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夏經灼轉過頭來凝視她,她低著頭在擦眼鏡,看得出來她很想表現得平淡點,但收效甚微。 “那你要跟我走嗎?” 他問了個問題,問的江嘉年動作停住,抬眼望向了他。 “明天我要飛西雅圖,下一次休息要四天后,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今天能請假跟我出去。” 當時聽見他這么說的時候,江嘉年并沒以為這是個約會。 可當她在萬眾矚目之下走出公司,上了夏經灼的車之后,才隱約意識到,這是個約會。 在國外,你答應跟一位男士約會的時候,就說明你們已經在交往了。 江嘉年心里飄忽極了,只敢透過后視鏡去看他,她是沒見過夏機長開飛機什么模樣,但他現在開車的樣子真是認真又迷人,讓她不自覺開始期待,有機會可以看看他開飛機的樣子。 她現在心情很奇怪得越來越好,工作上的焦灼與煩惱都漸漸消散了,根本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后,林寒嶼很快從下屬口中聽出了不尋常。總是單身的江總,被人們稱呼為“老”的江嘉年,竟然跟著一位英俊瀟灑的男人離開了公司,還不是因為公事,這簡直難以置信。 他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她的辦公室,果然看見門鎖著,里面沒人在,他隨便抓了個部門的人皺眉問道:“江總走多久了?” 被抓住的人顫顫巍巍回答說:“走了有十幾分鐘吧。” 林寒嶼冷聲問:“他和誰走的?你認不認識?” 那人猛烈搖頭,林寒嶼面色越發冷肅,見同事快要被嚇死了,女助理不得不挺身而出。 “是這樣的林董……”她站起來抿唇道,“江總是跟安平的夏機長一起走的。” 夏機長。 夏經灼。 那個把他當做推銷員,賣房人的家伙。 果然是他。 林寒嶼深呼吸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望向女助理,女助理渾身一凜,瞬間意識到自己在惹禍上身,倉皇地低下頭,希望林董趕緊放過自己,不要再用眼神殺人。或許是老天爺聽見了她心中的哀求,林寒嶼沒一會就收回視線離開了這里,而他這樣突兀的出現,以及對江嘉年和夏經灼一起離開所表現出來的嫉妒,已經足夠下面的人了解到一些什么了。 江嘉年一點都不知道林寒嶼做了什么,她整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景象上。 這是她第一次坐直升機。 你要知道她有恐飛癥,連出差乘飛機都萬分抵觸,要讓她上直升機,那比登天還難。 但這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夏機長就是做到了。 當時,江嘉年就扒在直升機上不肯松手,說什么都不愿意上去,只要夏經灼和她提上去的事,她就猛搖頭說:“我不要,我不上去,你明知道我恐飛還要我上去,你怎么那么過分,你存心的吧。” 夏經灼當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好像他也沒說什么,加起來左右不超過二十個字的話,他就那么一說,江嘉年就放松了防備。 他當時說:“你見過有哪個飛行員的妻子恐飛的嗎?” 江嘉年當時就愣住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夏經灼給塞進了直升機。 坐在直升機里,看著夏機長熟稔地戴上墨鏡和耳機,cao作著那些繁復難懂的搖桿和按鈕,江嘉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機長,那就不耽誤你們了。”機械師站在直升機外面諱莫如深地笑著,旁邊還有朋友也在那揶揄夏經灼,江嘉年聽得都面紅耳赤,可人家夏機長呢,完全不當回事,好像感覺不到人家的深層含義一樣。 他特別正經地點頭道謝,隨后便關了直升機的艙門,對江嘉年說:“準備好了么。” 江嘉年堅定道:“沒有!” 夏經灼點點頭:“好,那起飛了。” 江嘉年瞪大眼睛:“可我說的明明是沒準備好啊??” 夏經灼目視前方,不得不說他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戴墨鏡的樣子那么內斂英俊,或許這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又或許開飛機真的是一種非常撩妹的技能,所以他此刻在江嘉年眼里形象真的不是提升了一星半點。 尤其是,他后來說的那句話。 