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第14章 背抱 大水泛濫,村落必淹。堤壩若想完全堵住,還需官寺度量。李皎他們做的,只是減慢水勢,留給眾人緩沖時間,方便救人。 眾人在前方沿著泥洼地下山路,江唯言扶著身子嬌弱的明珠,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跟在他們后面。兩人緊挨著水岸,時不時轉頭去看,在嘩嘩水潮中,他們寄希望于能夠看到李皎。女郎跳入水后,即使水性再好,性命也難以保全。江唯言和明珠擔憂長公主,卻又逼著自己相信長公主的判斷,不要破壞長公主的計劃。 驟然間,激烈濁水從斜側方襲來,往岸上澆沖。江唯言臉色肅然,拽著明珠跌跌撞撞地掠身而走。水潮褪去,江唯言抬頭,猛然看到一個落湯雞似的黑色身影被沖上泥地。那個青年狼狽無比地站起來,心有余悸地回頭看一眼褪下去的水,往岸上走來。 青年越走越近,容貌乃數一數二的俊,讓明珠一看到他,臉色就大變。 郁明一綹長發貼著脖頸,拖著沉重步伐上岸。天色漸暗,黑云濃滾,堤壩優勢已去,他多虧于高超的武功和水性,再加上恰到好處的好運氣,才能在洪水中幸存下來。一路與湍急水流相抗,好不容易艱難無比地上了岸,郁明長出口氣。他眼睛看到了江唯言和明珠,認出了自己之前救的人就是明珠,但郁明腰直腿長,挺拔無比地昂著頭,從明珠身邊走過,壓根沒有跟那女子說說救命之恩的意思。 郁明不屑地準備揚長而去。 明珠聲音顫抖:“郎君,你沒有見到我們娘子么?!” 要揚長而去的長腿青年步子一停,緩緩側頭,看向臉色難看的仆從二人。 江唯言與郁明對視,均是面色沉靜冷然。 江扈從言簡意賅道:“她去找你了。” 郁明:“……” 郁明臉色仍然平靜。 他冷冰冰問:“哪里?” 江唯言:“不知。” 郁明眸色冷銳地看著江唯言,江唯言無動于衷。郁明皺眉,移開目光,掉頭就走。他來去匆匆,神色淡淡,與江唯言說的話又從頭到尾那么簡單。兩個青年之間微妙的氣氛沒有被明珠感知到,明珠正要賠笑臉詳細跟這位郁姓郎君談他們公主的下落,就見水岸邊的郁明,又跳下去,一頭扎進了翻涌如瘋的大潮中。 天地化成慘黃一片,空中隱有轟隆聲,水在天地間流竄仿若濃煙滾滾。那滾滾濃煙掀來又拂去,眨眼間就將青年的身影吞沒了。 如吞沒之前的女郎一樣。 岸上,明珠和江唯言怔怔然看著大水,兩人面面相覷半天。兩人互相安慰著郁明既然無事,必然能找回公主殿下。他們應該對郁明的武功抱有期待和信心。明珠忍不住去問江唯言,想從江唯言口中打探郁明的武功高低。 江唯言搖頭。 明珠大急:“比起你如何呢?我此前從未見過如你武功這么高的人。” 江唯言道:“不一樣。我不用兵器,擅突擊,短戰,刺敵,長遁而走。他使刀(雖然現在沒有刀,但底子在),氣息綿長,恢宏如山岳臨淵,擅久戰,消磨。難說我和他誰更厲害。” 明珠垂眼沉思。 江唯言再道:“反正在殿下眼中,必然是他最厲害。” 明珠:“……”她輕聲問:“你在吃醋?” 江唯言瞥她一眼,以示警告:“不曾。我與公主的關系,非你所想。” 明珠撇嘴,心想你與公主的關系,誰不知道呢?就算我才來公主身邊兩年,但是各種傳聞也聽說了不少啊。 就是不知道你們怎么突然就分開了,好像真的如世間所有主仆一樣正常相處。 然這些話,明珠心里極有分寸,自然不會說出來惹惱江唯言。