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光是想想就心痛。 明珠勉強笑了下:“不會的,殿下會幫你說話的。” 雁蒔嘴角扯了扯,沒再就此話題多說了。她雖然和陛下的關系不如少年時好,但那位陛下的睚眥必報,雁蒔卻印象深刻。陛下自大婚登基后,就不再提起與雁蒔的少年情誼。雁小將軍失落時,其實也松口氣,心知肚明。 她在少年時,曾撞破陛下和皇后洛女的私會。咳咳,那場面不甚雅觀,就是大咧咧如雁蒔,當時都有些尷尬。 她當年一笑而過,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心中卻一直擔心平陽王事后與她清算,算她看盡他的窘狀。 雁蒔提心吊膽很久,等來的是李玉斷了與她的少年情。雁蒔一邊猜測是李家皇室遺傳性對皇后忠誠深情的緣故,一邊猜測是他眼見心煩干脆不理自己。雁蒔在邊關大漠蹦了很多年,皇帝就跟沒想起過她這個人似的,讓她分外憋屈。 如今好容易回京述職,她又知道了他們李家皇室的一個秘密:長公主未婚先孕…… 雁小將軍覺得自己命太苦,太倒霉。她明明什么也不想知道,卻偏偏什么都看見了什么都知道了……倒霉催如她,總是撞見李家人的窘態,她那官職,要如何才能升上去啊? 總覺得指望不大。 雁蒔心中已經悲傷無比,覺自己運勢不佳。她思量著回京去算個命什么的,同時間,她撐著最后一口希望,努力地侍奉長公主殿下,抱緊長公主殿下這個粗大腿。她身上起碼有個救命之恩呢!她也沒別的路可走了,全程被李皎支配,希望李皎回京后,記得她雁蒔的功勞! 千萬莫學她那位皇兄,轉頭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凈…… 雁蒔與明珠雙雙感嘆,雁蒔自己感嘆完了,發現明珠靠在樹柱上,在下方陪著自己一同嘆氣。雁蒔不解明珠有什么好難過的,正要問時,有侍女前來宣召二人:“殿下有請。” 雁蒔當即從樹上跳下,與明珠并肩前往。她走一程,忽然想起一人:“咦,自殿下醒來后,我好像沒怎么見過江扈從出現?” 記得以前經常見的。 明珠面容有短暫僵硬:“他……” 雁蒔問:“難道是你們殿下又有任務吩咐他去辦了?長公主真是一刻不放松啊!不愧是殿下!” 雁蒔隔空拍了李皎一通馬屁,指望與她同行的明珠能聽到,事后好無意說給李皎。然明珠似心不在焉,隨意嗯了兩聲就結束話題,讓雁蒔心中驚詫,盯著她看半天,意識到有事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 她們進屋后,看到李皎坐在窗下案前寫畫。女郎能夠下床,讓她們驚喜;但一下床就開始辦事,又讓她們心驚膽戰。 李皎看到她二人的眼神,輕聲:“沒事,只是畫一幅畫,我不會讓自己太勞神的。” 雁蒔和明珠走上前,看到李皎在照著一幅畫像描摹。那畫像,雁蒔和明珠都看到過,乃是第一次陳氏園林那出事后,他們從涼國人扮作的匪賊手中收取的。這畫像中神仙妃子一樣好看的美麗女郎,就是李皎自己。這畫像,雁蒔記得是明珠與江唯言一同拿回來的。 雁蒔不解。 明珠卻喃聲:“殿下……準備動手了?” 李皎手中筆不停:“嗯,夜長夢多,早日解決為好。” 她并未責怪明珠,明珠卻知自己沒有如期完成李皎的吩咐,才讓李皎決定自己動手……但是,明珠怔忡……她又如何下得去手呢? 李皎吩咐雁蒔:“你與明珠來,幫我一同臨摹兩幅這張圖像。然三幅圖還是太少了……這樣,雁兒你手下有無格外信任的,與你性命相交,你確認絕不會背叛你的人?請來幫我們一同臨摹這張圖。