當直升機一點點升起,螺旋槳發出響聲,江嘉年明顯感覺到身體脫離地面的時候,她聽見他穩定而冷靜地說:“人這一生總會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做很多事,比如現在的你,又比如即將成為父親的我。”作者的話:作者我也要就地起飛了! 第三十四章 江嘉年乘過很多次飛機,坐在靠窗位置的次數也不少,但這是她一次從這個角度看藍天。 比起民航客機,國內民用直升機的飛行高度在兩千到四千米左右,要比民航客機低很多,但盡管低那么多,這個高度的景色依然足夠美麗了。 很難用語言形容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切,好像盛放在夜晚的玫瑰,帶著恐懼而令人向往的美感。 江嘉年只要稍微低低頭,就能看見機艙內密密麻麻的cao作按鈕,很奇怪的是她不會因此產生密集恐懼癥,反而對這種精密的cao作儀器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她已經沒心思去害怕了,只是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和深呼吸。她不想錯過眼前的任何場景,所以在努力地看著一切。 當飛機進入到一個相對穩定的高度時,夏經灼抽空看了看身邊的女人,她這個年紀的職業女性,面對這種場景時竟然也會露出少女一樣的表情,這其實是非常奇妙的畫面,你看一眼就不會想再移開視線,但他不能那么做,為了兩人的安全著想,他最好還是目視前方。 江嘉年也發現了這一點,吞吐地說:“你、你別看我,看前面。” 有時候世事就是如此巧妙,當時在坐車的時候江嘉年就在想夏機長開飛機時是什么模樣,誰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緣分? 江嘉年此刻萬分緊張,但對飛行習以為常的夏經灼可不會這樣。 瞧見她的樣子,他忽然產生了一個不太好的想法,想到了,便很快那么做了,于是rou眼可見的,直升機在天空中開始忽高忽低,轉來轉去,江嘉年剛開始還能勉強保持冷靜,但很快就控制不住開始尖叫,閉上眼不敢看周圍了。 “不要鬧了,好好開!” 她喘息著說出自己的要求,難得的擲地有聲外加趾高氣昂,夏經灼嘴角似不經意地勾了一下,很快穩定了直升機,一切有歸于平靜。 江嘉年慢慢睜開眼,還有些后怕的她緊緊握著身邊一切看似堅固的東西,她做著吞咽的動作,眨巴著眼睛,仍然十分緊張。 “我們一會就下降。” 或許是看她太害怕了,夏經灼終于大發慈悲地跟她說要下降了,江嘉年瞬間放松了一點,但當她看到飛機下方一望無際的田地和湖泊的時候,又有些慌亂地問:“我們這是到哪了?” 說實話,對于飛機的速度江嘉年沒有太大的概念,在天空上沒有參照物,她也不太分得清東南西北,所以現在是在哪,哪個方向,要去哪里,她一無所知。 夏經灼認真地cao作著直升機,要知道平常工作的時候,連邢舟這樣被帶的副機師都很少敢這么直接地問他這樣的問題,畢竟這聽起來挺蠢的,而且夏機長是何等人物,最有前途的飛行員,不到三十歲就已經開始準備機長教員升級考試的人,未來說不定還會成為安平最主要的骨干領導,這樣優秀的人就好像問出租車司機這是到哪了一樣問他,實在大材小用了。 不過,面對江嘉年的疑問,夏經灼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被褻瀆了,他很快地給了回答,并且開始下降。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別擔心,我們還在江城。” 江城作為國內較大的城市,面積自然不小。他們飛行的時間,說實話并不怎么長,所以也不會有太遠的距離。 至于降落,他們降落在一座二層樓的寬敞屋頂上,這棟樓蓋的很寬很大,但沒什么造型,很樸實,在山林水木之間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直升機降落的感覺和民航客機也不太一樣,江嘉年這趟飛機坐下來,總算是明白為什么飛行員那么少那么酷了,實在是開飛機比起開車難得太多,民用航空器駕駛執照可不那么好拿。 有個問題是,你們見過兔子嗎?兔子遇見天敵的時候跑得快嗎?當然。兔子逃跑的速度,大約就是江嘉年現在下飛機的速度。 幾乎不用夏經灼幫她打開艙門,她就自己誤打誤撞地打開迅速跳了下去。 因為高度原因,江嘉年跳下去的時候還險些崴到腳,幸好她及時扶住了機身這才避免,否則按照她現在懷孕的身體狀態,這一摔倒非得出事兒不可。 “小心點。” 夏機長這時候已經繞了過來,不由分說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讓她挽著自己的胳膊,好像這樣就安全多了似的。 