里果真是如湮仙子故居，徐飛沒有撒謊？”她又看向慕容煙的骸骨，“慕容煙她……真的是如湮仙子？”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珈蘭長嘆一聲，說道：“我們所看到的慕容煙，只有這副骸骨是如湮仙子。而此女，應該是一頭尚未誕生完全的骨獸！”

    第104章 骨獸，骨鳳，界外種族

    “生靈隕落后，其骸骨在rou身腐爛的漫長歲月中點點滴滴吸收了rou身精華，又經千萬年吸取陰氣生出靈性, 以骨為身、以髓為血液, 誕生出一種全新的種族, 便被稱為‘骨獸’。眾多人、妖界內原本是沒有骨獸的，但因為某種原因, 一些界外種族趁機侵入各個界面, 導致現今的眾人、妖界內不同程度的出現了一些異族……”

    “等等, ”無瑕聽到這里, 將珈蘭打斷, “眾多人、妖界？我記得當初你似乎說過蒼吾獸逃離仙界分散在各個未知界面……你的意思是, 人界并非唯一的？”

    “仙界之下對應的人界和妖界恐怕比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還多, 當然不是唯一的。這些等你飛升靈界我再慢慢告訴你，先說眼前的事。”珈蘭兩句回答完，轉回話鋒，“骨獸是一支界外種族, 其他界面情況如何我不知道, 但我們所處這個人界中十分稀少，至少我在神洲大陸待了幾千萬年都沒聽說過！骨獸不是妖，所以慕容煙身上沒有絲毫妖氣。骨獸誕生后便是骨獸一族，將不會保留原種族的絲毫氣息，慕容煙身上人氣未散，說明她是一頭還未誕生完全的骨獸！”

    無瑕不解，“未誕生完全便有了靈性？”

    珈蘭道：“這便是我說她即是、又不是如湮仙子的原因。慕容煙未誕生完全，身體某種程度上仍然還是如湮仙子，而骨獸是典型的先形成軀體后誕生靈智的種族，照理說她根本不會有靈智。”

    “可是她的靈智與人類基本無異……”無瑕尋思，目光落在慕容煙的尸骨上，白骨的手仍然撫在那副巨大骸骨的頭上。無瑕突然想到什么，“難道……！”

    “不錯，那不是這頭骨獸的靈智，而是如湮仙子那頭鳳鳥！”

    無瑕蹙眉，“可是既然鳳鳥的靈識在慕容煙體內，那這鳳骨方才又是被什么支配了呢？”

    “同樣也是鳳鳥的靈識。鳳鳥隕落后靈識早已慢慢消散，或許是因為對主人的眷戀骸骨中才保留了一縷殘念，這縷殘念的一部分進入了如湮仙子的骸骨內，令正在慢慢誕生的骨獸有了靈智，形成了我們所看到的慕容煙。慕容煙來到世間時根本不知自己是什么便恍恍惚惚離開了此處，我想她一定四處游蕩了成千上萬年才能有與人類無異的靈智。不過即使如此，因為殘念太過殘缺，她不可能記起自己的身份，此次偶然進入這片如湮仙子故居所在的玄陰之地，鳳鳥殘念感應到了自己的骸骨，所以才會突然神智大變。”

    無瑕看著慕容煙的尸骨，“這么久以來，她一直在探尋自己的身份，尋找自己的骸骨么？”

    珈蘭感慨嘆息：“沒想到最終竟是她親手把自己滅殺了……這頭神獸鳳鳥殘念消散，已徹底隕落，而如湮仙子的骸骨誕生骨獸未完全時被中斷，不可能繼續誕生。待這兩副尸骨隨著歲月化成飛灰，他們在世間將再無半分痕跡！”

    “這又有何不好？鳳鳥對如湮仙子執念至此，最終一同消散于天地間，何嘗不是得償所愿？”無瑕輕聲道。

    珈蘭未曾言語，無瑕抬頭望向高處，青凝燈靜靜懸浮在空中，她將靈燈收入手中。此刻無人cao控，靈燈散發著淡淡的碧瑩瑩的光暈，昏暗中顯得十分清澈。

    “這應該是如湮仙子的次寶，既然如湮仙子和慕容煙都不在了，你就收起來吧，然后我們就出去。”珈蘭道。

    無瑕將青凝燈收入乾坤袋，來到慕容煙與鳳鳥的骸骨旁，忽然眼尖的看到鳳鳥骸骨的尾骨處有細微的晶藍光點閃動。她皺眉細看了一下，疑惑道：“……珈蘭，那是什么？”