我需要多張此圖,好從匪賊那里逼來口供。” 雁蒔拱手退出屋舍,片刻后重新進屋,李皎與明珠均入座繪圖,雁蒔也帶來了三四個青年將士,言這幾人絕對可信,李皎若有吩咐,囑托他們便可。 李皎的吩咐,不過是讓他們坐下,臨摹那張李皎的繪像圖。幾個平時幾乎不動筆的漢子僵著背坐下,看到精妙的畫卷,聞到滿室墨香,頓覺一陣暈眩與困窘。他們手在衣上搓了再搓,小心翼翼地拿起筆,唯恐自己一個大力就把筆給握斷了。可憐他們這些人成日打仗打架,閑了也是說葷話打野味,如今溫柔的寫字生涯,離他們的距離實在太遠了。 雁蒔看自己兄弟們的窘迫看得津津有味,樂不思蜀。她看得有意思,都舍不得自己下手繪圖浪費時間了…… 李皎抬眸:“雁十……” 雁蒔立刻肅然:“臣這便動筆!” 李皎卻說:“那倒不必了。你過來,我有另外的事囑咐你……” 雁蒔聽了李皎的耳語,心中一陣起落。她猛地回頭看向坐在李皎下首、低頭繪像的年輕女郎明珠,霎時間明白明珠為何那般心神不寧了。雁蒔壓抑住心頭的情緒起伏,沖李皎點了點頭:“殿下放心,我親自去辦,絕不會走漏風聲,誤卿大事!” 雁將軍甩袍而出,英姿颯爽,留身后的幾位將士心有怨意,然面對端莊雍容的長公主殿下,誰也不敢跳出來說自己不想畫畫想跟著雁將軍去打仗…… 一眾人硬著頭皮,照李皎的吩咐畫完了圖。李皎自知自己和明珠的繪畫功底不差,臨摹畫像起碼九成像,其余人她則不抱希望。等李皎看到幾個將軍的畫,看出人已經盡心,頗為驚訝他們還能粗中有細,當真臨摹成八成像的地步。 如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行人拿著畫像出行,前去關押犯人的牢獄。明珠擔心李皎身體,走在最后。但論起審問犯人的事,明珠最知李皎的意思。到地牢后,明珠安排人手清掃環境,將李皎安排到牢外小榻上休養靜坐。明珠自己則帶著將士進去審問犯人。 牢獄中血腥味極重,李皎進來后就聞得一陣惡心欲吐。她強忍著不適,坐下來聽里面的審問,不斷安慰自己只用堅持一會兒,等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他們一路碰上三撥賊人,畫像從第一撥賊人身上搜出,第一撥賊人也認罪,稱自己是涼國探子。之后他們又遭遇第二撥與第三撥人,這些人稱自己和第一撥人同出一轍,都是涼國探子。他們的行動,原因就是涼國人別有心思,想通過擒拿長公主殿下好對大魏施壓。 明珠讓三撥人見面相認,他們倒是一堂親,涼國話說的很順,雖然彼此叫不出名,但夜閣的殺手,他們連自己內部的人名字都叫不出! 雁蒔早就懷疑他們不是一撥人,苦于找不到證據。李皎醒來后,繪來不同的幾幅畫,讓明珠分開審問三撥人,問他們得到的畫像,到底是其中哪一幅。這個時候,第一撥賊人的頭子們,能認出真正的畫。然第二撥與第三撥人,就是胡亂猜測,答非所問。 將士們給他們上了一輪刑,重新去問,得到的答案還是亂七八糟。 刑具連上了一輪,打得人皮開rou綻、氣息微弱,明珠再給第二撥與第三撥的人分開審問,一對一。到這個時候,意志薄弱的人,終于口吐真言,說他們都是夜閣人,然行動刺殺李皎時,根本從未得到過畫像。但他們都是跟著首領行動,只有首領知道那真正吩咐他們做事的人是誰,他們大部分人到現在都很糊涂。 牢外的李皎聽得目中一動:她猜對了!第二撥人和第三撥人,才是同一撥! 他們與第一撥的涼國匪賊,根本不是一路! 他們的主人,另有其人! 明珠喝問:“你們叛國通敵,倒是自覺委屈?” 夜閣中人苦笑:“娘子,我等雖是江湖人,卻也是大魏人。我等一開始如何知道這是叛國通敵?