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果然,高建峰接著說:“請吃東西就行,權當付租金了。” 扯淡!夏天挑著眉問:“吃什么?八毛錢一個的孜然夾饃?” “雞蛋灌餅也行,”高建峰伸展長腿,懶洋洋地回答,“積少成多,請到高考結束,咱倆這賬也就清差不多了。” 夏天沒吭氣,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請吃飯當然可以,但對于高建峰剛剛說的時間點,他忽然覺得不大滿意。 怎么就只能請到高考結束?再之后呢,兩個人難道互不牽涉、從此各奔天涯? 就在一閃念間,夏天腦子里蹦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依照目前的成績,他完全可以選擇和高建峰去同一個城市,讀同一所學校! 然后在接下來的四年間,他可以每天都見到高建峰,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閑談聊天,甚至還有可能……讓彼此的關系,比現在再親密一點。 第16章 夏天斬釘截鐵地做了決定,跟著就把這事給撂下了。直到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理智漸漸回籠,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有些沖動了。 既然是單方面發起的執念,那么讓高建峰來就和他顯然不現實,只能是他去就和高建峰。換句話說,為此,他就得放棄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h大。 這么一想,夏天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上了餅,理智和情感仿佛兩個小人,在他腦子里掐得是天翻地覆。無奈倆小人不給力,半天也分不出勝負,害得他連swot原則都祭出來了,強迫自己深呼吸,盡量冷靜、客觀地去逐條分析。 結果當然不理想,幾乎沒有一條,利于他再堅持這個任性的突發奇想。 夏天不甘心地嘆了口氣,無意識地把雙臂枕在腦后,微微一動,胳膊肘碰到一個冰涼的物件,是擱在枕邊的那個小walkman。 橫豎睡不著,他索性戴上耳機,按下play鍵,高建峰低沉清朗的聲音,在靜夜里緩緩流淌而出。 一道由抽屜定理衍生出來的題,內容頗有幾分無趣,但意外地,居然被某人講出了一種類似故事會的輕松調侃范兒,除此之外呢,錄一盤磁帶大約耗時100分鐘,真得有點耐性才能堅持下來吧。 他聽了十多分鐘,困意全消,甚至還越來越精神了,只好先摘掉耳機,翻個身,把頭深深埋進被子里。良久過去,才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于呻吟的嘆息。 所有的利弊和準則,全在那一聲嘆息之后化為烏有,夏天用一句話結束了整晚的思想斗爭——h大里沒有高建峰! 目標明確了,心情也跟著明媚起來。學校的住宿條件雖然差了點,但勝在自由自在。沒過一個禮拜,夏天已適應的如魚得水,自覺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穩步前進。 周六晚上,住宿生大部分都回家了,只有個別體育生有訓練會留校,夏天不愿意去徐家,打算照舊去教室上個晚自習,不想卻在最后一堂英語課上,被高建峰的一張小紙條打亂了節奏。 高建峰語焉不詳,只說放學帶他去個地方,搞得夏天整節課都不在狀態,思緒完全神游天外。 捱到下課,高建峰并沒取車,兩個人溜達著過了門前小馬路,拐進一條不大不小的胡同里,沒走幾米,高建峰下頜一揚,停在了一家店鋪門前。 夏天抬頭,瞥見“麗麗音像”四個字,原來是家賣磁帶和租售錄像帶的小店。 