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君子四德,太望六韜
項司雨還在四樓,為風靖遠的輕薄行徑生氣。可風靖遠又挨踹又挨巴掌的,項司雨覺得自己氣也出夠了,尤其風靖遠說:“你想想,笑話已經出了,咱們是不是一定得把那對步搖拿下來?不然對不起你今天發的這通火啊。” 項司雨是個實用主義者,人家已經把詩念出來了,臉已經丟了,那還有什么好說的?現在把風靖遠打死都無濟于事,只能期盼別個不知道梅霜君就是她了。反正項司雨是不會承認的。 項司雨和風靖遠回到二樓,坐回桌前。風靖遠喝著小酒,項司雨啃著自己的蹄髈。 棧一樓,掌柜的依舊在點評其他詩歌。項司雨越聽,越覺得這掌柜的不像一個市井掌柜,就去問風靖遠。風靖遠笑道:“師妹,你可要知道,迎賓樓的產業屬于白府,老板娘可是白府二姑娘白綽約,她的手下,怎么會是普通人?” 項司雨聞言,也自嘲地笑了笑,她都忘了這茬了。 風靖遠問:“消氣了?” “沒有。”項司雨悶悶地說,“你給我閉嘴就是了。” “好。”風靖遠笑著說。 掌柜的把所有人的詩全部點評完,便宣布了在場參與者的名字,共計有三十一人可以進行正式的賽聯會,包括風靖遠和項司雨在內。 進入賽聯會環節,游戲就自由了許多。一樓已擺好了燈籠,每個燈籠里都有一個聯,由易至難排列。每個人只要選自己喜歡的對上就可以了。項司雨想先從容易的看起,風靖遠卻拉著項司雨說:“從難的看起吧,太容易的沒意思。” 項司雨說:“別吧,一個一個來唄。” 風靖遠說:“太容易的聯,會讓你提前把才力用盡,沒法突出。那又如何奪魁呢?” 項司雨還是不樂意,風靖遠說:“師妹對自己有信心些,你能寫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樣的妙句,區區對聯,也難不倒你。” 說著,風靖遠就把項司雨拉到難的那一頭去。項司雨沒有再拒絕,因為,總不見得讓她和風靖遠承認說,《山園小梅》不是她寫的吧? 風靖遠將最難的聯從燈籠里抽了出來,項司雨湊過去一看,紙上寫得是: “梅花三弄,穿云叫月,青鳥隔江長嘆。” 項司雨倒吸一口涼氣。依六界風俗,對聯尾字要押韻,“嘆”字落在十五翰韻部,這也是個難韻。十五翰韻部中可以選的字不少,可十五翰多是生僻字,拿來作詩都不算容易的,還要在十五翰中選一個和“嘆”字對得上的動詞。這已是一難。 第二難又難在這句本身。“梅花三弄”是一首曲子,在六界也很有名。“穿云叫月,青鳥隔江長嘆”寫得是《梅花三弄》曲中的意境。如果要對上這一句,項司雨也非得拿出一本在六界知名的書,將它的內容也在后面十個字中簡要概括一下。 因為知道這聯有多麻煩,項司雨就先放棄了,去看次難的聯。可風靖遠卻看著這一聯沉思。項司雨瞧他神情,比之以往,少了點輕佻笑意,多了些專注,似乎已經來了靈感,就看怎么把詞句捋通順了。 項司雨也不甘示弱,去和“梅花三弄”較起勁來。 不一會兒,風靖遠就在聯筏上寫下這么一句: “君子四篇,治世明誠,白人治凡不亂。” 項司雨去瞧,“君子四篇”說的是她儒門的《四書》。“治世明誠”是四書里的內容。“白人治凡不亂”是六界《四書》中稱贊西都白府高義,鎮守長安千年,以保人界安寧的豐功偉業。 項司雨有些不服氣,給風靖遠挑刺,說:“‘君子’的‘君’是平聲,‘梅花’的‘梅’也是平聲,第一個字就對不上。” 風靖遠說:“那你來一幅對得上的?” 項司雨漲紅了臉,也靜下心來沉思。倏忽間,她也想到了一句,在紙上寫下: “太望六韜,御虎騎龍,紫旗蔽日無難。” 風靖遠也湊過來看項司雨寫得這句下聯,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重新打量起項司雨,問:“你讀過《六韜》?” 項司雨點頭:“讀過。怎么?不準我讀?” “太望六韜”,指的是太公望的兵法著作《六韜》。“御虎騎龍”看著很俗,實際上“虎”是《六韜》中《虎韜》一篇,“龍”是《六韜》中《龍韜》一篇。“紫旗蔽日無難”便是《六韜》的主旨:把《六韜》學好了,在軍事斗爭中也能百戰百勝。 風靖遠也想給項司雨挑刺,可他挑不出來。 項司雨的平仄對了,韻部也對了,句式也工整,除了看著有點俗,也沒什么毛病。考慮到“龍”“虎”正是《六韜》中的篇目名,也沒什么不雅的。 因對出了“梅花三弄”這一句,項司雨信心倍增,又陸陸續續去寫了好幾聯。 風雨二人各自寫完各自的,各自坐回二樓。