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夫人到。”一聲仆婦的唱聲響起。 大花廳里等候的眾人馬上垂首肅立, 孟東亦如是。本來身為奴仆, 未得許可,不應(yīng)抬眼窺視主母, 孟東向來是守規(guī)矩的, 但此刻他心里惦記從小看大的小主人, 不禁略略關(guān)注上首。 不要小看這些世仆,如同主子們的面子功夫一樣,他們亦有一套不動聲色的察言觀色功夫。 仆婦傳唱后, 須臾,從后房門處出來幾個清秀丫鬟分立兩旁,緊接著,一個身穿掐金繡梅花紋大紅刻絲百水裙的年輕小婦人被丫鬟婆子簇?fù)磙D(zhuǎn)出。 她面如滿月,黛眉櫻唇,明眸酷齒,端是美極,身上罩有一件鏤金大紅撒花披肩,被左右丫鬟攙扶著,落座在上首主位上。 這必定侯爺昨日新娶的夫人,宣平侯府的主母了。 這小婦人如花月容雖猶有稚氣,明顯年紀(jì)不大,但她年紀(jì)小小,卻也氣度斐然,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世家貴女出身的凌然之勢,使得她容貌雖美,但也讓人生出不可冒犯之心。 只一眼,孟東一顆心便落地,他的主子娶得佳婦矣。 孟東不是不守本分之人,他立即收回視線,恭立在下,與眾人一起請主子安。 “諸位無需多禮,”一個嬌美柔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女子嗓音從上首響起,接著,她繼續(xù)道:“起來罷。” 鄭玉薇略略端詳了大管事一眼,不提夫君對他的敬重,單說對方在她到來前一直安靜立在堂下,沒有恃主子信重便妄自尊大,想跟她這個面嫩的新主母平等說話,這就很好了。 這里的平等,不是說禮儀,而是指一種隱隱的態(tài)度,大戶人家有些經(jīng)年世仆,他們握權(quán)久矣,面對老主子還好,但對著小輩主子,或許新主母時,就會有一種隱隱平等的意思在。 楊氏當(dāng)年教育她時,就說了,這些倚老賣老的家仆,若是可以,便要慢慢找有能力者替換掉,以免理家時徒生掣肘。 安國公府家規(guī)森嚴(yán),鄭明成楊氏治家嚴(yán)謹(jǐn),老仆們?nèi)f不敢如此,現(xiàn)在看來,宣平侯府亦如是。 鄭玉薇很滿意,她笑道:“東叔坐罷,我聽侯爺說起過你,這些年來辛苦了,共掌內(nèi)外院事務(wù)實屬不易。” 老仆安分,那么該給的面子便要給足,恩威并施方屬正道。 孟東謹(jǐn)守規(guī)矩,但也不過分卑躬,他謝過主母后,便斜簽著坐了在大花廳左側(cè)一溜高椅的最下首位置。 他面向上首,雙手放在膝上,微微低首,眼瞼略垂,視線放在首座前不遠(yuǎn)的地面上,恭敬回話,道:“回稟夫人,老奴不辛苦,內(nèi)院事務(wù)乃管事仆婦施為,老奴不過統(tǒng)管大面上事,不敢當(dāng)夫人夸獎。” 孟東頓了頓,又接著說:“老奴已將一應(yīng)管事仆婦,及賬冊賬房帶上,此刻正等在廊下,請夫人示下。” 鄭玉薇聞言十分滿意,老管家處事干脆利落,她也不拖泥帶水,遂道:“讓她們進(jìn)來罷。” 她的陪房丫鬟中,早已準(zhǔn)備了一套理家掌事的班子,這些人是楊氏精心挑選以及培訓(xùn)過的,只需把事情接過來,適應(yīng)一段時間,便完全無礙。 