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子漓謙遜的頜首，淡淡牽了牽唇。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顏緋月的聲音接著道——

    “徒兒與瑕兒兩情相悅，已定下永世情緣，煩請師父代為轉達云麓師兄，準備雙修大典一事……”

    無瑕飛離升仙城，放出水月盤往紫藤小筑不疾不徐飛去。白煊、陸吾和小波在水月盤上追鬧，她看著它們自在的模樣，唇邊噙著一縷笑意，手上摩挲著一枚雕刻精巧、靈氣逼人的翠玉玨。

    幾日前顏緋月金丹境界穩固他們便離開了那座山谷，顏緋月半刻也不肯等，立即就帶無瑕去拜見了秦泫道君，央著秦泫道君去跟司門內儀典事務的云書殿云麓長老商議雙修大典的事。

    修仙界中小宗門往往結丹修士一只手數得清，整個門派一個元嬰修士都沒有是常見的事，就算包括九大派這樣的大型門派在內元嬰修士也很少超過十人，且平日大都在閉關，所以結丹修士的數量是衡量一個門派實力的一項重要指標，每多出一個結丹修士都等同多了一份不可小覷的力量。

    修仙門派為表對結丹修士的重視，會為每個進階結丹期的修士舉辦一場盛大的結丹大典，若是結丹修士選定道侶，還會為這名修士與其道侶準備雙修大典。

    而顏緋月的意思，便是要把結丹大典與雙修大典一起辦了。

    時間倉促，云麓長老近日帶著云書殿上下忙得腳不沾地，昨日他派了名弟子來詢問無瑕雙修大典上需要邀請的親友，無瑕一時也答不上來，將那名弟子送走后才思考這個問題。

    她想起了她的九弟無世軒，那個比她年少兩歲，卻有著比她更深邃、更滄桑的目光的少年。若說她對世俗界那個家還有何牽掛，便只有劉嬸與那個孩子了。

    眨眼一看，她已離家近二十年。

    她服下凝顏丹那刻外貌便將永遠停留在十九歲，如今她的那個弟弟應當看上去比她更年長了吧？世俗界男子多早成婚，富貴家庭更是在男子弱冠前就會為他們納幾房妾室，如今無世軒應該早已繼任無家家主之位，妻妾和睦，兒女成群了吧……

    無瑕出神了許久，最終放棄了那個念頭。當年離開無家，便已決定與世俗界了斷塵緣，她不想再去打擾他們安寧的生活。

    沒有親人可邀請，至于朋友，她很自然便想起了蕭書云與明清靈夫婦。

    事實上無瑕與蕭氏夫婦相處的時光并不算長久，但他二人曾經賭上性命救她，這份情誼非時間可衡量。她很清楚蕭氏夫婦不方便出席雙修大典那種人多的場合，不過她還是想將已尋得良人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與他們共同分享這份喜悅。

    因此才有了今日一行。

    上次一別，距今過去三個多月，明清靈腹中胎兒想必已呱呱墜地，無瑕在前往紫藤小筑的路上特地先去了趟升仙城，逛了幾家店鋪仔細挑選了一塊名為“水蒼玨”的玉玨作為送給孩子的禮物。

    水蒼玨乃靈玉雕刻而成，蘊含靈氣，清翠剔透，刻工也精美非常。無瑕買這塊玉玨，還被雜貨店的老板小小宰了一頓。

    無瑕把玩玉玨，猜想蕭氏夫婦的小寶寶應當是如何一副可愛模樣，又想起當日蕭書云拜托她規勸明清靈她卻不知如何開口一事。如今她感覺能夠理解一些明清靈的想法，這次見面，也許她能為他們夫婦做些什么。

    隨意想著這些，無瑕的心情越加明朗。

    水月盤飛近紫藤小筑，無瑕將玉玨收起，方想給蕭氏夫婦發一張傳音符，神識往那邊一掃，猛然臉色大變！

    第73章 遺孤

    籠罩在紫藤小筑外的陣法被徹底破壞了，籬笆小院里的三間小木屋已經化作一堆黑灰，蕭氏夫婦不知所蹤, 一名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與一名青年大漢正用法術將一個個頭不高瘦精精的小伙子按在地上。

