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楊安到底跟郁明說了什么,有楊承這個見證人,倒稱不上秘密。博成君心知兄長罪孽深重,不想多說,怕兄長罪上加罪,惹怒李皎。明珠百般試探,不得已許了楊承,說只要說出來,她會跟廷尉打招呼,讓醫工給楊安看看病,別讓他沒死在郁明手里,死在了之后的苦痛中。楊承心動,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李皎大怒! 她辛苦隱瞞的事,她瞞了那么久,當時且怕這件事影響到郁明,怕郁明因此不娶她,因此怪她。她瞞得何等辛苦!她那段時間身體幾多不適,都忍著沒說出口。她和郁明的感情漸漸步上正軌了,她都慢慢放開心,愿意跟郁明說些她以前的事了……楊安這么橫插一腳,豈不是要讓他們夫妻的感情倒回到最開始? 李皎冷笑。 虧得楊安不算徹底了解郁明。她早說過,她夫君做事喜歡蠻干、不喜用腦。她無數次跟人強調,她夫君是有智慧這種東西的。無奈世人不信,楊安真以為借此能挑撥她夫妻感情。 唔,如今也算半挑撥成功了吧? 郁明生著悶氣,不高興見李皎了。 明珠提建議:“咱們郎君心腸這么好,人這么甜,肯定過不了兩天就自我調節好,不氣了。我看殿下什么也不用做,靜待咱們郁郎想通,他就回來找殿下啦。” 李皎手扶腮幫:“哎,你不懂。我郁郎天大的事不跟我計較,他總是逮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跟我惱。你看當年那事……他就從來不提,但他總是揪著小事找我麻煩。我現在不理他,他自我調節好后,難保日后不會想起這件事,來跟我算賬。” 明珠木然:“……” 她說:“你們這些男女談情說愛,談的跟心理戰似的,太復雜了。” 李皎抿了下唇,露出一個淺笑。她低頭摸上自己的肚子,時過七月,胎動已非常明顯,她常能感覺到腹中胎兒的活動。李皎摸著肚子,與腹中胎兒商量:“我好不容易大一次肚子,十月懷胎這么辛苦,不用一用豈不吃虧?寶貝兒,咱們一起去哄你阿父,好不好?” 白日下了春雨,夜里天涼。 剛到春日,未過清明,眾人身上仍著冬日衣衫。郁大俠卻不怕冷,大晚上的,他提著一壺酒,翹著腿睡在屋頂檐瓦上。他一手搭在腦下,枕臂而望,欣賞一眼浩瀚星空,喝一口酒,好不暢快。 他在屋頂上喝酒,武功高超得滿府上沒人來打擾,落得清靜。他忽然聽到咔擦的踩梯子的聲音,他耳朵一動,側過頭,看到屋檐口,扶著一把梯子。他心有不好預感,再看,梯子后露出了他老婆美麗大方的面孔。因攀梯子登這么高的樓,李皎臉色有些蒼白。她抬眼看到郁明時,臉上才露出一個開心點的笑容。 郁明被她一嚇,猛地坐起來:“……!” 他躥過去抓住李皎的手,心里抓狂,聲音都開始哆嗦:“你怎么爬上來了?!” 李皎:“燈籠!燈籠!” 郁明只好先接過燈籠。李皎被郁明拽上去,踩在檐瓦上,看四方燈火寥寥,高處風大。她心中有些稀奇,郁明緊張地盯著她的大肚子,李皎自己反而渾不在意。她往四下一掃,欣賞一番景觀后,沖梯子下吩咐。郁明往下看,無語地看到一個籃子被吊了上來。 李皎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郁明被她嚇出的心臟,才稍微歸位。 他斥她:“我喝酒喝得快活自在呢,你來添什么亂,下去!” 李皎不介意他的態度不好,她打開籃子,先取出一個食盒,謹慎地放在檐上確保不會摔下去;她再拿出一個眼熟的本子,遞給郁明。 