進到里頭一看,店面其實不小,裝潢還是那種柜臺式的,很有古著感。 “麗姐,”高建峰熟稔地和年輕漂亮的老板娘打著招呼,“這是我說的那朋友,你們先聊聊。” “她店里要招人,”他又側過頭,對著夏天耳語,“只看周日的攤兒,你問清楚能給多少錢。” 合著是帶他來找工作的,夏天有點沒想到,但別的不說,單看這距離,的確比從學校去kfc要近便得多。 麗姐說話很干脆,聊了會“基本業務知識”,轉臉朝高建峰揚眉一笑:“行啊,你這小哥們挺懂行市,來我這兒的,還真就是玩搖滾的多,我正想找個能說出門道的人呢。” 她轉頭再看夏天:“這么著吧,我也不虧待你,進貨的事不用你管,就周日過來看一天,除了基本工資,你要是會推銷,我可以再給你走點提成,怎么樣?” 麗姐說的提成,是指按賣出價的百分之五計算,一般的進口磁帶售價1520不等,港臺的則是10塊,每賣出兩盒能賺1塊錢,積少成多下來,好像也還不錯,就是不知道客流量如何。 “我這兒周日最忙,”麗姐說,“之前有個小哥們兒負責看店,結果前陣子跟人組了樂隊,混北漂去了,要不我也不用急著找人。在我這待著,不光得會推銷,還得能鎮住場子,玩搖滾的嘛,多少都帶著點小脾氣,不過一般不會在我這兒鬧騰。怎么著,有沒有興趣過來?” 夏天連思考帶猶豫,只用半分鐘就應下了,賺多賺少那得看自己本事,但這份工,是高建峰給他找的。 西京一向號稱西北地下搖滾樂大本營,此后一段時間,夏天還真見識了各色搖滾青年、三教九流人等。他坐在那迎來送往,時不常的,腦子里會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譬如這些人當中,沒準哪個就是他那位素未謀面的親爹。 念頭閃過,他覺得一陣好笑,笑完倒也沒太大所謂了。他并不想認識那個人,也不存在任何好奇心。要說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也僅僅是那顆jingzi而已,沒有養恩,為發泄誤打誤撞出來的生恩,純粹是扯談。 托賴這年頭唱片市場夠景氣,加之“搖滾愛好者”們的購買力比想象中要好,夏天靠走量提成,有時候日收益居然能比以前多。而且還可以“以公謀私”,和高建峰分享一些最新的便宜打口帶,其中就包括即將大熱的魔巖三杰之二,張楚和竇唯。 而此時,距離“另一杰”何勇發行第一張專輯《垃圾場》,也不過只有半年之遙了。 進入隆冬,氣溫如同高空跳傘,急轉直下,動輒還要再刮個六七級的小北風,不必騎著車來回奔波,夏天的日子舒服多了。沒客人進門,他一般會拿出試卷做題,當然大頭時間還是在備戰下周末的數學競賽。 只可惜,老天爺似乎不希望他過得安穩,在他以為歲月靜好的時候,麻煩就找上了門。 這日臨近傍晚,店里清凈了一會,夏天趁機埋頭做起物理卷子,店門就在此時被推開來。 三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晃著膀子,打頭的穿了一身機車款皮夾克,模樣十分嘚瑟,每走一步都恨不得往上躥那么一躥。 幾個人圍著柜臺不知嘀咕什么,半晌還點上了煙。夏天如今已訓練出一雙慧眼,知道這幾個人不是來買磁帶的,多半只是借地方避風,好像還在等什么人。 小流流們也不搭理夏天,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看著表問:“那妞靠譜嗎?別把咱給晃點了。” “沒到點兒呢,急個什么勁。”機車皮衣嚼著口香糖說,“是她求著咱,等會這價碼必須不能降,哎老五,這說你呢!別一看盤靚的妞就滿嘴跑舌頭。” “就她?”老五抖了抖肩,“倆眼兒長得還行吧,就是太他媽橫,拽得都快上天了,看那樣我就想抽丫的。” 機車皮衣嘲諷地笑著:“人家可是干部子弟,你看那院出來的,哪個不是那逼樣兒。” “哎,我說這票接了,咱真干么?”