    珈蘭認真觀察了半晌，驀然不可思議道：“莫非是……！”

    “是什么？”無瑕問：

    珈蘭自言自語：“是了、是了！……難怪這山谷的植物明明早已枯竭卻仍有生機，因為它們早已進化為靠陰氣維持生命了！我真是太笨了，我居然忘了這里是一片玄陰之地！這個山谷沒有被陰氣充斥，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里的陰氣完全被某物吸收了！濃郁的陰氣……是誕生骨獸的基本條件啊！”

    無瑕明白了什么，猛地轉頭看向鳳骨：“鳳鳥的骸骨正在誕生骨獸？！”

    “如湮仙子的骸骨能夠誕生出骨獸，鳳鳥骸骨在此處時間更長，如何不能？若我未猜錯，這副鳳鳥骸骨壓著的地方便是這片玄陰之地的陰氣源泉！它把源泉里涌出來的陰氣全部吸收了！骨獸是神通極強的種族，誕生時便有強大的修為，這只骨獸誕生自神獸鳳鳥，天賦只會更高！丫頭，快走！”

    無瑕并未抬步，因為她看見那晶藍的光芒有要熄滅的趨勢。珈蘭見此道：“這只骨獸誕生似乎不太順利，趁現在趕緊走吧，想辦法離開玄陰之地。”

    無瑕卻走到了那副骸骨尾部藍光閃動的地方，珈蘭語氣變得急促：“丫頭，骨獸不是妖獸，無法收為靈寵。你打消念頭吧！”

    “不是這個原因。”無瑕道，“我與慕容煙相識這些年她一直待我不錯，況且我又拿了如湮仙子的青凝燈。既然如湮仙子與鳳鳥是我的機緣，我便幫這只骨獸誕生，償還這段因果。我總覺得若今日就這么走了，將來會有惡果。”

    珈蘭沉默了一刻，道：“你真有這種感覺？”

    無瑕點了點頭。

    修道者最講究因緣際會，珈蘭無奈的嘆口氣，“好吧。”

    無瑕按照珈蘭的指示在鳳鳥骸骨所在之處擺下陣法加倍聚集陰氣，她則坐在陣法外的一個隔絕陰氣的陣法中。

    鳳鳥骸骨尾部的晶藍之光終于不再減弱，慢慢的光色越加晶亮，并且沿著尾部開始向其它方位蔓延。

    數日之后，整個鳳鳥骸骨從尾部開始被冰瑩的光芒籠罩，隨著那光芒籠罩的范圍擴散，有陰氣從山谷外流入山谷中，進入小樓，然后直達此處。

    一個月后，巨大的鳳鳥骸骨有一半被冰晶般的光芒覆蓋，那晶藍色的光點不懈的努力往四肢百骸蔓延。又是一個月后，晶藍光點終于抵達了骸骨頭部，這時整具骸骨十之七八都已被光芒覆蓋。

    在這個過程中，無瑕一直守在一旁。每當察覺那晶藍光點的前進出現困難時，她都會輸去大量的靈力幫助那光點突破阻礙。

    終于，又是一個月過去，這一日整片玄陰之地死寂般的平靜被打破，四處彌漫的濃郁陰氣旋轉著形成一個個引起漩渦，然后扭成一股股風暴往同一處飛奔而去。

    正在玄陰之地某個角落的柳瀟瀟急忙催動靈力抵御陰氣，卻被幾股流竄的風暴穿身而過，霎時周身僵冷，靈力大亂。

    徐飛正在尸洞中修煉尸煞訣，在他周圍盤膝坐滿了三清門的筑基修士們，個個七竅出血面如灰蠟，早已被煉制成一個個陰尸。尸洞內濃厚的陰氣突然快速流動而出，陰尸一個接一個歪倒在地，功法運行中的徐飛霍然吐出一口鮮血！

    陰氣風暴匯聚往山谷，從高空看，整個山谷被風暴填得沒有一絲縫隙！

    山谷深處，小樓內，地底。

    無瑕在九個石頭月輪的環繞中注視前方。

    陰氣的風暴融為一股巨大的風柱從天而降射入聚集陰氣的陣法中，原本鳳鳥骸骨所在之處，此刻盡是冰璨的光芒，雖可看出輪廓，但完全看不見里面骸骨的模樣。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數日，但今日突然這般大動靜，無瑕便知骨獸的誕生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前方刺目的光芒中裂開一道裂縫，陰氣的匯聚戛然而止，一切都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