郁明警惕:“干什么?” 李皎低頭認錯,乖順無比:“夫君,楊安跟你說了什么,我已經知道了。我是來跟你道歉的,我做錯了,我不該那么魯莽。” 郁明哼了一聲,挨著她坐下,提起他的酒壺,又開始灌酒了。李皎悄悄瞥他一眼,咳嗽一聲后,把眼熟的小本本往郁明懷里推。郁明喝酒都喝得不痛快,頓時拉下臉,火冒三丈:“有病?” 李皎彎眸,小聲說:“喏,你用來罵我、記恨我的小本子啊。我給夫君你拿來了,你這么生我的氣,還不趕緊拿你的小本子罵一罵我,擠兌擠兌我,好出口惡氣?” 郁明臉僵了下。 他抓著酒壺的手動作慢了些,望著李皎伸過來的手,心有余悸。他的小本子自被李皎發現后,李皎以拜讀為理由拿走、再沒還過他。郁明也不好意思跟李皎要,怕李皎再刺他,他都默認這個本子與自己無關,李皎說不定都丟了。沒想到有朝一日,李皎把這個本子拿出來了…… 郁明道:“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李皎:“知道知道,我還準備了別的賠罪禮。” 郁明接過他心愛的小本子,借著幽幽火光翻一翻,里面盡是他熟悉的故事筆跡啊。聽李皎還有禮物送他,郁明心中微甜,他就喜歡收皎皎的禮物啊。但他面上當然不會輕易原諒李皎,他矜傲地揚下巴:“看你誠意。” 李皎打開食盒,取出一葷兩素一湯。飯香四溢,賣相也好看。郁明好奇地打量時,李皎言笑晏晏:“我洗手作羹湯,親自做飯,一點沒讓仆從們協助。我第一次給人做膳,夫君你嘗嘗?” 郁明:“第一次?” 李皎:“嗯!” “只給我一個人?” 李皎堅定:“對!” 一問一答,郁明的臉色越來越好了。他眼中帶了笑意,夾箸碰菜。李皎目不轉睛地盯著郁明,看他的一眉一眼,看他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吃得沉默,一次又一次地伸筷子。他皺下眉,又很快松眉。他眼睛一揚,瞥李皎一眼。 李皎大氣不敢出,心里劇烈跳,郁明不肯發表意見,她被折磨死了。 李皎終于忍不住,面頰緋紅,羞澀又期待地問:“郁郎,好吃么?我的手藝還可以吧?” 郁明:“很不可以。難吃死了。” 李皎:“……” 他大爺模樣地手搭在膝上,對她的菜挑挑揀揀。他一一評價:“你看你這個菜,都老了你還叫我吃。這個鹽放多了,你知道民眾家里多窮么,就你舍得撒鹽?你家里只有鹽吧?還有這個!這個!逐夷原!我最討厭吃甜的了,你知道不知道‘逐夷原’有多甜?再來你這個湯啊,你自己沒嘗嘗?一股味兒……” 李皎被氣得臉漲紅,肩膀發抖。 她就沒被人指著鼻子這么說過!她這么安撫郁明,郁明把她批評一通,她又委屈,又傷心! 李皎狠狠推郁明一把,那架勢就是要把他推下屋檐去。幸好郁明早提防著她惱羞成怒,坐得四平八穩,李皎整個人撲過去,也沒推動他。他眸中噙笑,伸出箸子戳她。那箸子上有他的口水,惡心死了!李皎忙躲,她的腰被郁明箍住。 女郎跪在瓦上,被拖到青年懷里。他拿箸子戳她,箸子動得飛快,女郎瞪大眼,眼中寫滿了驚恐,往后躲。 李皎怒容明顯:“好惡心!拿開你的箸子,不許碰我!” 郁明恐嚇她:“謀殺親夫!你都要把我推下去了,沾我一點口水怎么了?” 李皎氣死了,她拼命躲郁明。趁郁明笑容變大時,她扭頭咬上他的耳朵。青年吃痛,松開手。李皎逃出了桎梏,也沒躲多遠,而是伸手指著自己的飯菜,瞪著自己夫君,恨聲道:“不好吃你就多吃點!因為只此一次,再沒有下次了!” 李皎不想跟郁明道歉了,這個人太壞,她一軟,他就討厭無比。她趴在瓦上想過去梯子邊,扶著梯子下樓去。