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郁明早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毀了手,丟了刀了。 他那般奔襲千里來與她訣別時,就已經弄丟了那些重要無比的東西。 完完全全的因為關東大戰! 而且是她求郁明去戰場的! 北冥派與皇室關系不錯,然北冥派并不許弟子多管朝堂之事。郁明不但插手了,還毀了自己。他羞愧屈辱,無顏回山。他一走數年,都是因為她…… “他會死,難道我就不會死么?!” “他會出事,難道我就不會出事么?!” 當郁明四年前留給她的最后兩句話重新在腦海浮現時,李皎方能明白他當日悲憤的萬分之一。他于那樣的境界說出那樣的話,心中該是何等絕望…… 他為她毀了自己,刀不在了,回不去山門;手筋斷了,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習武的可能。他活了十來年,所有的驕傲都在一身龐大恢宏武學上。如果他再不能習武,他該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為了她才奔赴戰場! 最后拋棄他的那個人,也是她! 他拼盡了所有,他也愿意和別人一樣幫她。然于郁明最困難最絕望的時候,當他毀了手丟了刀對未來一無所望之時,李皎不曾慰他半分,還給他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又插了一刀。 千刀萬剮! 他何曾負她! 卻落得那般慘烈之境! 李皎因喝酒而迷離的眸中,噙滿了清水。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在雨聲陣陣中,忍不住想要趴下去大哭。 遲到了整整四年,她才明白自己曾經對郁明做了什么! 不只是她以為的分開那么簡單! 她是如此的混蛋! 李皎唇僵著,周身血液變冷,好像一瞬間突然到了寒冬,連小腹都隱隱有些痛。她十足麻木,腦子漲得厲害,又頭暈無比…… 變故發生在這一刻。 嘩一大片火從外澆向樓中。外有大雨,黑衣殺手遍布城鎮,終搜到了這處酒肆。幾個殺手點燃了樓上的紗幔,紗幔于室內不曾被雨澆滅,火卻先燒了起來。 樓上的異象和烤熱一下子驚醒李皎,在客人慌慌張張哭叫著下樓時,李皎起身。她的神志一瞬間變得清明,喝醉酒似于她一點影響也沒有似的。 李皎立即奔跑過去,主動去于大火中救人。人人在火中變得驚慌,亂奔不擇路,掌柜小二根本顧不上管,自己先逃了出去。逃出去的人到了大街上,發現雨與火中的房檐上,站著數位黑衣殺手。黑衣殺手冷冷盯著逃出來的每一個人,將手中的刀劍指向他們。沒看到目標時,又隨意放過了那些先逃出來的人。 逃生者發現夜間大雨滂沱,整條街都被慘烈的哭叫求饒聲包圍。這些黑衣殺手圍住城,他們有的殺無辜者,有的不殺,然他們始終要找一個人,那個人是他們的真正目標。 雁將軍手下的將士與官寺的官吏們出動,于街上和這些黑衣殺手展開戰爭。黑衣殺手武功強硬,占有天然優勢。雁將軍緊急安排,遍尋李皎。 李皎在酒肆中掩著口鼻奔跑:“從這里走!不要跳,跳下去九死無生!” “跟我來!” 客人們漸漸安心,聽從女郎冷靜的指揮。初時他們一陣忙亂,看李皎跑進火中指揮也不理會。然李皎同樣不理他們,她的命令一個接一個,毫不間斷。慢慢的,有人試著聽李皎的話,再多一個人,再多兩個人……整個酒肆逃生的人,都聽李皎的安排,不再慌亂,有秩序地逃生。 此間酒肆的異象,與其他酒肆的亂象相對比,太過鮮明。等候在酒肆外的黑衣殺手們目中一凜,不再原地打轉,而是持劍進去酒肆。 火已從樓上燒到了樓下,無數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看到門口冒出來的黑衣殺手,殺氣沖天,眾人驚恐大叫。黑衣殺手一眼看到了貼墻而立的李皎,此女側身修長瘦弱,卻鎮靜無比,和旁人一點都不一樣。 無聲息的目光落到了李皎身上,兩個黑衣殺手嘴一彎,身疾如風地貼過去。 李皎忽然感覺到一陣心悸,惶然回頭,看到了鬼魅般殺上來的殺手。