首領什么也未說,我們夜閣人行動向來如此……等知道對象是長公主殿下,我們已經走投無路,只能往下走。你便是打死我,我也只知這么多了。” 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將士們留在牢中繼續給人上刑,明珠臉色虛弱地扶著門走出。她受不了其中的血腥殘酷,已經得到了答案,明珠覺得可信度極高,便出來報告公主殿下。李皎已經站了起來,等候明珠。 再由一將領相陪,二人去審那夜閣的首領。第三撥人的頭子已經死了,第二撥人的頭子還在。關人時,雁蒔就杜絕了對方自盡的各種可能性,將此人單獨關在一牢。幾人進去時,首領靠墻敞腿,身上倒是沒什么傷,胡子卻拉碴。將士們給他灌了藥,讓他無力行動,威脅不到李皎等人。此時幾人進來,首領仰著頭,冷笑著看向李皎:“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李皎望著他:“你的兄弟們都在隔壁受刑,你卻從未受過一次刑。你該知道你叛我大魏是真,你的兄弟們卻被你哄騙而來。如今你們栽在我手中,自然是死罪難逃。但我不會一下子殺掉你的兄弟們,刑罰數十,我要他們一一嘗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這些,都是你帶給他們的!” “你!”首領雙眸赤紅,大吼跳起。他義憤難平,欲向李皎撲過去。然墻上鐵鏈鎖著他,他撞得叮叮咣咣,須發皆張,氣得全身冒熱汗,就是碰不到李皎一點衣角。 李皎道:“本該是死罪的。” 首領大口喘氣:“你放過他們!有什么沖著我來!他們什么也不知道!你根本得不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李皎靜靜看他,看他因為自己的兄弟們變得暴躁。但暴躁至此,當明珠喝問他問題時,他卻也只是咬著牙冷笑,呸一口唾沫:“我不會告訴你我主子是誰的!李皎你太小看我夜閣人的cao守!得君一命,生死不負!你殺了我吧,我絕不會出賣主子!” 得君一命,生死不負。 李皎心緒很亂,然此時不是多想之時。她打斷那首領的叫罵,說:“我不問你你主子是誰。我另有問題,你若給我實話,我可保你的兄弟們不再受折磨,有選擇即死的機會。” 墻壁上拴著晃動的鐵鏈聲停了下來,首領一頭蓬發下雙眼發亮,他目光閃爍,緊盯著李皎。 李皎走上前,一字一句地問:“你告訴我,這些人,我身邊跟著的所有人,內賊,到底是誰?” 她抬下巴:“只要你說出他的名字,我就放過你的正受苦刑的兄弟們。” 空氣腥臭,有男人忍不住的凄厲慘叫聲傳來,聽得人肝膽俱裂。有人一點傷沒有受過,隔壁的兄弟們卻因為一句話,而生不如死……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不是一個方向,時高時低,伴隨著壓抑哭聲“饒了我”。 首領目中浸淚,拳頭緊握。他忍得額上青筋顫顫,幾次張口欲說話。 “他……” “他……” 首領備受精神折磨,痛苦不堪。 他們的后面,沉靜傳來一個聲音:“我來替他答。那個內賊,是我。” 眾人一僵,齊齊扭頭。 他們聽到走廊里傳來的腳步聲。 轉個彎,腳步聲停。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卻也沒那么難料。 青年郎君提劍而立,手中劍抬起,直指牢中人。更準確的說,他對準的,是李皎的眉心。 明珠氣怒交加:“江唯言!” 江唯言站在牢門口,他高大而英秀,挺拔又沉斂,寬肩窄腰長腿,是多么惹人喜歡的那種俊俏郎君相貌!