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1978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小西莊三隊十幾戶有頭有臉的莊稼漢,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情,跑到了隊長許紅旗家開了一個會。 在這次會上,瓜子廠這個事就被他們強行拍板定下了。 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 第二天,一個老字輩的莊稼漢就開始在村里罵街。 “喪了良心的狗崽子們,誰跟你們的膽,敢在公家的地上種葵花種糧食,老子就跟你們拼了。” 這件事很快就被許紅旗帶著人平息了。 只是,自此,小西莊就正式進入了混亂期。 第29章 偶遇 029 偶遇 小西莊實在有點亂, 許母生怕董香香在回家的路上遇見麻煩事。就讓她年前, 先別往家去了, 就留在宿舍里住吧。 “你住在學校里, 該吃什么吃什么,別管家里的事。有需要的東西, 你就在城里買去。有空的時候, 你就在飯館里打打牙祭, 媽給你準備糧票了,你別省著。等媽有空了, 會去學校里看你的。” 董香香對此也感到很無奈。“媽,您自己在家里行么?” 許母卻一臉鄙夷地說:“咱們家養了四條大狗,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面前胡來?這么多年了,我又怕過他們誰?” “……”董香香都忘了, 母親在村里也是極厲害的人物。 有了母親的提醒,董香香暫時就沒回家。 倒是許母有空就來看看她, 還會托陳小英給她稍了一些吃的用的東西。 魯師傅也從馬廠長那里聽說了董香香的處境。就常叫董香香去他家里過禮拜天。魯師傅的妻子也是個很爽利的人, 加上年齡相差又大,就直接把董香香當晚輩看了。 許母知道魯家人厚道,也登門送上謝禮,請魯師傅多教教她閨女做點心的手藝。 兩家人一來一往,關系也就十分親近了。 后來,幾乎每周末,魯師傅都帶著董香香一起做點心。名義上,是魯師傅指導董香香, 可是實際上,卻是兩人在交流切磋。 魯師傅是個很正直的人,他不愿意占董香香的便宜。于是,當著馬廠長的面就說,他當不起董香香的師傅。人家董家祖上就是白案點心的行家,董香香知道一星半點皮毛,說出來都對他很有助益。他現在只希望能盡微薄之力,幫董香香把祖上的那些東西傳承下去,別斷了就好。 馬廠長這才知道董香香做點心的手藝有多出色,自此對她就更加看中了。甚至,允許董香香在廠里學習。董香香被魯師傅帶在身邊,也認識了很多廠里的人。 其實,一開始,董香香只是想從魯師傅這里,多了解一些董家的事。沒想到魯師傅居然這樣照顧她。董香香自然很感念這份情誼。只是上輩子,她跟著師傅學習多年傳統白案手藝,師傅待她極好,把畢生所學都傳給了她。到最后,甚至連鋪子都留給了她。 所以,董香香不能隨隨便便就拜別的師傅。 許母也曾經提過想讓董香香拜魯師傅為師,只是董香香提起外公留下的《八珍玉食譜》,許母也能作罷。 后來,兩家人來往多了。許母干脆就做主,讓董香香認了魯家做了干親。 自此,董香香和魯師傅一家也相處得越發好了。 魯師傅只有一個兒子,叫魯建國,傳承了父親的手藝,也在城西點心廠工作。他娶得是同廠的女工董秀娥,兩人有一對兒女,早就自立門戶。 建國夫妻倆雖然比董香香大了10多歲,卻管她叫一聲meimei。他們那對兒女比董香香小不了幾歲,也得叫董香香一聲姑姑。一開始,大兒子還不愿意叫。后來,被董香香做得那些糕點收買了,也就習慣了。 不管怎么說,魯家人都是極好相處的。 在董香香不能回家的日子里,卻意外得到了另一份溫暖。 