原本聽從指揮的客人們亂了套,如鳥獸亂,慌不擇路地奔出酒肆,期間發生踩踏事故。 李皎已經顧不上那些人,當黑衣殺手向她涌來時,她往墻旁縮身閃開,隨手推開一幾案,砸向殺手。她被堵在酒肆中,在濃煙大火中不停咳嗽,她不斷地去砸手邊的順路物,阻擋這些殺手貼身過來。 殺手被李皎造成了一定影響,卻并不大。他們已經認出了這是信陽長公主殿下,不殺她,此行任務就徹底失敗! 整個夜閣被覆滅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李皎大腦飛速轉著,不停地后退。她被逼入了絕路,那兩個殺手踢開了她扔出去的最后一瓶瓷器,面無表情地向她舉起刀劍。 刀劍砍來,李皎瞬間倒下,貼著地滾了兩圈,借地面低矮雜物多的優勢,躲開身后的劍。她中濃煙中被嗆得發暈的頭腦,在這一刻重新清晰。 全身汗毛倒豎,李皎狼狽無比,卻都不敢回頭看。她在暗色中觀察著方位,想起碼要逃出去。兩個殺手詫異無比,沒想到不過是一個嬌弱的從不離京的小女子,怎么能多次從他們手里逃生? 再不能輕敵,給李皎機會了! 李皎悶聲不吭,在酒肆一層借著火勢與敵周旋。她身子羸弱,好些次受不住煙霧,胸口沉沉,都被她咬破嘴唇逼自己不要害怕。 李皎是很奇怪的人。 酒喝得越多,她越冷靜。越置身險境,她的大腦轉得越快。 然她滿心聰慧,在絕對的強大實力面前,也分外力不從心。 李皎被殺手們從墻頭逼向了窗口。她后背貼著窗,聽到窗外的傾盆大雨聲。雨聲甚大,阻礙了她的聽覺。她已經別無辦法,手指扣著窗欞,僵著后背,看殺手們逼來…… 寒劍舉起,照耀李皎雙眸! 背后突傳大聲,冷氣竄入。窗子被人徒手從外掀開,李皎打個哆嗦,腰肢被人從外摟住。她順著那股力道后傾,腰韌柔軟異常。前方光影擦著她的鼻子掠過,削落了李皎頰畔上貼著的幾綹烏黑長發。 殺手們暴怒跳窗追出! 李皎被窗外人攬住了腰,被抱出了酒肆。她一落入青年懷中,貼上青年健碩勁瘦的腰身,就知道救她的人是誰了。 郁明輕松無比地抱出了李皎,連他都沒想到他聽到酒肆外客人的話去救人,救出的人是李皎。殺手手里的劍氣被他感應到,寒氣撲面,郁明手臂驟緊,緊緊箍住李皎。 他手微微顫抖,低頭看懷里虛弱無比的女郎。 萬一他沒有趕到,她就出事了! 殺手們即刻破窗追來,郁明壓下心中的焦躁,帶起李皎縱上屋檐。他動作極快地在雨幕中穿梭,在李皎的指揮下東走西顧,很快甩掉了身后的人。 李皎問:“滿城殺手!什么人?” 郁明在雨中吼:“一個殺手組織要殺你,江扈從說整個組織的人都出動了!你要我帶你出城躲避么?!” 李皎鼻頭撞上郎君剛硬胸肌,被撞得生疼,又被他身上清新男人氣息包住。她目中潮濕,睫毛上沾了水光。女郎努力壓下自己面對郁明的千絲萬縷的沉重感情,將注意力放到眼下:“我不走!雁將軍對付不了江湖殺手。我若走了,殺手對城中百姓出手,乃我之罪!” 郁明沒說話,繼續抱著她在大雨中奔走。他根本連勸都懶得勸,甚至于在他問“你走不走”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李皎的答案。 她若是肯只顧她自己的安危,她就不是讓他恨極了的李皎了。 李皎定神:“帶我去此城地勢最高的地方。” 城中有名士攀比建樓,最高達六層。郁明聽從李皎說法,將她帶入此樓上。推開一雅舍門,將李皎推進去。郁明讓她藏好:“我去尋雁將軍,讓她過來保護你。” 郁明往外走,心中知她之能,勉強逼自己對她放心。 他的手腕被李皎拽住:“你去哪里?” 郁明簡單干練道:“出城搬救兵!若夜閣的人得手,日后朝廷必會怪罪整個江湖勢力。江湖人的手段要江湖人解決,城外有名門大派,我認識他們,去搬救兵。” “將士們應付不來的武功強手,自有江湖人對付!” 他硬生生把李皎拖拽出一丈,因李皎握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郁明心中詫異,不明白李皎何時這般不顧大局了。 他回頭看她,看到她雙目中的哀傷神色。李皎唇顫了顫:“既是夜閣的人,身手極好。他們對象是我,必然想到會有人相助。他們不會讓你輕易出城的!你一個人,對付不了那么多的人!” 郁明淡聲:“那也要去。” 