    這站著的兩人都有筑基初期修為, 而那小伙子則只是個煉氣六七層的低階修士, 正是蕭氏夫婦的仆人——小六。

    小六周身被一層金光包裹，懷中死死抱了個包在襁褓中的嬰兒, 嬰兒正嚶嚶哭泣不止。

    “小兄弟, 你將那孩子交出來, 我們就放你走。”中年文人正對小六溫和勸道。

    他旁邊的青年大漢指揮一把彎刀懸在小六頭頂, “跟他廢話什么？直接連孩子一起殺了回去復命便是！”

    中年文人瞪了他一眼, 傳聲警告：“那孩子再怎么說也是蕭家嫡系, 日后萬一此事敗露出去, 家主得知你我殺了他的親孫子，你我還能在碧山立足？”

    跪在地上的小六聽到青年大漢方才惡言，眼見金光即將消散，趁二人正無聲交流心一橫飛竄了出去！

    中年文士見此不屑的一勾唇角：“哼, 出了這金剛罩, 你還有活路么！”青年大漢的彎刀已直擊小六背心！

    空中飛來一條長鞭“唰”的將彎刀掃開，緊接著鞭風如刃朝大漢劈去，大漢猝不及防被在手臂上劈了道長長的口子，憤怒大吼：“是誰偷襲！？”

    四下沒有任何回應，中年文士祭出一支銀色毛筆，毛筆漲大，隨著他一指，往長鞭襲來的方向飛去。空無一人的地方又驀然出現一條碧綠色的長綾，長綾將銀筆卷住，中年文士注入靈力，卻始終掙不脫。

    正詫異間只聞身后一聲慘叫，中年文士回首，立時一驚，只見青年大漢周身浮出青黑色的經絡，痛苦的對他伸手大叫：“鞭子……有……有毒！”叫完便倒地而亡！

    長鞭掃來，中年文士驚恐的躲過，前方衣袂翻動，不知從何處出現一名白衣女子，此刻女子正將一件黑色披風脫下。

    很顯然，這女子便是那長鞭與碧綾的主人！

    “無、無瑕前輩……！”小六驚道。

    中年文士謹慎道：“仙子殺我同伴，可是蕭書云之友？”

    無瑕看也未看他，對浣紗綾輕聲念了句口訣，浣紗綾便裹著銀筆乖乖飛到她面前。無瑕當著中年文士的面將銀筆上的認主印記抹掉，然后將筆連浣紗綾、玄隱披風一起收進乾坤袋中。

    中年文士清楚感覺著神識中親自與法器建立的心魂聯系消失，對此赤/裸裸的挑釁行為怒極：“你……”而他話還未說完，九枚細如雨絲的銀針從他腦門穿了出來，流光一樣飛走。

    中年文士滿臉鮮血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一旁抱著嬰兒的小六上前跪倒：“多謝無瑕前輩救命大恩！”

    無瑕將寒影針收起來，急切問道：“小六，紫藤小筑怎么會變成這樣？明道友和蕭道友呢？”

    小六面色一悲，哭道：“我家公子和夫人……已喪命在這兩個惡徒手中！”

    “怎……怎么會！”無瑕大驚。

    “是真的……”小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訴說：“這兩個惡徒找到了公子和夫人的行蹤，一直藏在紫藤小筑外面找機會……正逢三日前是紫藤小筑外的陣法每隔五年衰弱一次的日子，他們便在外面強行轟擊陣法！夫人眼看陣法頂不住了，給了我一張金剛符讓我帶小公子走，公子和夫人獨自留了下來……我、我逃走后擔心他們，今天偷偷回來，就被那兩個惡徒抓住了！才知……才知……我走之后，公子和夫人都被他們殺死了！他們說……當時公子愿意自盡只求他們放過夫人……夫人不肯獨活，那兩個畜生便將他們一起殺了……他們還將他們的尸首連著紫藤小筑一起燒成了灰……那些畜生……！”

    小六說完就伏在地上大哭起來。

    無瑕臉色雪白，想起明清靈與蕭書云溫和的笑臉，再看如今紫藤小筑一片廢墟，心頭就像被刀開了個口子般鈍痛！

    “那兩人是誰？為何要殺明道友和蕭道友？”

