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黃泉路有公主殿下相陪!大幸大幸!” 在眾人眼中,只見駿馬虛弱地伏爬在地,下馬的女郎被撲下江河,被吞沒無影! 雁蒔當機立斷跟著一同跳下去——“抓住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文的原則是,不死小孩!對了這章你們以為的bug,都不是bug,往后看。 謝這兩天霸王票,我在后臺都看到了,么么! ☆、第48章 1.1.1 雁蒔反應極快,快于眾人。當一群人追趕不及發愣時, 她已如颯沓流線般沖出了懸崖口。李皎的衣衫從她手中滑落, 雁蒔往下跳時, 屈腿在石頭上一蹬,讓她墜速再加快一倍, 猛力抓住了李皎的手。雁小將軍倒掛在懸崖外的一結樹枝上,一手抓住李皎將她往上提,另一手三掌拍向那扣住李皎不放的黑衣老大。 三掌擊胸, 男人毫無反抗! 此人在懸崖沖出來時,又是斷臂,又是爆破內力, 連撐一刻已是強弩之末。他在眾人無法及時趕到時趁機抓住李皎往下跳, 大暢喊了一通,已是氣力全無。他帶著李皎往下,不過是憑著人落地的本能而已。本已氣息盡無,雁蒔再三掌拍出。此人連反抗之力也無, 便被雁蒔從懷里奪去了李皎。慘淡一笑, 他閉了呼吸,被雁蒔打下懸崖,跌入波濤洶涌的江河中。 波浪漫上,一瞬間將黑衣老大卷入旋渦中, 沖沒了。 此人可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眼下眾人,誰也無意關心他那么一個人的死活。 李皎實在是輕,雁蒔將李皎一點點提上來, 幾乎沒耗費什么力氣。倒掛的姿勢,讓她提人時,一點點清晰地看到李皎蒼白的臉色。雁蒔大驚,因李皎的狀態實在稱不上好。她不解至極,想不過是與賊人周旋,長公主怎虛弱至此? 李皎腹中陣痛! 有血從她裙下雙腿間流出! 她便是沒有生過孩子,也不知道怎樣生孩子,眼下她也心中慌亂,知道自己怕是不太好了……這孩兒若是沒了,不光是郁明,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她心中悔恨至極,恨不得萬死以謝,她從未有如此恐慌之時! 當她幼年時被父親不管不問,被眾兄弟姊妹下絆子關黑屋,被人苛待被人嘲諷時,她沒有這樣害怕過; 當她第一次站在祖母面前,被祖母嚴厲的目光盯著,被質問“旁人都得不到的公主封號落到你頭上,你何德何能”時,她不曾怕過; 當她親自打開城門,看千軍萬馬當前,敵方一箭便能射死她,當她與三皇兄在城樓上叫陣時,她也沒有怕過; 甚至四年前,郁明走的時候,她怕,卻也沒那么怕。 她總認為一切都有挽回的機會。即便事后郁明用事實告訴她“你無法挽回我”,她也只是怔忡迷惘,恐慌達不到現在的程度。因為那些都可以再來,便是郁明,只要他還活著,也算是她的慰藉…… 而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 無法挽回! 仿若已經掉入萬丈深淵,千錘加諸于身。身體驟冷驟熱,夏日炎炎,李皎額上已滿是密汗。她痛得暈倒之前,被雁蒔扣住手。李皎用最后一絲力氣反扣住雁蒔的手,她指甲掐入雁蒔手中,因唯恐自己不這樣會掉下去。她臉色慘白,努力地睜開眼,對上雁蒔驚訝的目光,說完自己留下的最重要的話——“醫工!保我孩兒!” “我如何都沒關系,保住這個孩子!” 雁蒔從不知道李皎懷孕,明珠將他們瞞得嚴實。他們昨晚后半夜酣睡時,被巡邏小將找來,說意外發現馬廄外留下的暗號,江唯言破解后,他們才匆匆行動。他們走得很急,沒有驚動明珠,明珠根本沒告訴眾人李皎的狀態。而今雁蒔初聽“孩子”,沒有聽懂。但她看李皎的臉色,電光火石間,忽然想到自己的不知道哪位父親的妾室,在生產時因血崩而無奈死在床榻間,就是李皎現在的眼神! 李皎說完那句話,就暈了過去。 腿間的血,滴答一聲。 雁蒔神志被震醒! 她腦中混亂,完全理不出千頭萬緒。然她面容凝重,知此時已不能耽誤。