另一個家伙壓低了聲音問,“華子能給咱撐場子吧?” 老五不屑的哼了一聲:“就一崽子,至于么還慫上了?哎,才六歲,還是打農村來的,又沒背景你怕個球啊!” 機車皮衣聽完捅了捅他,眼神飄向低頭看卷子的夏天,示意還有外人別說太多。 可這幾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已經讓夏天感覺不大對,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腦海。他余光盯著那幾個人,片刻后,機車皮衣叫老五出去看看,不多時人回來,點點頭說了句,來了。 夏天等人走了,匆忙把店門一鎖,悄無聲息跟了過去。見一伙人走到胡同深處,他忙閃身躲在近處一輛小面包后頭,隔著玻璃,夏天看清了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女孩,心下頓時一沉。 不幸真被他猜中了,那女孩果然是徐冰。 徐冰的聲音、表情都透著萬年不變的不耐煩:“錢我帶了,你們真能辦成事?” “切,”機車皮衣抖著腿嗤笑,“只要把人帶出你們院,一切都不是問題。” 徐冰翻了個白眼:“不是挺能的嗎?進個院都這么費勁,干脆我帶你們進去得了。” 三個小流流互看一眼,機車皮衣不耐地說:“不懂行市就別逼逼,我們有我們的地界兒,說好隔一條街的小胡同,時間地點不能變,一錘子買賣,你愛做不做。” 徐冰咬著唇,揚起一貫高傲的臉:“做!” 才堅定了兩秒,她突然又猶豫上了:“你們……之后把他弄上火車,不會出什么事吧?我就想要他離開西京市,可沒說要那狗崽子的命。” 機車皮衣再度輕蔑地切了一聲:“就那點錢吧,也值當鬧出人命?你還真挺看得起自己的!” “來來來,甭廢話了,先交錢,錢清了哥兒幾個好干活。”老五起哄架秧子的搓著手,“三天后,驢火店門口,保管讓你滿意。meimei,到時候演逼真點,保不齊會有點肢體沖突,受點小傷沒事啊,哥也是為你好,這么著才能把你給摘出來。” 他說著,和另外兩個一通擠眉弄眼,仨人順勢笑出了一股賊兮兮的不懷好意。 藏在面包車后的夏天皺了皺眉,聽到這會兒,他已經全明白了,徐冰這是在花錢買兇,打算找人綁架徐強強。 說一句萬萬沒想到,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夏天追出來那會兒,曾以為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徐冰找人收拾徐強強一頓,沒成想她竟然能搞出綁架來。 要說徐冰不過是個初二學生,但不計后果的程度,卻足以令人瞠目。 簡直是用實力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腦殘度! 夏天在心中冷笑,什么仇、什么怨,至于想出這樣的點子來?十有八九還是被徐老太母子給逼的,那個拿女兒換兒子的計劃沒準真要實施了,讓徐大小姐去農村,那不等于是在要她的命? 再看看她找的這幾個人,那句不出人命明顯是敷衍,一群小流氓能有什么節cao下限,綁完孩子說不準轉手就能倒賣給人販子,至于徐強強的死活,他們不會在乎。 我也不在乎,夏天想,連同徐冰在內,這些人的死活,他統統都不在乎! 嘴角掛著冷笑,他轉身就要往回走,可才邁出去兩步,卻又停在了原地。 既然不在乎,為什么剛剛還要跟出來? 只為他心里非常清楚,倘若徐冰出了事,頭一個垮掉的人一定是陳帆!眼看著機車皮衣男已經在數錢,另一個小流氓則在驗看徐強強的照片,夏天眉頭擰成一個死結——他知道,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沖出去的結果,必然是有一場架要打,他不光是攪局,還是斷那幾個小流氓的財路。夏天冷眼瞥著周邊,順手從墻根底下抄了一塊板磚。 