只是被江唯言這么一打岔,她已經整理好心緒,不那么擔憂公主,相信公主自有主張,吉人自有天相。而她和江唯言,也有各自要做的事。若他們只知不懂變通地跟著公主殿下轉,李皎出京,又何必只帶他們兩人呢? 李皎的下落確是和他們都斷了。 “李翠花!” “李皎——!” 陷入泥潮,又被大水裹著如陀螺般旋轉。水浪打來,眼睛被迷得睜不開。周圍山水搖晃似傾倒,上一刻還在上游,下一刻睜開眼,人依然泡在水里。風浪平靜一瞬,郁明拍水而吼。幽幽大山四面包圍,與黃水一起俯壓而來。郁明奮力游水,喊聲在山水呼嘯間一圈圈回蕩。 天暗了,雨停了,幽光微弱,大水稍微平緩。 郁明想她未必在這里。 他手攥成拳,在水面上重重一拍。水霧飛起,他再喊——“皎皎!” “皎皎!” 渾渾噩噩,李皎浸泡在寒水中。她一心想要尋到郁明,不想他因為自己而出事。她水性好,又自信自慧,必然能幫到他。但是天怒之威鋪天蓋地,人難以及。水潮中泛著沉悶的氣氛,李皎身子冰涼,很容易力竭。她咬牙游到水流不那么急的地方,意識便已經模糊,只能順水而走。她運氣好,被卷到一大山石后,腰肢又被灌木叢勾住。這處地勢也被水淹了,好處是叢木勾著李皎的腰,讓水沖來卷去,卻沒有把李皎帶走。 李皎混沌中,聽到微弱的幾聲“皎皎”,意識一下子清醒。她再聽了聽,趴在山石上,往呼喊聲音的來源看去。透過夜光下濃密遮掩的草木,她看到浸在水里的青年。那青年游著水,明明已經到了浪潮不那么大的地方,卻還是慌慌張張。 他慌慌張張地四處觀望,高聲喊叫尋人。 他轉過臉來,李皎看到他英氣逼人的眉目。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聽出他的聲音。 這到底誰救誰啊? 李皎愣愣看他一會兒,忽然深吸口氣沉入水中,將纏著自己腰的草木枝葉割開。她順著喊聲游出山石,往郁明所在的方向游去。呼吸一會兒便不暢,李皎頭伸出水面換氣。 水流乍開,郁明耳尖一動,扭頭,一眼看到山鬼一樣飄在水上的美人。 夜光下,女郎濕發雪容,眼睛烏黑,下巴尖尖。衣袂如花開般蕩在水上,她從水里冒出來,黑漆漆的,清泠泠的,睜著一雙冷清目看人。 郁明喉結動了動,呼吸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有些不順。 他定定神,咬了下后槽牙,快速游過去將她攬入懷中。李皎冷不丁被他抱入懷中,抬頭看到他剛毅無比的下巴。周身都是男人的氣息,她忽然有種被保護的錯覺。 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讓她僵硬,讓她發怔,讓她想靠近,又想遠離。 郁明一言不發,帶著李皎游水,判斷方向想要回到平地上。他之前還沒感覺,找到她后突然就開始察覺到右手腕的疼痛。自知自己再加大右手腕的工作,這只手離廢的距離就更近了。而左手要劃水,也不能用。郁明不動聲色地調整李皎在自己懷里的姿勢,好不累到自己的手。 兩人還泡在水里,李皎莫名其妙,腿彎突然就被他摟住,人被他橫抱起來了。 她愕然仰頭,云墨似的長發散在他手臂間。 美人在懷,這個郎君還抱得一臉不高興,他皺著眉把她在懷里顛來顛去的樣子,讓李皎懷疑自己是有多重。她變得不那么聰明了,在他懷里茫茫然想,應該很輕吧,我吃飯很少的,不吃飯都能扛得住,不至于累著他吧? 