她提起內力,羚羊反轉般從懸崖斜向下的方向躍上,回到了地面上。雁蒔沒顧得上跟任何人說話,她將暈過去的女郎摟提入懷中,縱步而起,用輕功飛出。樹林外有數馬出來,她一言不發,立馬借了一馬,提韁直走! 留得身后人駭然無比,紛紛驚慌: “長公主殿下怎么了?怎雁將軍這般慌張?” “他們這是急著回去了?” 崖口有風,日頭升到高處,氣溫升高。江唯言蹲在馬邊,伸手撫摸安慰那腿上被扎了銀針的馬匹。他將銀針從馬腿上拔去,汗血寶馬目光濕潤,溫順地叫了一聲。江唯言拔針時,忽然頓了一下。他看到馬的鬃毛上,被濺了一滴血。 馬的受傷程度不足以出血。 雁蒔也沒有受傷。 只雁蒔抱李皎上來時,從馬身畔走過。那這血……只有一個人會有。 公主殿下她,受傷了? 江唯言面色怔忡,目光垂下。他握緊的手上青筋嶙峋,彰顯他此時壓抑的心情。但他并沒有說什么,他站了起來,目光靜靜地從那滴血上移開。他聽著眾人討論,最后是官職僅次于雁蒔的一位將士,讓眾人先俘虜了所有敵人,再下江去找那黑衣人,等収整完這些,眾人回去向雁蒔報告。 他們運氣不錯,下水撈人,幾次下去,竟真把人撈了上來。不過他們心中失望,因為黑衣老大確實已經全無呼吸,一點幫助都不能給他們了。 幾位將領高喝:“兄弟們,收隊了,回去!” 他們不緊不慢,雁蒔卻在爭時奪刻! 她懷里可能抱著兩條人命,任何一條丟掉,她都覺得自己活到了盡頭。這位長公主如此冒險,如此不按牌理來,讓雁蒔被動無比。然再被動,雁小將軍也要迎難而上,給人性命保住! 她從未騎馬騎得這樣快過! 同時還得手摟著李皎,她用手臂的力量撐著,好讓李皎感覺不到馬的行速,保持平穩! 雁小將軍手臂上青筋突出,汗流浹背。她一顆心起起落落,連去探李皎呼吸的時間都沒有。她無信仰,不信任何神佛。她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與族人抗爭得來的,那漫天神佛從未眷顧過她! 然她此時,忍不住臨時抱佛腳,去求那漫天神佛—— 求保住李皎! 求保住那個孩子! 為此她雁蒔甘愿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雁蒔摟著李皎進入驛丞安排給公主休憩的府邸,她帶著李皎撲入院中,撲倒在明珠腳邊。明珠面色驚惶,必是因為撲過來的二人實在詭異。然雁蒔氣力早已用盡,汗血寶馬腿上有傷不能用,雁蒔選的是次等的馬。她中途跑死了那匹馬,后階段完全是用輕功來飛縱。當她回到府邸,當她跪倒在明珠面前,當她把李皎交出去時,雁蒔一句話說不出,人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明珠驚駭,立刻著人把長公主和雁蒔帶進去。 明珠只一看李皎那面白如紙、慘然而睡的樣子,心中咯噔,便知情況不好。她一面讓這兩天為李皎調養身體的醫工來診治,一邊立刻去尋驛丞,找此地最富盛名的醫者。驛丞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但一看明珠沉沉的臉色,就嚇得雙股戰戰。 刻不容緩,驛丞一連氣送來了十位醫工!說皆是城中名士家中所備!驛丞親自登門拜訪,為長公主借來了這般人手。其中一醫者,還是一游歷天下的神醫!神醫游歷至此,被一豪門重金相留。此神醫原只準備留十日,今日已到最后一天,他在豪門府外,被主人翁依依不舍地挽留時,驛丞的馬隊趕到,一言不說,就把神醫綁上了馬車。 主人翁愕然無比。 仆從憤怒:“此子欺人太甚!” 主人翁慢慢搖頭:“這位驛丞自來此地,謹小慎微,從不敢與我等名門為敵,遇事多是奉承。前兩天聽說他為了討好那位長公主殿下,還花盡了生平積蓄,跟西域商人買了一匹寶馬進獻給那位殿下。眼下他有膽子來搶人……大約是那位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也許我等該去拜訪一二?” 他這般想,其他被搶走醫者的名門也這么想。 眾人一琢磨,紛紛送拜帖去長公主暫住的府邸打聽消息,并送去人參燕窩,聊表心意。 