風靖遠時不時瞟向項司雨,似乎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打量她。項司雨都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項司雨得意的說:“怎么?被我的才氣驚艷到了?” 風靖遠說:“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 風靖遠說:“一個女孩,能做出一首清幽風雅的詩,雖然少見,但也不罕見。但讀過《六韜》的,確實很稀有。我以為女孩子除了極個別,比如你師姐,都討厭這樣的軍爭謀略。” 項司雨說:“我當初浪跡天涯的時候,正好在姑蘇看到有人賣《六韜》,那時候手里頭的書不多,就買下來看看了。” 風靖遠問:“除了《六韜》,你還讀過什么兵書?” “也就《孫子兵法》了。” 風靖遠調侃道:“幸好你沒說《三十六計》,不然我剛剛對你刮目相看,現在就要把刮出來的眼睛給塞回去了。” 項司雨嘟囔說:“《三十六計》是少兒讀物,我都多大了,還會夸耀自己讀過那個?” 風靖遠點頭:“說得正是。我想知道,教你讀書開蒙的老師是誰?” 項司雨便把對文淑先生說得那套搬出來:“是家父教我讀書識字的。” “噢?敢問令尊名諱?還健在嗎?” 項司雨搖了搖頭。 “我失言了,恕罪。” 一番談話完,其他進入賽聯階段的人也各自完成了各自的聯,統統坐了回去。那一排掛著各式對聯的燈籠墻,便被小廝們搬到了四樓的一間廂房里,給那位點評人“即墨公子”看。 項司雨說:“也不知那即墨公子是什么來歷?派頭很大的樣子。” 風靖遠說:“我估計,就是姑蘇即墨世家的二公子,來長安是有事相求于白府。” 項司雨轉頭問:“什么事?” 風靖遠說:“即墨世家正值多事之秋,為什么事來求白府都有可能。” 項司雨說:“他和白府有親戚關系嗎?” 風靖遠說:“何止是親戚關系?即墨世家能立足于姑蘇,便是因為即墨世家的祖輩和白府老一輩相交極深。妖王,你知道吧?她出身白府,是白府的七小姐,白府下人喊她做七夫人——她當年為了救即墨世家的三姑娘差點送了性命。你想想,這兩家關系有多深厚?” 項司雨一直知道白府很厲害,但從來只在腦海中形成一個朦朦朧朧的概念。畢竟,類似于“白氏殺天帝”這樣的故事,聽起來更像虛構的傳奇。直到今天,先是聽說玉衡星君死在白絡繹手上,又聽白府家仆掌柜將詩詞點評的頭頭是道,連即墨世家有難都要去求助白府,項司雨這才隱隱有了“白府很厲害”的實感。 這說話間,對聯的品評結果已經出來了。掌柜拿了一張紅色的灑金筏,站在“以文會友”的牌匾上,對諸人說: “今日的魁首,已經出來了。” 掌柜的還沒說完,底下的詩們就議論起來: “不是梅霜君便是無名,估計就是他們兩了。” “你還不知道吧?梅霜君和無名都是仙人,我剛剛看到他們一起在‘梅花三弄’下寫聯了。” “誒,那梅霜君是什么樣的女子?” “挺秀麗的,雙目靈動有神,毓質出塵,真是佳人啊。” “那怎么不去認識認識?” “人是仙人,哪能那么冒昧?再說了,她身邊那個男子,估計就是無名了,他們兩都成一對了,你再上去認識她?也不瞅瞅自己的斤兩?” 項司雨以內力聽到了,她小聲嘟囔:“真是群無聊的人。” 風靖遠倒是笑道:“放寬心,師妹放寬心。咱們兩都沒用真名,下次再遇上詩會,換個詩號就是了。” 項司雨瞪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你鬧得?” 風靖遠說:“等我拿了魁首,把步搖送給你賠罪,行嗎?” 掌柜的咳了兩聲,示意眾人安靜。周遭也沒那么吵鬧了。 “今日的魁首其實很難定,即墨公子也確實是在梅霜君和無名之間猶豫,不過最終,公子還是選出來了。”掌柜的頓了頓,故意吊了吊胃口,見眾人都屏息以待,才滿意地說,“正是梅霜君。” 風靖遠聞言,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輸給項司雨。 項司雨聞言,也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能拿魁首。 在短暫的震驚后,風靖遠拿起酒杯,看向窗外,裝作賞月的樣子。項司雨得意地說:“欸,剛剛誰說要把步搖簪子送給我賠罪來著?” 風靖遠說:“別鬧,我賞月呢。” 項司雨一指緊閉的窗戶,笑著說:“你能先把窗戶開了再賞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