    “我家公子乃碧山蕭家的二公子，自幼天資聰穎，待人和善，深受家主喜愛。大公子一房眼紅，先是害死了我家公子的生母，又在公子沖擊結丹時換走了他的丹藥，害公子結丹失敗不說，還傷了道基！不止如此，他們為了防止公子東山再起，陷害公子盜走了族內寶物，家主大怒將公子逐出蕭家，他們一路追殺，導致公子重傷修為跌落煉氣期，且今生都難以恢復！危難之際我們遇上了夫人，夫人略通陣道救了我們，我們便在這遠離碧山的地方安家住了下來……可大公子他們還是不放心，要斬草除根！公子……公子……”小六說到最后，已泣不成聲。

    無瑕以前一直以為蕭書云只是蕭家分家中人罷了，沒想到竟是主家二公子。她自己也是世家出身，大家族內部傾軋并非不懂。

    但她無法釋懷。不論蕭書云從前在蕭家如何，但他這些年如此與世無爭，卻仍躲不過殺身之禍，何況還有完全無辜的明清靈。

    這兩個人，應該是在紫藤小筑這世外仙境般的地方，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一起安享百年才對啊……

    “無瑕前輩！求前輩為我家公子與夫人報仇！求前輩為公子與夫人報仇！”小六突然撲到無瑕腳邊，連連磕頭。

    無瑕后退一步，俯身扶他。

    小六固執的不肯起來，抱著孩子渾身顫抖的哭了許久，卻沒有再懇求。

    方才之言只是一時意氣，他很清楚無瑕只是個小小的筑基中期修士，憑一己之力如何闖蕭家？

    小六心中黯淡，痛苦不已。卻在這時，他聽無瑕的聲音在頭頂鄭重響起：“蕭道友與明道友是我的摯友，他二人真心待我，更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們無辜喪命，我不能對他們的枉死置之不理……”沉默一刻，她眼中浮起決然之色，“我無瑕今日便在此立誓，若是將來有朝一日大道有成，必將親上碧山蕭家，為他們夫婦報仇雪恨！”

    小六窒息般愣怔了半晌，霍然對無瑕“咚咚咚”磕下一連串響頭：“前輩今日諾言，小六代公子與夫人謝過！謝前輩立誓為我家公子與夫人報仇雪恨！”

    “你起來吧。”無瑕揮袖，一陣風將小六帶起。她看著小六哭花的臉和發亮的眼睛，然后目光停在他懷里緊抱的小嬰兒身上，輕聲問：“這是明道友和蕭道友的孩子？……可以給我抱抱么？”

    小六連忙小心翼翼將孩子交到無瑕懷里，孩子剛才哭累了已經睡著了，吮著一只手指，模樣甚是天真可愛，似乎根本不知家逢巨變，父母已離他而去。

    無瑕注視孩子無邪的睡顏，心柔軟下來，拿出水蒼玨輕輕放在孩子手中。

    “取名字了么？”她問。

    “還沒有。小公子出生前好久公子就擬了一堆名字，一直和夫人挑選著……誰知還沒有選出來，他們就……”小六說著又要哭了。

    無瑕心中也難過，換了話題：“小六，你今后有何打算？”

    “公子當時叮囑小六保護小公子，小六本想回來若找不到他們，便帶小公子回家鄉躲避……”

    “家鄉？碧山？”

    “小六幼時隨父母途經碧山遭賊，被公子救下才隨公子回蕭家為仆。小六乃白河村人，一個小地方，前輩一定沒聽說過。離這里和碧山都很遠……”

    “是么……”

    無瑕將孩子交還給他，孩子睡了會兒剛剛又醒了，正拿著水蒼玨新奇把玩。

    她看了孩子一會兒，忽然施了一連串復雜的法決，小六見她眉心滲出一滴紫紅色的血液，然后她指尖一點，孩子的心口也滲出一滴殷紅的血液，兩滴血液混在一起被她用靈力引導著浸入水蒼玨中，碧綠的玉玨瞬間變得有些發紫，倒像一枚紫玉雕琢而成般，光色越加潤澤。

    無瑕施完此術立時感到頭暈，珈蘭沉沉嘆息一聲：“魂血這般珍貴之物，丫頭你……唉……”