李皎望著他,始終不松手。 郁明眼神微動,輕聲:“怎么了?” 李皎低聲哀求般:“你非要離開我嗎?” 郁明不解她為何這般傷心似他要死了似的:“……對啊。” 李皎抬頭看他,下了決心:“好,那你去吧。去之前,我有話跟你說,望你聽進去。” 郁明點頭:“請說。” 李皎深深看著他:“你聽好了。” 李皎忽然迎上去,踮起腳尖,摟住他脖頸,親上他嘴角。郁明大駭,往后退去。他撞上案頭,撞上木架,撞上屏風。李皎身高才到他肩頭,他一退,她就跟不上。她卻強勢無比,整個人纏于郁明身上。 她腿抬起屈住,纏住他腰。她一手掐著他后頸,一手掐著他頰畔rou。郁明扭頭不肯,她卻強硬地親吻他。 逼他張口,逼他伸舌。 她將他壓在案上,再壓在屏風上,忘情地親吻他。 ☆、第38章 1.1.1 墨夜黑魆,狂風拍窗。樓外風雨呼嘯怒卷, 將窗砰地推開, 窗牖震動, 在雨中開合不住。樓閣高聳,被孤獨隔離在風海雨潮中。冷雨澆入, 重重一層,檐下掛著的暗黃燈籠搖曳著,昏昏微光潑向樓閣內擁纏在一處的青年男女。 李皎走上前, 眼中噙著淚,懷著一腔前所未有的激蕩之情,去親吻自己的舊情郎郁明。她喝了酒, 神志如蕩在飄搖孤島上, 又冷靜,又瘋狂。當她摟住他的后脖,當她臉頰貼上他潮濕的鬢角,腦海中自覺浮現出兩人過往種種。 去日回憶乃是海市蜃樓, 風雨一作, 層云撥開,氣流急轉退出旋渦中心,將其重現人間。李皎在記憶中看到溫室浮香,少年郁明蹲在腳下, 專注地為信陽公主擦去繡鞋上的泥土。少年公主的腳踩在郎君膝蓋上,她的長發落在他肩頭。公主禁不住低頭親他的臉,他立刻仰頭驚駭望她; 她看到一輛馬車在長安玄武官道上悠悠緩行, 車前掛著的華燈光芒如霧般浮照在少年郎君的身上,一只纖細柔美的少女素手推開車門,伸手搭在他肩上; 她看到兩人提著燈在寒夜中看院中桃花紛飛,風拂香袖,少年郎君靠在青藤墻上,少女悄悄飛眼看他。目光不自覺地一次次移開,再一次次對上。空氣燥熱,花飛剎那,少年郎輕聲說:“我慕你如你慕我”;“時不可追,不妨縱歡”。 李皎第一次遇見郁明時,郁明十八,李皎十四。 他們相識不過一個月,便互生愛慕之心。情投意合時,并不曾幾多試探,幾多猶豫,兩人都是干脆之人,既已生慕,便共執手。他們相戀一年,感情最好的時候在漫天銀華下,許下共度余生的愿望。 直到一年后關東之亂,大道兩向,兩人各朝一邊。 蘭堂紅燭,到底是心長焰短。 李皎忘情地去親郁明,想把自己對他的愧疚、欣慕皆借此傳達。被逼著往后退的青年駭然,肌rou驟得緊繃,硬朗硌著她的柔軟。郁明沒料到她這般大膽無畏,這般火熱猛烈。他趔趄后退,后腰撞上幾案。案頭被撞倒,他被一絆繼續往后退,懷里勾著他腰的女郎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 口腔被堵,扭頭無用。郁明耳根刷得通紅,頸上青筋大跳。他一下子慌起,手扶在女郎后背上要把李皎拽開。郁明拽了幾次,李皎卻不斷往前撲。他不肯被親,側過臉,女子柔嫩的唇舌滑過臉孔。那種濕滑鮮妍的觸感,讓青年后背倏地繃緊,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攀升,他差點呻.吟出聲。郁明百般躲避,而李皎掐住他的下巴,將他的頭重新挪回來,唇重新堵上他的嘴。 郁明被撞地大腦空白,呼吸不暢。 青筋疾跳時,他額上汗珠凝起。 再往后退,青年撞上了屏風。屏風依然沒有阻擋住李皎的勢頭,兩人在一前一退的過程中聽到哐一聲巨響。郁明想去看,李皎的雙腿屈起盤住了他的腰。女郎如藤蘿般纏在青年身上,讓他進退維谷。燭火一閃,屏風也被撞倒,郁明一時沒控制住腰身,被摔倒的屏風腳柱絆倒。 青年隨屏風一起倒下,摔倒在屏風上。這樣依然沒有阻擋住李皎的親吻,郁明倒地,她跟著一起倒。她撲在青年身上,一腳踩在腳柱邊緣,一腿屈著跪在屏風上。身形修長挺拔的青年,被她壓在身下,被她如狼似虎地吻著。 口舌交纏,唾液傳遞,呼吸guntang。 后頸緊繃的肌rou被捏揉搓掐,郁明眼底浮現出震驚、不知所措之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