這些名門送來的拜帖沒人有時間理會,但他們送來的珍貴藥材,被醫工們驚喜地收納! 全都用來救治長公主殿下! 保大人!也保孩子! 明珠守在門外,一顆心分成三瓣。大部分心系在屋中的李皎身上;一部分掛念暈過去被派了一醫者的雁小將軍;還有一部分,是那調出去的兵馬,能否平安歸來。 明珠心力交瘁,屋中暈過去的李皎也在夢中與天人交戰,在地府那道門前徘徊! 天雷轟鳴,地上滲血,世界變得陰慘慘。 眾天魑魅魍魎前來擒拿她與她的孩兒,她腹中孩兒已經于她懷中化為一襁褓,她緊緊抱著,死命不放。 眾聲嘈雜混于一聲,聲音簡短又森然:“凡人李皎,敢與吾對抗!” 身處孤獨懸崖,李皎若站在黑暗中,狂風大作,天雷覆頂。然世界卻冷寂無比。她的手腕腳腕都被扣上銀鏈,她被扯著一步步上前走。而她抿著嘴,就是不肯。她不能走,她不能去——若是以前任何時刻,讓她死也無妨。 可是現在不行,現在真的不行! 她說不出話,卻已經咬得雙唇滲血。眼看鐵鏈要來鎖她的孩兒,她縮了肩膀,將襁褓中的孩兒整個抱入懷中。鐵鏈拷上她的脖頸,她身上再多一枷鎖。 她終是總想著天下,總想著拿下那些賊人,總想著掃平大魏的不安因素。可是此一刻,當他們想帶走她,帶走她的孩兒時,她什么都想不到了。不能放手!絕不能放!不能走!一步都不能走! 她便是死,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她錯了,她認錯,她認罰!但是她不要死!更不要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 郁郎、郁郎…… 她心中凄慘地叫著這個名聲,杜鵑泣血,聲聲血淚。她的眼前被大霧遮擋,她什么也看不見。然她執著地念著這個名字,好像每念一遍,心中就有無限勇氣,與加諸于身的雷電狂風對抗。 雨打風吹! 神佛震怒! 人生的磨難與不幸,說不出口的千言和萬語,在李皎身上的枷鎖上一一重現。他們與李皎對抗著,像是站在懸崖口的兩位武者,皆將手中刀劍舉起,提到了對方眼前。 直指對方眉心! 絕不求饒! 絕不認輸! 絕不能放棄手中孩兒! 他們在你死我活地拼殺,他們在無聲地戰斗。天地無色,混沌無影,然枷鎖上的攻勢浩浩蕩蕩,集諸力和諸念于一身。李皎感覺自己一邊被剛出鍋的熱滾洪漿澆灌,痛得她想要痛哭流涕;一邊被頭頂壓下來的大石覆著,那石頭一點點將她往下壓,要把她壓去地獄中! 十八層地獄,萬死無歸! 然李皎不肯讓路,她就是千錘之下的那根尖刺,橫別在此,刺透悶雷。精想妙算,千萬般本領全部使出!她好像在與人博弈,對方快速落數子,她才能跟上一步,最終吐血而亡;她變成山中的小樹,數百年磨煉長成參天大樹,卻被進山獵人一日砍去;她變成一只鳥,想飛出鳥籠,尖喙啄破,饑渴而死;她變成…… 她成為風,成為水;她成了男人,成了老人;她置于母胎無法破出,她垂垂老矣子女不孝…… 她萬般不幸,皆是蒼天之怒!然她千錯萬錯,任打任磨,卻絕不低頭服輸。 她與天地相斗,與生死相斗,她要如何才能勝出? 天色暗了,又重新聽到了雞啼。手段已盡,李皎終被枷鎖扯動,撲倒在地。她膝蓋跪在地上,她全身被勒出了血,她心中疲憊,她終不能勝過天之力。枷鎖鎖著她,鎖著跪倒在地的女郎,將她拖入黑暗中。 李皎怔怔然抱著懷中襁褓,她望著寂靜黑暗的前方,呆若木雞,熱淚涌下。 淚水如豆,滴滴落在懷中襁褓上。 “哇!”襁褓中傳來啼哭聲,哭得李皎肝膽俱裂,搖搖欲倒。 斗轉星移,舊日經歷走馬觀燈,她重新游走一番。然她其余景象匆匆掠過,她不置一詞,不反駁一句。她被天地喝問,她無言無語。然當她在天旋地轉中看到那郎君,看到那郎君,她的目光定住,再也移不開。 郁郎、郁郎,郁郎! 她在心中慘叫! 她看到那郎君背著她,與眾陌生江湖人睡在野外。天邊懸一冰月,郎君坐在樹上,屈著膝,坐姿隨意又灑落。旁人皆早已入睡,只有他坐在樹上守夜。他手中把玩著一玉笛,左敲敲,右看看。他唇角露笑,卻又扯嘴角,很是嫌棄地摸著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