    無瑕對小六道：“這水蒼玨是我送給孩子的禮物，里面有我一滴魂血，便有了靈性。而里面那滴孩子的心血，則讓此玉玨能夠自主保護有此血脈的玉玨主人，若將來我修為提升，玉玨的護主之力也會提升。這是眼前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

    小六再次拜倒，感激涕零：“前輩大恩大德，公子與夫人在天有靈，必將保佑前輩大道早成！小六會誓死保護公子后人一脈，讓他們有朝一日能親自報答前輩重恩！”

    無瑕淡淡點了點頭，問道：“你本名為何？”

    “小人本名韓云。”

    “韓云……今后這個孩子跟你姓，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與蕭家的關系，哪怕是你未來的妻妾子女！還有……”無瑕頓了頓，嘆息道：“這孩子……不要讓他踏足修仙界了，就做一介凡人，平平安安渡完此生，不要再讓他卷入修仙界的腥風血雨中……”

    “是，小人遵命！”韓云恭敬道，雙手高舉一枚玉簡，“前輩，這是我家公子離開蕭家時帶出來的丹道功法，公子已決定與蕭家再無瓜葛，近來正與夫人商量將這套功法贈予前輩，報答當年恩情……現今公子與夫人都已不在，只好由小人代他們完成此愿！”

    無瑕拿起那枚玉簡，想到蕭氏夫婦，悲傷又涌上心頭，“希望這枚玉簡能對我修行有益，好早日為他二人報仇雪恨吧……”

    時辰已不早，為防還有蕭家派來的人在附近，無瑕施法將紫藤小筑連同化為灰燼的蕭氏夫婦的尸骨一起埋了，立下墓碑，放出水月盤帶上韓云飛向遠方。

    第74章 禍臨

    一星淡藍色光芒在漆黑的祠堂中閃爍掙扎，最終仍舊不甘的熄滅。

    黑暗中響起一聲深沉的嘆息，接著燭火不斷亮起, 整個祠堂瞬間燈火通明。白發蒼蒼的老者盤膝坐在一尊高大威嚴的祖魔圣像下方, 身前兩盞小燈, 其中一盞正閃動著紫色火苗，另一盞卻已經一片平靜。

    “讓顏安過來。”老者開口發出蒼老卻洪厚的聲音。

    不多久, 一名高大沉穩的中年男子進入祠堂, 恭敬拜倒：“顏安見過老祖。”

    老者道：“顏安, 你準備動身前往太玄山, 代顏家出席月兒的結丹典禮與雙修大典吧。”

    顏安聞言詫異的抬起頭, 老者的背影滄桑而平靜。

    顏緋月即將舉行雙修大典的消息是他本人傳回, 顏家第一時間就將他選定的道侶查得一清二楚。上下雖無人議論此事, 但所有人都清楚，顏家是不會允許這樣一個平凡的女修成為下代主母的！

    顏安原本毫不懷疑顏家老祖對此事抱有的態度，卻不知此刻老祖此舉又是為何。

    他不敢多問，抬手行禮正要領命, 卻見兩盞小燈飛起, 其中一盞亮著炫目奪魄的紫火飛向祠堂一側數排顏家族人的本命燈中，穩穩落在屬于顏緋月的位置上。另一盞早已熄滅，在空中輕輕一爆，消失了。

    “天衍道……！”顏安驚語，瞬間疑慮全消，又是一拜，“顏安領命。”言罷退出祠堂。

    天云十七國，十七大國之一的屠蘇國南境邊界素有鬼域之稱，因為從那處起向南幾萬里的山脈終年都籠罩在厚重黑霧之下，聽聞霧中還時常發出惡鬼哭嚎之音，久而久之那霧氣便被凡人稱為鬼霧，那一帶也無人敢踏足。

    事實上，那里坐落著九大派之一的剎鬼尊。

    所謂鬼霧不過是宗門的護山大陣罷了，剎鬼尊修習鬼道，從煉氣期的弟子開始人人手中至少都握有一桿魂幡，護山大陣也極具宗門特色，除了防御力極佳還飄蕩著密密麻麻的游魂做攻擊之用，“惡鬼哭嚎”便是來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