安國公府與宣平候府皆是累世勛貴,中饋事務(wù)大同小異,鄭玉薇日后與母親楊氏一般無異,除了遇上大事,日常無需太過勞神。 仆婦出門傳喚,廊下之人魚貫而入,開始與鄭玉薇身邊的班子交接工作。 原來的管事仆婦不動,賬房也不動,諸人只需交代好手上打理的一應(yīng)事務(wù),以及將賬目對清便可。 這些事情不用鄭玉薇參與,她只需要在交接完成后,聽取結(jié)果匯報,以及聽陪房們回稟理清后的一應(yīng)事務(wù)便可。 至于要不要抽取賬冊檢閱,那便是她的事了。 于是,鄭玉薇坐了片刻后,便起身離開大花廳,她回屋等候交接完成便成。 ****** 夜半時分,錦繡堂正房內(nèi)屋。 黃花梨拔步床上,有一對男女交頸而窩,正陷入沉眠之中。 驀然,內(nèi)屋窗欞子之外,響起了一連串急促的婉轉(zhuǎn)鳥鳴聲,仿似是雛鳥在呼喚母鳥。 鳥鳴聲剛響起片刻,懷抱嬌妻的秦立遠(yuǎn)便張開雙目,他眼神清明而銳利,無一絲迷糊之態(tài)。 隆冬時節(jié),外頭有鳥鳴實屬驚異,但秦立遠(yuǎn)卻半分沒有詫異,這是他與屬下約定在府內(nèi)的緊急聯(lián)絡(luò)信號。 秦立遠(yuǎn)成親前,日常起居皆在前院,因此一旦有要緊之事發(fā)生,下屬便可在外屋稟報,但他娶妻后,便搬進(jìn)錦繡堂與小妻子同居一室,這般情況下,這些男性下屬不要說進(jìn)入正房外屋,便是踏入錦繡堂,亦是逾越之舉。 這些手下人不敢越過雷池,秦立遠(yuǎn)本人亦不會允許,但時下局勢緊張,有些時候,會有突發(fā)情況需要立即上報,好讓他做下決定,因此,便有了府內(nèi)聯(lián)絡(luò)暗號。 秦立遠(yuǎn)撮指就唇,吹了一記輕哨,外頭便安靜下來了。 他的大手小心抬起小妻子螓首,輕輕把手臂抽了出來,而后他翻身而起,俯身給鄭玉薇掖好被后,便要下床。 男人動作很輕,但鄭玉薇還是嚶嚀了一聲,被下白玉般的小手伸出,攢成拳頭揉了揉眼睛,便要醒來。 秦立遠(yuǎn)聞聲立時回身,伸出大手輕拍小妻子纖背,好安撫她再度入睡。 只可惜,男人這番舉動效果不大,片刻后,鄭玉薇便清醒了過來。 她嫁過來沒幾天,地方生,本就淺眠易醒,再加上今兒白日時,鄭玉薇攜新婚夫君剛剛?cè)亻T過,她喜逢親人,但不過相聚半天,便要分離,于是回家后,她不禁落了淚。 秦立遠(yuǎn)耐心哄勸了不短時間,鄭玉薇方重新高興起來,不過睡前情緒激動,倒是讓她睡得更不安穩(wěn)了,夫君稍有動作,她便醒了過來。 “你要出去么?”鄭玉薇睜開迷蒙的美眸,仰面問夫君。 相處了幾天,鄭玉薇也稍微了解自家夫君,秦立遠(yuǎn)確實待她極好,做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扔鳎梢哉f,比她的父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如果是起夜,男人估計已經(jīng)躺下?lián)ё∷耍F(xiàn)在,他仍坐著,只俯身輕拍她。 “嗯”,秦立遠(yuǎn)低頭,在小妻子臉頰上吻了吻,低聲跟她說道:“我需要出去一趟。” “現(xiàn)在還早著呢,你睡吧,我……”秦立遠(yuǎn)也不確定是何事,需要多久才能處理妥當(dāng),于是,他頓了頓,方接著說:“我若把事情辦妥,便會回來。” “好”,鄭玉薇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說:“那你要多添件衣衫。”說罷,她乖乖閉上眼睛,示意自己馬上就睡。 每一個成功者的背后,他必定是付出了不菲的汗水,鄭玉薇若是作為旁觀者,她大概會感嘆敬仰一番便罷,但此刻她是秦立遠(yuǎn)的妻子,他待她極好,且二人榮辱與共,她不能幫他的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他心有余慮。 “我的寶兒真乖巧。”秦立遠(yuǎn)心下歡喜,他眉眼一柔,揚(yáng)唇微笑道。 鄭玉薇聞言確實臉上一熱,她忍不住張開眸子,嗔了男人一眼。 這個稱呼她聽過,就是兩人新婚夜床笫歡愉時,男人伏在她身上情難自禁時喚的。 秦立遠(yuǎn)疼惜她,怕她身子疼痛,故而這幾天兩人只是共枕擁被而眠,并未有行那事,而他平日都喚她薇兒,鄭玉薇乍然在聞這個稱呼,不禁憶起那日□□,一時又羞又窘。 她小手抓住錦被邊緣,使力一拽蒙住頭臉,悶悶的嬌聲軟語從被下傳出,“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秦立遠(yuǎn)剛才心中柔情激蕩,話語便說了出來,不過,他確實很喜歡這個愛稱,他微微一笑,心中同樣想起新婚夜歡愉。 他年輕力盛,那日淺嘗嬌妻滋味后自然惦記,秦立遠(yuǎn)暗忖,這過了好幾天時間,明日二人行房應(yīng)已無礙。 他伸出大手把妻子的小臉掏出來,俯身親了粉唇一記,溫聲道:“我先過去了,你好好睡。” 秦立遠(yuǎn)固然不舍鄭玉薇,但下屬能半夜尋到此處,事態(tài)顯然緊急,他與小妻子簡單說了數(shù)句后,便翻身下床。 他也沒有喚人進(jìn)來侍候,幾步走到透雕靈芝紋翹頭衣架前,取了衣裳,快速穿戴妥當(dāng)后,再披了一件玄色蜀錦面貂皮鶴氅。 秦立遠(yuǎn)信步回到拔步床里頭,大手撩起大紅錦帳,俯身在小妻子玉額上親了親,輕聲道:“我出門了。” 鄭玉薇早已睜開眼眸,她點(diǎn)點(diǎn)頭,細(xì)聲說道:“好。” 秦立遠(yuǎn)立即起身,將錦帳放好,轉(zhuǎn)身大步出了里屋,往外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感謝各位親親的大力支持撒,么么~ 還要感謝給文文灌溉營養(yǎng)液的親親們,么么噠! 第40章 夜半醒后,鄭玉薇便沒有再次入睡, 只是她一直睜眼到天明, 秦立遠(yuǎn)都沒有回屋。 鄭玉薇不禁有些惦記, 也不知道出什么狀況了, 要男人半夜匆匆前往處理。 清晨, 良辰美景等人捧著銅盤水壺帕子等屋,進(jìn)了里屋,李嬤嬤展開大披風(fēng), 把鄭玉薇攙扶起床裹住, 往屏風(fēng)后而去。 她順道瞥了一眼整潔的被褥, 不禁蹙了蹙眉, 昨夜正房沒叫水, 床鋪也不見凌亂。 而且,前天夜里也如是。 李嬤嬤憂心忡忡, 她姑娘嫁過來與姑爺同房三夜,就新婚當(dāng)晚小夫妻行過那事, 余下兩天, 姑爺與姑娘就光擁被同眠而已。 她家姑娘國色天香,姑爺年輕體健, 怎會如此? 