趕在這么個降溫天出門,高建峰事后再回想,總覺得是帶著點鬼使神差的意味。原本打算去買幾盤磁帶,順便再跟夏天吃個晚飯。在遭遇閉門羹后,他記起胡同深處有家賣胡辣湯的小店,天寒地凍時節適合用這個暖胃,吃完還可以打包一份帶給夏天。 只是還沒走到地方,他先聽見一陣吱哇亂叫,幾個小子就像被鬼追著似的瘋狂逃竄出來,其中一個穿皮夾克的,血淌得半邊臉都是。 再往里看,高建峰腳步立刻一頓,只見夏天拎著個板磚,目光陰鷙地盯著那幾個人,臉上的神氣,仿佛又重現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感覺——兇狠冷冽,殺氣騰騰。 此刻,腦殘的徐大小姐早嚇得縮在了墻角,直到聽見板磚落地的聲響,她才猛地一哆嗦。 回過神,想起眼前的人是她最討厭的表哥,恐懼瞬間消散,徐冰咬牙歇斯底里地喊著:“要你多管閑事,神經病吧你?我告訴你,這事我跟你沒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人記得魔巖三杰么?可能年輕的小盆友都不是很知道,94年底,他們在紅磡的那場演唱會很火爆,當年何勇炮轟四大天王的話雖然很中二,但現場他唱《鐘鼓樓》的時候,憂傷中帶著尖銳,嗓音清澈高亢,讓人覺得他就是個無限緬懷田園牧歌生活的孩子。后來證明,他大概也一直都沒想長大。 又跑題了,我其實想說竇唯!!!!即便他現在謝頂了,出行還要擠地鐵,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實已無關輸贏成敗,大抵人到這個時候才叫無欲則剛。當年的中國火魔巖三杰,只有竇唯成了“仙”。 第17章 徐冰只嚷嚷出兩句就沒下文了,不是被夏天震懾住的,而是她看見了突然出現的高建峰。 雖然差著年級歲數,但高建峰一向是院里這幫孩子的頭,徐冰對他多少有顧忌,何況那點事也確實見不得光。從墻根底下站起來,她恨恨剜了夏天一眼,就急匆匆地從現場撤離了。 胡同里北風呼嘯,并不適宜閑聊,高建峰也沒多話,直接把夏天帶到了賣胡辣湯的小館里。相對坐下,夏天的神情已恢復如常,只是頗有幾分矜持地維系著沉默是金的態度,良久一言不發。 直到兩碗胡辣湯上桌,高建峰才用平淡的語氣開口問:“剛才什么情況?” 夏天猶豫了下,畢竟事情牽扯到陳帆,他不想讓高建峰覺得陳帆教女無方——盡管那已是鐵一般的、不容抗辯的事實了。 遲疑片刻,他回答:“徐冰被幾個小流氓堵了,剛好讓我撞見,沒什么大事。” 如果高建峰沒聽見徐冰那句怨憤的指責,興許也就信了,可那會兒他聽得清清楚楚,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面,他不大滿意地盯著夏天:“說點真話行么?” 夏天揉了揉眉心,半晌,又無奈地笑了,一五一十把來龍去脈交代完,末了,總結成一句:“電視劇看多了,挺能異想天開。” 高建峰也這么覺得,諷刺的吊起一邊嘴角,伸出手指了指腦袋:“徐冰,這兒有問題吧?” “應該是,”夏天深以為然,更不吝展現出他深藏不露的刻薄來,“胸不大還無腦,悲劇吧?” 高建峰驀地抬起頭,眼神帶了三分揶揄:“這都注意到了,觀察夠仔細的。” 夏天光顧著發xiele,不防被自己的尖酸反噬,湯喝到一半聽見這句,頓時卡住,胡椒面直嗆進嗓子眼兒,他趕緊偏過頭,捂著嘴一通猛咳。 高建峰看一眼他的狼狽相,嘆口氣,起身去要了杯清水,回來時站在他身側,順勢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 “好在你搬出來了,”高建峰邊胡嚕著邊說,“別想太多,先好好吃飯吧。” 夏天點點頭,灌下兩口水,呼出一口氣:“這事兒,你別跟別人說。” 高建峰嗯了一聲,坐回他對面,低下頭繼續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