郁明扣住李皎的膝蓋,又在她纖瘦的肩頭按了下。他把懷中女郎當充氣玩具般擺弄,還嫌棄她不好用:“死人么,不會動一動?” 李皎氣。 又忍氣,順著他的意思自己也稀里糊涂地動了動。 兩人一番勞作,李皎終于看出他是右手使不上力。他的右手壓著她的腰部,她感覺到他在發抖。但是李皎看郁明,郁明臉色淡定平靜,好像那是她錯覺似的。 李皎想了下,自作聰明地配合著郁明,卻開始自己接管主導權。她從郁明的懷里滑出去,自己試了幾下,發現力氣太小,依然扛不住大水的沖刷。在郁明冷眼下,李皎轉個身,到了郁明的身后。她跳上他的后背,從后攬住他的脖頸,趴在了他背上。 兩人從摟抱的姿勢,換成了背人的姿勢。 夏衫潮濕,她從后貼上他的后背,他一下子便感覺到她的飽滿渾圓。還有因為寒冷,紅珠凸出,磨蹭來去,蹭到他肌rou緊繃的脊背。 血從四肢百骸往心口聚攏,身子一下變得千噸重。郁明臉爆紅,額上滲汗,一陣冷又一陣熱。在李皎跳上來后,他一口氣提不上來,跌入水中,好半天才狼狽地爬出來。爬出來后,青年喘了半天,手往后折,拽住李皎的手臂就要把她丟出去。 李皎自覺聰明地幫郁明解決了他的難題,他自己倒拖著她吃了好幾口水,讓她一陣咳嗽。越咳嗽,那股酥麻的摩擦愈發讓郁明難堪。李皎貼著他的耳朵,發上的水流入他的脖頸,她還詫異無比:“怎么突然就軟了?你力氣這么小?” 香氣拂耳。 溫香軟玉。 郁明黑著臉:“……” 作者有話要說: 二明說:我力氣小?皎皎你對力量一無所知啊! 我感覺我一寫談情說愛就容易忘走劇情,覺得這個節奏慢么~~ ☆、第15章 山壁 黃昏到入夜,雨停了。因為眾人白日在堤壩的所為,洪水也沒有之前那般狂躁。然到了山下,他們看到連藍橋都已被大水覆滅,更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枉死。 忙著救人時,夜光微微,水患成災,固執提著一個燈籠的主簿跑前跑后,算了下人數。聽從上峰指令,他心中提防著一個人,不得不隨時關注。然這一關注,讓他不覺心悸。只見信陽長公主三人行中,公主殿下本人已經不在,那個武功精妙的江扈從江唯言也不在,奔前奔后的,只有那個能干得稍微過分了點的侍女明珠。 然明珠身為一個小女子,被公主殿下管教得頗擅長應付這種大事,在公主殿下失蹤的事實前,實在不值得一提! 方才夜黑,公主三人又走在最后,為防打擾到公主,他們根本沒敢回頭看公主是不是跟在后頭! 主簿心中一凜,顧不上指揮手下救人,他急急忙忙地奔到明珠身邊,跟這個小侍女打聽公主的下落。 明珠看到是他,面上換上悲痛之色:“殿下被洪澇沖走,生死不明!” “啊!”主簿眼中有剎那時刻閃現喜色,被關注著他的明珠察覺,也許是對待一個侍女,主簿連掩飾自己的言行都很敷衍了,“那你可知江扈從去了哪里?” 明珠更為悲痛:“殿下生死不明,江扈從自然去找她了。我雖在此救人,卻一直掛念著殿下和江扈從二人。畢竟連之前那位武功那么好的大俠,都被水沖沒了,”她故意停頓一下,留給對方消化的時間,“主簿,您覺得我們殿下還有機會回來嗎?” 主簿自然是希望那位殿下不要回來了! 藍田事亂,他們哪里想到長公主不好好在長安待著,跑來這邊胡鬧?事先無人聽到風聲,也無朝廷的書函,可見這位公主殿下必是秘密出京,才會誰也不知道。藍田的官員心中有鬼,在江唯言第一次將腰牌亮出來時,就心里發慌。