李嬤嬤憋了又憋, 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她伸手拿起鄭玉薇挑選的赤金拔絲丹鳳銜珠點(diǎn)翠步搖,輕輕地簪在烏黑的云鬢之上,然后, 試探地問了一句。 “夫人,那……”李嬤嬤斟酌用詞,怕鄭玉薇心思敏感會神傷,頓了頓道:“正房這兩夜沒喚水,可是候爺他……” 李嬤嬤眉心緊蹙,可是姑爺不喜她家姑娘了? “嬤嬤!”鄭玉薇秒懂,她聞言不禁小臉燒紅,羞不可抑,連忙出言打斷。 只是她從黃銅鏡里看見李嬤嬤緊蹙的眉心,到底不想自己的乳嬤嬤擔(dān)憂,鄭玉薇強(qiáng)忍羞意,吞吞吐吐說道:“他沒有,他,他怕那天我身子還疼,才沒有的。” “好,好。”李嬤嬤會意,她立即笑得合不攏嘴,姑爺疼惜姑娘,那是再好不過。 就是說嘛,平日姑爺對姑娘極好,據(jù)李嬤嬤所見,那是可算是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會無端就不喜了。 李嬤嬤樂呵呵,旁邊良辰等人雖未成婚,但為了伺候出嫁的主子,也被普及過這事,她們聽懂后,也很是歡喜,于是,諸女俱眼帶欣喜。 房中事被討論,鄭玉薇羞窘,她身上也打點(diǎn)好了,瞥一眼滴漏后,她站了起來,忙吩咐道:“好了,先用膳吧,時候不早了,待會還得到鐘瑞堂請安去呢。” 鐘瑞堂,便是姜氏所居之地,她雖是繼婆母,但也是婆母,鄭玉薇進(jìn)門后,仍需每天前往請安。 宣平侯府雖主子少事情復(fù)雜,但這也帶來了一個好處,便是鄭玉薇無需像其他新婦一般,備受婆母磨搓。 繼婆母跟親婆母不同,要是苛待繼子繼媳,那也是受人詬病的,更被說,姜氏母子皆在她男人的余蔭下過活,姜氏只要不傻,都不會無故找茬。 一般新婦的日子,鄭玉薇是知道的,婆婆晨起前,兒媳便要等在房外伺候,然后各種立規(guī)矩,大家婆母若覺得兒媳不妥當(dāng),當(dāng)然不會體罰,但責(zé)備還是會有的。 更被說還有房里塞人這起子糟心事了。 新婦要一直熬到有了兒女,看在漸長的孫子孫女面子上,婆母才會放松下來。 所以,就有了一句話叫做多年媳婦熬成婆。 鄭玉薇從前玩得好的小姐妹們,先于她出門子的那幾個,婚后她基本見不到人了,被婆母拘束著呢,偶爾赴宴碰上,幾人都得侍立在婆母身后,逮到機(jī)會,便要大倒苦水。 鄭玉薇覺得,她這繼婆母雖很可能有小心思,但對比起面對親婆母的苦處來說,她還是樂意過這般日子。 早膳用罷,鄭玉薇被丫鬟婆子簇?fù)碇隽碎T,往后頭而去。 拐過幾間抱廈,出了后門,沿著后廊行去,進(jìn)入了一條寬夾道,順著夾道走了一段,再進(jìn)了一道垂花門,便到了此行目的地。 繞過一座寬闊的浮雕云紋山字座式黃楊木大屏風(fēng),眼前是一連十六扇透雕回紋的朱紅漆大門扇,匾額高懸,上書三個渾厚凝重的金漆大字,鐘瑞堂。 此處乃宣平侯府歷代太夫人所居之地,上頭匾額,同樣是第一代宣平侯所書。 院子里的仆婦見鄭玉薇一行人出現(xiàn),紛紛福身請安,被叫起后,其中一個立即往里頭傳報。 待鄭玉薇緩步行至正房門前,已有身穿淺碧色比甲的丫鬟迎了出來,行禮后稟道:“太夫人請夫人進(jìn)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