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說句實話,秦立軒不承爵, 論家世,張大姑娘配他并無任何高攀之處。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這張大姑娘年紀偏大,今天已經快十九了,比秦立軒還要大些。 她本有婚約,及笄后家里留了一年, 十六歲時便準備出門子,誰知卻在過大禮前夕,張夫人竟急病去世,兩家親事被迫腰斬。 按照禮制, 父母喪, 子女當服斬衰三年, 這里的三年,其實就是二十七個月。 不過很可惜,張大姑娘的未婚夫家并不愿意等, 孝期頭年便退了親事,另聘適齡閨秀去了。 待到張大姑娘出孝,已是十八歲過半了,在時下人眼里,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于是,張家人開始火急火燎地給她找夫家。 讓人遺憾的是,事實上現在合適的人家并不容易尋得。 尋尋覓覓幾個月,張家人湊巧碰上正在物色兒媳的姜氏。 秦立軒能力確實一般,但勝在外貌俊美,家世不錯,而且背靠侯府好乘涼,哪怕他不努力亦能一世無憂。 倉促之下,秦二條件算是很優異的了。 而姜氏挑揀了大半年,對比下來,她覺得張大姑娘雖年紀大些,但人品家世都不錯,不跟鄭玉薇比較的話,她也很滿意。 出了周文倩這檔子人,姜氏覺得,找個年紀大些、有主見些的兒媳婦,反而更合適。 既可以照顧好兒子,凡事也能拿定主意,要是再遇上周文倩之流的人物,她也可站穩腳跟。 于是,兩家一拍即合。 張大姑娘等不及了,姜氏與張家接觸不過月余,親事便提上日程,兩家商議好,待秦立遠親事過后,便開始走六禮。 忘了說一句,張父憑借祖上余蔭,以及數十年如一日的嚴肅刻板形象,居然順利成為少數幾個既非保皇黨,也沒有投靠任何一派的官員。 不過,鄭玉薇卻覺得,張父不通人事的古板表象下,肯定藏著一顆精明睿智的心,否則在這波濤洶涌的朝堂上,他如何能既不站隊也安穩如磐石。 她認為,張父應該是看好三皇子的,否則也不會在這個暴風雨前夕應下秦家。 鄭玉薇對張大姑娘的第一印象,便是這個姑娘不省油。 張大姑娘容長臉,細眉長目,長相雖不算出眾,但看著亦頗為清秀,她身著淺藍色牡丹紋滾邊對襟襦裙,鬢間一支赤金點翠如意步搖,微微俯身給姜氏見禮時,腕子上幾個累絲嵌寶金鐲一聲不響,頭上步搖垂下的流蘇紋絲不動。 鄭玉薇暗贊,真是好技術。 張大姑娘明顯不是那種刻板于禮儀的閨秀,她笑容清淺,氣質斐然,一舉手一投足間,既顯得不過分親熱,也不凸顯距離。 短短一個照面功夫,鄭玉薇便能斷定,張大姑娘必然是個有能力有城府的人。 她并不是個美人,外貌比之周文倩還要遜色一些,但張大姑娘一身大家貴女的優雅氣度,卻讓周文倩之流毫無可比性。 人的氣場很重要,鄭玉薇瞬間明白,姜氏為何相中對方。 張大姑娘看著并不軟弱,且性格也并非原身那般溫柔和婉,鄭玉薇立時想起一個問題,要是她真成了秦二夫人,估計那對苦情鴛鴦要夠嗆。 見微知著,張大姑娘分明就不是個會抑郁而終的女子,鄭玉薇直覺,周文倩問題雖棘手,但對方未必不能解決。 這么一個女子,可惜耽誤了年華,配秦二實在浪費了些。 “這是我家大兒媳,年紀也不大,你們正好可以一起說說話。”姜氏受了準兒媳的禮,與張家祖母笑語幾句,便話鋒一轉,笑語晏晏地特地為鄭玉薇引見張大姑娘。 張老夫人笑著應和幾句,然后讓孫女前去見禮。 鄭玉薇不但超品候夫人,還是準嫂子,她先受了張大姑娘的禮,接著回以一個平輩禮,兩人寒暄了幾句。 接下來,又有賓客上門,她沒多說,便另忙開了。 等接到帖子的人家都來齊后,這賞桃花的春宴便開始,鄭玉薇作為春宴主辦者,席間很是應承了一番,待得宴席過半后,她方有了閑暇。 