那腰牌上“右武衛”正三品的官職,比整個雍州最高長官刺史還要高兩頭。這般大人物,跟在長公主身邊做一個扈從,可見天子對公主的信愛! 自見到這位公主的面,眾人就驚疑不安,怕她別有目的…… 而今,洪澇一事,成為了一個突破口!公主她出行畢竟沒有朝廷正式文書,若她非要自作主張,不小心在洪澇中喪生,藍田官員縱是有錯,卻也是可以辯解的錯。畢竟誰知道她是誰呢?活口只剩下一個侍女明珠,那侍女的話,又比得上藍田這么多的官員么? 主簿一邊隨便應著明珠“殿下必然吉人天相逢兇化吉”“我立刻派人去山上找殿下”之類的虛話,一邊拖著臃腫的身子往人外擠。他很快將手下招來,悄聲吩咐了幾句,幾個小吏就從救災中抽開身走了。明珠心中冷笑,懶得理會他們跳梁小丑式的行為,心想等我殿下與她的舊情郎歸來,再等江扈從調來兵馬,必讓你們好好解釋一番這些事! 這晚,洪水大泛,勝過昨夜。眾人都埋在山下救人,藍田縣的官寺也被洪水沖澆,水卻只到膝蓋處便不再漲了。官寺處的官員們面色驚慌,以為大水要淹寺,在黃濁色的水中奔來跑去。水灌入關押犯人的牢獄中,有小獄吏急跑過來看犯人可還在。 獄吏在水里跑得趔趄,驚慌中被水潮絆倒,摔坐在地上。他手里哆哆嗦嗦拿著的鑰匙被丟入水中,彎著腰伸手撈,半晌沒撈到。牢獄外有同僚招呼,說上峰有令讓他去幫忙。小吏沒找到鑰匙,卻不敢違抗命令,轉身就出去了。 這處牢獄,關押的正好是之前蝸居于陳氏園林撞入長公主之手的匪賊。 一刻鐘后,牢門紛紛打開,被關押了沒多久的匪人們活動著筋骨,趁著官寺中的內亂,從牢中逃了出去…… 藍田縣丞披蓑衣站在官寺正堂門口,聽到下屬的報告,負著手,淡淡然當做沒聽到,只看眾人繼續在膝蓋深的水里折騰。 這些事,信陽長公主李皎就算沒親臨,也大概能猜到一些。不過她已吩咐好了明珠和江唯言,就不再cao心那些事。眼下,她與郁明在山中徘徊,多次被趕到噴涌如狂的洪水前,又急急退了回去。 多虧郁明野外生存能力強大,兩人沒有再落到水里,還在李皎精疲力竭前,尋到了一處山洞歇息。 山洞里有野獸留存的體味,但并不濃烈。郁明在洞里轉悠一圈,撿到一枚火折子,就此斷定在他們來之前,進山的人也許多次在山洞里修整,才會留下火折子。 李皎全身濕漉,靠著山壁站立,木然看郁明來來回回幾次。洞外還在滴著淅瀝毛毛小雨,洞中已經生起了大火。火光簇亮,搖曳徘徊,照亮嶙峋山石。光亮生折,又浮著蹲在火前的青年俊而冷的面孔。 郁明點好了火,拍拍手站起來。他繞著火堆走一圈,確認火不會熄滅,又走去洞口。他手遮在眼上,沖外眺望一陣。黑壓壓群山壓覆,山洪在其間穿梭如波帶,而他二人今晚應該在此地過夜了。 一身濕漉的青年背對著李皎,抹開袖子,低頭開始心安理得地去擰衣服上的水漬。 水漬呈小溪流,嘩啦啦澆地。 越擰水越多,青年開始折高袖子,開始挽褲腿。挽了褲腿,他又扯腰帶,準備脫下潮濕衣裳。背后,李皎目瞪口呆地盯著他。不過發愣的功夫,她就看到青年健碩的小腿肚,肌rou流暢的手臂……她瞠目,久望無言。 郁明:“……” 他忽然感受到身后女郎深深凝視的目光,僵了一下后,想起來自己身邊還跟著一個同樣全身濕漉的娘子。他習慣了在山野里晃,這幾年也一直獨身來來去去,這會兒驟然反應過來旁邊跟著一雌性,頓時渾身開始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