江嘉年有些抗拒,但反抗了幾次都被制止,心里那個抗拒感也就完全沒有了。 其實她現在感覺很好。 怎么說呢,就是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很輕松,和跟林寒嶼在一起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她不會覺得累,會很高興,很期盼下一秒會發生什么,而且不管發生什么似乎都是驚喜,從不存在任何負能量的東西。 每次見到夏經灼,一開始或許會有逆反心理,但很快的,她就會覺得渾身充滿了動力,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都充滿期待。 這種感覺很陌生。 她懵懂地知道這是好感,卻對這樣充滿幸福感的好感很生疏。 她確信自己是喜歡過林寒嶼的,可跟對夏經灼的這種好感比,相差太多了。 一個只要她想起來就心里難過,一個只要她想起來就滿心甜蜜,這差距讓她幾乎不用多考慮,就知道如果非要做個選擇她該選擇誰。 想到這些,她望著夏經灼的眼神都變了。他挽著她往樓下走,這棟房子似乎是專門設計成直升機降落點的,屋頂備有通往樓下的樓梯,下面開著燈,越往下走,越覺得這里不止他們。 夏經灼可能也發覺了,往下走的腳步一點點變慢,當他們走到房子的一樓,在寬敞的院子里看見了停在那的車子時,就知道這種感覺沒錯。 這里除了他們的確還有別人,夏經灼說要帶她來見一個人,江嘉年便以為那輛車的主人就是這個人,可當那人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從夏經灼意外的表情來看,他并不是他要帶她見的人。 出現的是個中年男人,頭發還黑著,沒見多少白色,面容也很年輕,要說他四十歲都有人信,但從他的五官和氣質來看,和夏經灼那么類似,望著夏經灼的眼神又那么富有深意,江嘉年幾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他們的關系。 這應該是夏經灼的父親。 記得之前在安平聽李主任提起過,他父親快要回來了,他以前還是安平的機長教員,如果當年沒有離開國內,說不定現在已經升任安平的核心了。 江嘉年腦子里忽然就蹦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如果夏經灼的父親在安平的地位舉足輕重,那么安平要和悅途解約的事,是否能從他這里找到轉機? 這念頭一出來江嘉年就甩了甩頭,暗道自己真是瘋了,怎么可以有這種念頭,簡直是對夏經灼和她自己的不尊重,先不說自己不應該利用別人,就說目前這局面來看,夏經灼和他父親的關系明顯不太好,如果她那么做了,該是將夏經灼置于何地? 江嘉年覺得脊背有點冷,不知是對于自己這么多年的從業造就出來的市儈,還是對夏經灼冷漠刻骨的眼神。 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已經很少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如果說最初見面時他的眼神也很冷,那現在就比那時候更冷。 說得過分一點,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父親,而是弒親仇人一樣。 “你來這做什么。” 對視許久,夏經灼才抿著唇說了這樣一句話,說完了就放開挽著江嘉年的手,抬起胳膊指著門口處道:“走。” 一個字,簡單精練,飽含敵意,站在不遠處的夏老先生直接皺起了眉。 “我只是來這里看看她。” 他說了句話,說話的神情讓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有些頹然地朝前走了幾步,但很快被夏經灼制止了。 “這里不歡迎你,她也不想看見你,請你馬上離開。” 這話聽起來根本無法想象是對他父親說的,江嘉年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是否出了錯,立在那不知該幫點什么忙。 比起她,夏老先生同樣也有些無措,他愣了許久才說:“我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你已經愿意原諒我了,看來我還是太樂觀了。” 這話直接把夏經灼說笑了,他諷刺而陰沉道:“是什么給了您這樣的錯覺?是的,的確已經過了很多年,但不管過了多久,哪怕是走到生命的盡頭,我也不會原諒你。” 后面他們就什么話都沒說了。 夏老先生轉身便走了,他驅車離開,這個地方很快寂靜下來,這次是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