這時,姜氏笑道:“深之媳婦,你與秋詞到桃林走走罷,也不用陪著咱們這些老婆子。” 張大姑娘閨名秋詞。 姜氏未滿四十,自稱老婆子過了些,不過,此刻春宴上的女孩子們,都結伴往桃林去玩耍了,席上除了鄭玉薇與張大姑娘外,余者皆是長輩級女眷。 鄭玉薇是侯府女主人,春宴主辦者,當然不能再像以往當姑娘時那般自去玩樂,而張大姑娘情況也特殊,所以也沒離開。 姜氏是想未來妯娌倆熟悉熟悉。 鄭玉薇見此,已經可以確定,張大姑娘嫁進秦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剎時想到原文,又想到周文倩,一時心緒很是復雜。 不過,她卻不能加以阻擾,除了由于姜氏,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男人的態度。 鄭玉薇跟秦立遠提起這事時,男人態度毋庸置疑,他希望秦二取得佳婦。 思緒繁雜間,其實不過一瞬,鄭玉薇已轉過視線,投向張秋詞,她抬目笑道:“那咱們便走上一走吧。” 張秋詞微笑頷首,目中恰到好處露出欣喜,她聲音和緩,笑道:“如此正好,我亦是坐乏了。” 在座的中老年婦女都是人jingzi,早已看出端倪,畢竟張秋詞都這個歲數了,若不是那般事,哪里還有心思赴春宴賞花。 且膝下有適齡兒子的姜氏這般熱情,也不難猜出。 于是,夫人們皆笑著讓鄭玉薇離開便可,不必刻意招待她們。 鄭玉薇就坡下驢,笑著答應幾句后,與張秋詞攜手而去。 兩人漫步進入桃林,滿目緋粉,落英繽紛。 鄭玉薇輕輕吸了一口氣,桃花自然芬芳盈滿心肺,感覺遠勝于之前待在花林邊緣時。 宣平侯府這桃林子,雖規模遠不及潭拓寺后山桃林,但也別有一番滋味。 鄭玉薇與張秋詞二人雖素未謀面,便也并不妨礙她們一路笑語晏晏,把臂同游。 說了一路的話,鄭玉薇對張秋詞接觸略深了些,她從對方神態舉止,以及話語之意,更能印證自己初見的判斷。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鄭玉薇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狀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話,她道:“今日倒是很湊巧,家里男人們都出門了,也不必刻意避讓咱們。” 張秋詞眼神閃了閃,她是個聰明人,聞弦音而知雅意,她側臉看向盛裝之下,面容仍猶帶稚氣的鄭玉薇,揚唇一笑,答道:“宣平侯爺想必公務繁忙,怎地府上二爺亦領了差事了么?” 她嘴角弧度加深幾分,面上笑容立時親近幾分,一直帶著柔和眼神的眸子,此刻帶上幾分真切的溫度。 張家欲與秦家結親,秦立軒有沒有領差事,張秋詞不可能不知道,她這是聽懂了,也順勢將話題接下去。 鄭玉薇聞言,松了一口氣,她直覺,往昔心中壓著有些沉重的東西,今天應能拋下。 她不能阻止秦二娶妻,也知道沒有張秋詞也有別人,但鄭玉薇知道原文,清楚周文倩日后必將卷土重來,有了原身的前車之覆,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姑娘家嫁予秦二,她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在封建社會,女子向來不易,婚配等于第二次投胎,一旦找錯男人,多剛強的女子也得折下傲骨。 張秋詞聽懂了,也配合了,那是最好不過,鄭玉薇覺得,自己隱晦提醒一番,也算盡心了。 鄭玉薇邊走邊說,“二弟他并沒有領差事。” 朝中如此顛簸,秦立遠沒有給兄弟謀實職,就怕他一個不好,自己折下去不說,還帶累了家里。 