他非常的可靠,總是眾人中最值得信任的那一個,但當此時,他提著劍一步步走來,當他眼睛盯著李皎時,當他的身影在墻上拉長,他變得何等陌生。 牢外沒有聲音,唯一的聲音來源,便是江唯言靜而慢的腳步聲。 李皎和江唯言對視,良久目光不移。 她看著這青年—— 幼時多舛,落草入夜閣,作為一殺手活命。少時得遇長公主救命之恩,前來相報。又因機緣巧合與長安江氏人相認,江家嫡系子弟的身份得到確認。江唯言他一邊在長公主府上謀事,一邊在朝廷上也有官職。 他身份不低,素來寡言,和誰都不怎么相交。 卻整日與長公主廝混在一起,被江家人屢屢勸說而不改。 此時,他從黑暗中走出,他望著李皎,眸如子夜,面容硬朗。他垂眼看她,勾唇微微一笑。他難得的笑容,卻在這個時候,與平時的無表情、無存在感格外不同。李皎想:也許,她從來就不知道江唯言是什么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這個人物,其實性格復雜,亦正亦邪,很有意思的~~根本不是大家以為的沉默寡言忠誠侍衛那一掛!為了寫他我埋了那么多的線,累死我啦終于可以揭曉謎底了! 最后521么么噠~~ ☆、第50章 1.1.1 明珠立在李皎身后,看江唯言提劍而入, 她心神慌亂, 大腦空白。她自來到公主府, 便看到江唯言在公主身邊做事。她分外不忍看到江唯言和李皎發生沖突,又害怕江唯言鋌而走險傷害到公主。即便知道雁將軍必然去布置了, 明珠也扯住李皎衣袖,將她往后拉。 李皎卻不理她。 直面江唯言手中的劍,李皎聲冷如雪下冰霜:“你要殺我?” 她不但不退, 還往前迎一步:“你要殺我?!” 江唯言倒是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緊握的劍以人眼難見的程度顫了一下。他說:“我沒想殺你。我若是真想殺你,你早死在我手里幾百次了。” 李皎眼眸冰冷:“你是沒殺成!幾次機會都被郁明和雁十破壞, 你心中定然很遺憾吧?” 江唯言望著她, 半晌無話。 到此一刻,說什么都已經沒有意義了。當李皎開始猜忌他時,他過去做什么,便都是錯的。其實她猜的也無錯, 他本就心有二意。此次出京, 一路上波折不斷,每一次,江唯言都不能及時趕到;每一回,江唯言都因傷勢而力不從心。若只是一兩回, 李皎也未必放在心上。畢竟她不懂武,她看不出江唯言是否盡全力。然這一次驚馬之事,卻把江唯言的所有二心擺到了明面上。 郁明留下暗號, 雁蒔被問時茫然,說她沒看到,必是有人先看到,劃去了那暗號,后來明珠也證實了墻角確實被人隨意劃過;郁明去馬廄牽馬,李皎站在馬廄外,腳撥拉地上的石子堆,也給留了暗號。江唯言他破解倒是破解了,就是比她預計的晚了好幾個時辰,才讓大批兵馬無法及時趕到,才讓她處于險境。 李皎在樹林中與黑衣老大交手,老大的刀第一次差點抹到李皎脖頸時,沒有人出現;第二次時,江唯言才出現。事后雁蒔說,江唯言在前,早已提前入林。 再是飛針刺馬、馬發瘋狂奔,江唯言明明就站在她身邊,卻依然晚一步。他也不殺那個老大,他也制止不了馬。若非雁蒔果斷出手,李皎當日絕無生還可能! 是,他會救她。 但是他每一次都正好卡在那個將死未死的臨界點上! 夜閣殺手夜襲那次也是,他從頭到尾都在官寺拼殺,若非郁明,那晚他們必困于城中;更早的,可追至藍田陳氏園林,李皎當日想江唯言中了軟筋散使不出武功很遺憾,但是她后來不得不懷疑他是否真的無法使出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