身后笑意nongnong,她的腰肢再次被摟住,人被拖進了青年的懷抱中。這次還跟之前不一樣,郁明直接抱她坐到了他的腿上,避免她總趴在地上,膝蓋會痛。 李皎要掙扎,眼前一道殘影,她嘴剛張,青年的唇覆了下來,與她親吻。他的唇腔中帶著菜香,故意度給她吃。這么大難度的動作,郁明做得不熟練,李皎被迫得也很吃力。兩人親吻不得不加深,為了度口菜,這是他們吻得最深情的一次了。 李皎不適地嚶.嚀。 她的肩膀向前聳,如一把彎起的小弓,顫栗酥.麻感撩起鎖骨附近的雞皮疙瘩。她被親得喘不上氣,郁明的強勢狂烈,又讓她動情。 不太熟練的深吻,讓銀色唾液沿著兩人的唇角滴成一條線狀。 郁明吮吻了她一個遍,感覺自己有些難抑時,他松開了她。郁明和李皎貼著額頭,李皎眸中帶著水色,張著嘴,氣息凌亂灼燙。郁明貼額蹭她,柔聲笑:“只此一次,沒有下次了?” “皎皎,還是有下次的吧?” 李皎紅著臉沒說話。 她忽然伸手,摟住郁明的脖頸:“我、我、我……” 郁明:“……嗯?” 李皎:“夫君,我好像有感覺了……” 郁明:“嗯?什么感覺?親你的感覺?你現在才有?難道之前你跟我親,都是親著玩的?” 李皎臉容紅透,她不知該怎么說自己體內的這種感覺。柔軟,酥酥成碎,水意汩汩。她又覺得羞,又覺得興奮。她跟郁明說不清楚,她干脆跪在他懷里,膝蓋頂著他蓬勃灼熱的下腹。 郁明呼吸粗起:“……!” 李皎眼睛亮亮地蹭他的脖頸:“夫君,我們睡一睡吧!”她終于有了感覺,在郁明親她的時候,她難得的顫栗不是出于躲避,不是出于茫然,不是出于順從,而是心動到要靠向他,貼向他,吃掉他。 郁明心跳加快:“……” 他眸子清黑,低頭看她,矜持地吐出一個字:“不。” “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你當我是賣的嗎?!剛得罪完我就想睡我,皎皎我告訴你,天下沒這樣的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二明和皎皎太甜了對不對?我自己都被甜倒了~~明天再加上雁哥哥那對的小甜餅,就怕你們被甜齁了嘿嘿嘿~ 謝霸王票,愛你們,么么噠! ☆、第88章 1 四月人間芬芳,桃花漫山若海。李玉終于達成了多年前的愿望, 能與自己心里的那個人同游桃山。 廷議結束后, 李玉與雁蒔便換裝去郊外登山。一山的桃花, 重重疊疊,深深淺淺, 紛紛揚揚地灑落。走在山中每個角落,都能聞到花香。這些桃樹據說是李玉兄妹多年來親手植的,桃山被皇家看管后, 這里就少人來了。李玉帶雁蒔來,是故地重游,自有一番情意在其中。 更何況, 李玉自忖自己是個無趣的人, 雁兒跟他在一起會非常無聊。他想改改自己那刻板的毛病,跟雁兒短短的相處中,讓雁兒記得他哪怕一丁點兒的好。日后他走了,她聽到消息, 能擠出一兩滴眼淚來, 也不枉他愛她一場。 雁小將軍懂沒懂情郎千回百轉的心思,李玉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對方爬山爬得比他興致要足多了。 李玉想要與雁蒔真真假假地訴訴情。他道:“我幼年時……” 雁蒔忽然道:“下雨了,我們快躲雨吧!” 李玉未說完的話、剛醞釀出來的情卡在喉嚨眼,被雁蒔無情打斷。雁蒔敏銳無比, 天上剛有毛毛細雨降落,她就拽住了李玉的手,拖他漫山遍野地找地方躲雨。李玉看眼自己被拽的手, 默許了。 小雨很快變成瓢潑大雨。兩人興致盎然地出來游玩,玩不到一半,就狼狽如落湯雞,四處躲雨。