姜氏心中想必也清楚親兒的斤兩,她亦從沒提過這事。 因此,秦立軒身上僅掛了一個六品虛銜,是那種朝廷用來恩蔭功勛之后的空頭職位,他無需當差,只領奉銀即可。 張秋詞聞言,面上適時露出些許疑惑,她語帶詢問地“哦”了一聲。 此時,兩人行至一顆老桃樹下,一陣微風拂過,粉色桃花瓣如雨,從枝頭紛紛而下。 鄭玉薇站住腳步,伸手接了一瓣桃花,她垂目看了一眼,復撤手,又順勢屏退身后一眾丫鬟婆子。 兩人頗有默契,借口細賞桃花,往前走了一段。 這時,鄭玉薇方轉身面向張秋詞,微微吸了口氣,她說道:“二弟他有一至交,日日探訪,流連忘返。” 張秋詞給鄭玉薇的印象很好,她聰穎,但卻無城府深沉的陰暗感,言行舉止間落落大方。 特別是進入桃林,兩人對話開始后,她感到了鄭玉薇的好意,身上那若有似乎的距離感消失許多,給人的感覺一下子親近了不少。 鄭玉薇想了想,再次開口話語雖依舊隱晦,但有心人一聽,便會明白過來。 她在“至交”、“流連忘返”上稍稍加重語氣。 張秋詞咋一聞言,唇畔揚起,面上露出深深的真切笑意,她眸中有一絲感激,看著鄭玉薇認真輕聲說道:“謝謝你。” 旋即,她微吁了一口氣,仰目看了遠近一片緋粉的桃花一眼,方低聲說:“我知道。” 張秋詞收回視線,看著鄭玉薇略帶詫異的面容,微笑說:“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親們的各種支持撒,么么~ 還要感謝給文文灌溉營養液的親親們,么么噠~ 第52章 秦立軒與周文倩那點子屁事, 早在兩家有結親意向之初, 張家便已查探清楚。 張家雖不知道兩人之事因何而起, 但事情發展到了何種程度, 卻是絕對瞞不過去的。 若是張秋詞小上兩歲, 張家說什么也不會將嫡長女許配給秦二的,須知婚配之事,最忌男人心有所屬。 恰恰秦立軒的行為,讓人辨不清他是一時迷戀, 還是情有獨鐘。 后宅之事, 女人最清楚, 張秋詞雖母親早逝,但她祖母仍在,張家祖母浸yin后宅幾十年, 其中關竅一眼可知。 但擺在張家人面前卻有一個最大的困難, 便是張秋詞的年齡。 張秋詞出孝時, 已是十八歲有余了, 在時人眼里, 這年紀還沒定親的閨秀,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要是十九前還沒定下婚事, 那事情便要雪上加霜。 張家人僅有短短幾個月時間, 為此,嫡長子張大哥的婚事都給拋下不管了,一家人全力以赴, 先給張秋詞把終身大事給定下來。 但事情不是努力了便有成果的,比張秋詞年長的男子,基本都成婚了;而與她同齡或者小些許的,就算沒定親也有看中的了;至于那些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家親娘未必樂意討個年紀大兒子這么多的老姑娘。 畢竟,男人成婚年齡界限寬些,她們兒子還小,不著急不是嗎? 漏網之魚肯定有,但倉促的張家人并沒有碰上好的,畢竟,他們也有要求,可沒打算給自家女兒找個歪瓜裂棗。 還有一個很重的原因,便是外頭風聲鶴唳,大家選親家都慎之又慎,孩子年紀不急迫的,大多都不約而同按下此事,想等這輪清算過后,再另作他想。 很自然的,張家人尋尋覓覓好幾個月,依舊一無所獲。 張秋詞在婚嫁這事上,真算是倒霉透頂了。 就在這時,心急如焚的張家人碰上了有意擇媳的姜氏。 秦二能力不足,但他有侯府依靠,宣平侯府家資富裕,他雖是繼室所生,但也是嫡子,將來會分到一輩子無憂的家資。 且秦立軒此人,品相極符合時人審美,端是俊美公子哥一個,家中人口簡單,他本人也沒有好色荒唐之類的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