那年春節,許國良終于回到了思念已久的故鄉。 在這將近1年的時間里,許國梁受到了各種新知識、新觀點的沖擊。作為站在時代前端的知識青年,他們在校園里開展了各種批判,各種大討論。許國梁的眼界自然已經和當初完全不一樣了。 這一年里,母親給他提供了寬裕的生活費。讓他可以買書和需要的東西,也讓他越來越像個城里人。 他有很多心里話想跟母親說,也有許多話想和香香說。 踏進小西莊的黃土路上,他的心里涌上了一種說不清的鄉愁。 只是,就在他感慨萬千的時候,靠近路邊那戶院子里突然飛出來一只鞋,剛好從許國梁的面前掃過。如果不是他走得慢,這只臭鞋剛好就要打在他臉上了。 許國梁剛要開口勸戒院里的同鄉幾句,就只見一個年輕人從院子里飛快地竄出來。 那人出來的時候,一轉頭看見許國梁,不禁笑道:“呦,國梁,你回來了?怎么著,在京城者一年挺好的吧?” “嗯。”許國梁笑著跟那人打招呼。 只是,那人沒空停下來跟許國梁敘舊了,他家老頭很快就拿著掃院子的耙子沖出來要扒他。 那人卻就像猴子似的,躲得飛快。他爹扒了幾耙子愣是沒扒著他。老頭氣得破口大罵:“眼皮子淺的小畜生,祖輩留下的地不種糧食,要種葵花?小王八犢子你想什么呢?告訴你,老子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這家里還不是你當家做主呢,你說破大天去也沒用。” 趁他罵人這功夫,那小子早就跑遠了,影兒都不見。 老人光著一只腳,一臉怒氣地站在那里,一轉頭剛好看見許國梁。 許國梁作為村里最有長進的知識青年,自然想勸解老人幾句。只是他還沒開口呢,就被這個壞脾氣的老頭吐了一口唾沫。 “呸,我看老許家真是絕后了,非要讓一個寡婦當家,在村里上躥下跳地挑撥。許國梁,聽說你小子還是狀元呢?也不知道管管你那個敗家的媽!” 許國梁完全被罵懵了,他心里的思鄉情誼一進村就被潑了一大盆涼水。 到現在,他才知道小西莊是個多么愚昧的地方,這里不止貧窮,人也無知無禮。對這樣的故鄉,他突然就覺得愛不起來了。 許國梁也懶得理這臭老頭,抹去臉上的唾沫,漠然地往家走去。 只是,還沒到家門口呢,更讓他難堪的事情發生了。 幾個混小子在他家大門外破口大罵。 “許老太太,你偏心,要雇人憑啥顧那些年老體衰的異性人?不顧我們這些姓許的好勞力?大家都是血親子侄,枉費我們叫你一聲嬸子,你也不知道顧著點我們?” 偏偏許母根本就不吃他們這一套,她提著鐮刀就出來了,惡狠狠地瞪了這幾個三青子一眼,破口罵道:“滾你的犢子,你爹,你爺都不敢在老娘面前齜牙,你個小兔崽子算老幾呀?莫說這作坊還不是隊里的呢,就算是隊里的,也不要偷jian耍滑,不干正事的小混蛋。給你們臉了,敢來搗亂,信不信我砍不你?” 許母也是個暴脾氣,發起火來那真是會砍人的。她的表情實在太可怕了。一下就把那些混小子給鎮住了。 這時候,三隊隊長許紅旗也親自趕過來,把這幫不長進的小子挨個罵一頓,這件事才算平息下來。 等處理完這件事,許紅旗和許母這才發現許國梁回來了。 可是,許國梁看著他們罵架,整個人都嚇傻了。那張小臉也嚇得煞白煞白的。 堂大爺許紅旗也不知怎么安慰許國梁,只能尷尬地說了幾句鼓勵他在京城好好學習,給老許家爭光之類的話。 許國梁也沒心思聽他說這些,草草應付過去,也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就沉著臉跟許母一起回家了去。 推開院門,走進從小住到大的小院子里,耳邊傳來一陣劇烈的狗叫聲。 許國梁看著熟悉的房子,斑駁的土墻,突然發現他對這里的一切并沒有那么想念。 或許,只是因為他想念家里人,所以,才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不斷地想念著這樣一個貧瘠又糟糕的地方。 