幸好雁蒔有豐富的出門經驗,她拖著李玉,頂著大雨,在茫茫煙霧中,找到了一處比較淺宅的山洞,像是山獸舊年囤積食物的地方。兩人進了這個小洞,青藤蔭綠纏繞,四處潮濕,雨聲滴答,此處已經被棄用了很久了。 有了躲雨之地,雁蒔第一時間進洞,坐下來低頭,撩了撩身上的雨珠,又去重新挽發,擦發上的水。水漬淋淋,與女郎發間的銀珠輝映,一同耀在她烏黑高束的長發上。女郎這么大咧咧,當著男人的面不但有解發的動作,還有脫衣的架勢。 李玉瞥一眼,就僵硬地移開了目光。他端正坐在面向洞外的方向,專心看著天地間的大雨吹打山中桃花。他看得分外用心,幾乎已經遺忘了方才一瞥之下的驚艷感。 他有心問她在別的男人面前是不是也這樣,但他覺得自己這么一問,雁蒔肯定要沉臉。說不定她一個不高興,就把他一人丟在這里走了。他本就不討她喜歡,再多說沒意思的話,雁蒔不得更煩? 雁蒔則一邊整理長發,一邊盯著李玉的背影。郎君后背清矍瘦削,風采極佳。她便想不通了,不是要與她談情么?他日日這么板著臉、目不斜視,是打算這么談下去?他不是說愛她么,就是這么愛的? 莫怪她遲鈍,換個女郎,也看不出李玉愛她吧?就他這樣的,每天一心撲在政務上,兢兢業業,一點娛樂時間都沒有。每次來找她,他又什么都不說,就看著她。他整日清清淡淡、平平靜靜,雁蒔瞪大眼,也還在懷疑李玉是怎么喜歡自己的。 雁蒔又放心,又糾結。 她整日替李玉心急,李玉自己卻不急!她空有滿腹手段、理論知識,遇上這么個一板一眼的人,也十分的無語。 李玉忽然開口:“我幼年時初入長安,路過這里。我對長安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座高山。這山是長安給我的第一感覺,巍峨,壯闊。我又怯,又期望。我想這山一定壯美,第一次來時卻很失望。它是一座枯山,無獸無水,連百姓都不走這邊的路。我那時想,我心里喜歡的東西,怎么能是這個樣子?” 雁蒔屈膝,托腮,側看李玉。她一邊聽故事,一邊從他肩膀的方向抬起目光,隨他一起去看山中的雨落桃花。 霏霏灑灑,香氣濃郁。 李玉淡聲:“我自是不接受那個結果的。我喜歡什么,就一定要它符合心中的期待,就一定要得到它。我花了數年時間整治這片山林,才把它變成了今天的樣子。我少時孤僻,又因母親而身份受疑,被人排擠,我便來此地散心。” 李玉道:“現在人多半不記得了,或者也不敢記。我剛來長安的時候,那些宗親們總是質疑我是不是皇室血統。畢竟我跟隨母親在民間生活多年,他們疑心我母親攀龍附會。我與我母親的處境可想而知。這座桃山,是我幼年時難得的安慰了。” 雁蒔想:難怪他現在不怎么待見皇室宗親呢。皇室宗親們貶的貶,隱的隱,老的老,死的死。 難怪當年李玉登基,反對的人那么多。若是這么一個自幼被人苛待的人當了天子,要事后清算,皇室得倒一大片。 多少年,恐怕皇室宗親們對李玉是又敬又畏。以至于每年來長安時,他們都是能躲就躲。 “他們嫌棄我出身,又怕我手段,不敢到我面前來。我少時,一直是孤零零一個人長大的。后來有了皎皎,我才覺得自己有點活著的感覺了。” 李皎是李玉帶大的。李玉性格強大,幾歲的孩子就能撐住宮廷生涯;他母親卻做不到。他母親在為他生下meimei后,抑郁不已,日日垂淚,幾年后于夜半中庭,留下一對子女,懸梁自盡。她身份低微,便是死了,在東宮中也沒引起多大的震動。 李皎幼年時能從兄長那里得到些歡樂,她兄長,又能從哪里尋慰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