許國梁突然覺得心里很亂,忍不住開口對母親說:“媽,香香哪里去了?放假了,她怎么不在家呀?” 許母放下手里的鐮刀,抬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臉尷尬地說:“她呀,在家做了點心,拿到城里跟魯師傅討教去了。” “噢,她還喜歡做點心?媽,這段時間里,我還真挺想念香香做得那些點心呢。”許國梁低著頭,若有所思地說道。 “國梁,這一年,你在學校里還好吧?”許母忍不住滿臉關切地看著兒子。 “挺好的,學校里的同學們都挺好相處的。您往我包裹里放了不少錢,買書,買學習用品足夠了。” 說到同學的時候,許國梁突然想起了一張清純漂亮的臉。不過很快,他就像受了驚嚇似的,飛快地把那個身影甩出腦海之外。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媳婦,他早已認定了董香香,自然不會因為班里女同學的熱情就改變初衷。 而且,經過某些事情,許國梁打心里認定董香香不比任何人差。他就想娶董香香,就像和母親、香香一起過一輩子。 這一刻,許國梁再次下定了決心。他很快抬起頭,任由母親上上下下打量他。 這一年,他沒做任何對不起母親和香香的事。所以,不需要心虛,也不需要愧疚。 許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很久沒見過兒子了,就忍不住上前細細的打量著他。許國梁好像又長高了,而且變得精神多了。 “國梁呀,你一個人在外面,該吃什么吃什么,該用什么用什么,千萬別舍不得花錢。” “媽,我知道該怎么照顧自己。” “國梁,那你餓不餓?媽給你做點吃得吧?” “媽,您別忙,我在路上吃了。你坐著好好休息吧。” “唉,也不知道,你受沒受委屈。” “沒有,學校里真得挺好的。” 時隔一年之久,母子倆個坐在一起,有著說不完的話。 與此同時,董香香看著籃框里的點心,一臉無奈地站在街邊。 誰能想到魯師傅一家,居然都去參加婚禮了,馬廠長也進京城開會去了。 這些點心如果再拿回村里的話,小孩們一起哄,也就給他們分了。要是以前,董香香倒是也愿意照顧村里的孩子。可是,現在村里鬧得那么厲害,她家孩子有他家孩子沒有的,指不定鬧成什么樣呢? 董香香一點都不想因為幾塊兒點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她想來想去,還是不要把點心帶回去了。 牛車回村的時間還早,董香香干脆就提著點心籃子,去了那條最熱鬧的巷子,找了個角落里的空位站著。 旁邊擺攤的人見她面生,就忍不住問道:“姑娘,你這是打算賣什么呀?” “點心,我家傳的點心手藝,最適合在過年時候吃了。”董香香老老實實地說道。 “你能打開籮筐,讓我見識見識么?”那個小商販又問。 “行呀。”董香香說著,就打開了籮筐蓋子,周圍的小商販都看過來,一看這新鮮玩意都愣住了。 只見一個個小巧的豆粉卷子,整齊地擺在干荷葉上,上面還貼著一個紅色的山楂條,站得近的人甚至能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豆香味。 有人沒見過這玩意,就忍不住開口問:“這是什么呀?怎么跟槽子糕和酥餅不一樣呀?” 有那有見識的人就說:“你懂什么,這是驢打滾,這年頭可少見了。不過,京城里應該有賣的吧?” 旁邊人接口道:“驢打滾我見過,別人家做得比這個大好多呢,也不如這個做得漂亮精巧。還真沒見過驢打滾上面蓋山楂糕的。” 有人就忍不住問:“姑娘呀,你這個驢打滾怎么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