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干澀的喉管，張薰羽斂著眼睫，看著玻璃杯里的水在燈光下微微的晃著。

    飯和湯是一直在鍋里溫著的，顧沉把菜熱了熱，遞到張薰羽眼前。

    “先喝點湯。”顧沉盛了一碗湯遞過來，鮮香的氣味撲進張薰羽鼻間。

    張薰羽看著半露在湯外的山藥和排骨，手卻遲遲放在桌下。

    顧沉臉上的笑越來越僵硬：“小薰，怎么了？是不是手還不舒服？”

    張薰羽沒有所答，只是伸手握著勺子以示自己的手指沒什么大礙，但卻沒有去舀碗里的湯，只是握在手里，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顧沉，我以前是不是不太喜歡山藥和排骨燉在一起？”

    顧沉已經連維持僵硬的笑都不能夠了，嘴角彎起的弧度徹底落回去。

    “你想起來了？”顧沉帶著一絲低啞的問張薰羽。

    顧沉原本也不知道張薰羽不喜歡山藥和排骨燉在一起，他和張薰羽，在一起生活的最長的時間，是在倫敦的那七年。英國基本上是找不到山藥的，顧沉自然沒有給張薰羽做過，這一年里張薰羽對山藥也沒有明顯的排斥，顧沉只當張薰羽是吃山藥的，想起山藥和排骨燉在一起很養胃，才燉了一些。

    張薰羽只是攥著手里的勺子，沒有說話。

    顧沉默然無聲的看了張薰羽片刻，眼里寫滿了落寞，像是須臾之間就眼睜睜的看著整個世界從自己的手里落空一樣。

    “……小薰，對不起。”

    張薰羽的面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除了對不起，你沒有別的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顧沉和張薰羽，從幼時開始相識，之后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分散和再見，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余年了，二十余年里，顧沉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張薰羽，不管是眼神還是語氣，都沒有一絲的感情波動，漠然的像是一個他之前從未見過，從未熟識的人。

    苦笑了一聲，大概，張薰羽這次是真的不會在原諒他了吧，畢竟他做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私的生生抹去張薰羽的記憶，讓張薰羽和易千率之間隔著一年多的光陰。

    “小薰，你還愛易千率嗎？”顧沉聽見自己這樣問，然而這個問題，換成張薰羽這一年來是否對顧沉有過一點除了朋友之外的感情也許要更合適些。

    張薰羽怎么可能不愛易千率了呢？在易千率第一次出現在診所的時候，在看見張薰羽看向易千率的眼神的時候，顧沉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輸了。

    記憶可以抹去，但是感情要怎么抹去？就算記憶已經不復存在了，依舊無法阻止張薰羽喜歡易千率，即使空白的記憶會成為張薰羽和易千率之間無法橫亙的阻礙。

    還愛，潛臺詞就是她以前愛的是易千率。所以……她和易千率很有可能是在一起的。

    張薰羽的眼里起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依舊沒有開口回答。

    顧沉只當張薰羽是默認了：“小薰，你走吧，回到他身邊去。”

    “我知道我做錯了，但如果重來一次的話，我大概還是會選擇這么做。小薰，這么多年來，不管如何說服自己，我不得不承認，我耿耿于懷的是你原本應當是我的，每一次看著你回到易千率身邊，我都嫉妒的發狂。”顧沉一雙溫潤的眼漸漸的蒙上了凄迷，澀然一笑，“至少現在我知道了，哪怕回到了原點，你愛的依舊是易千率，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情。小薰，謝謝你陪了我一年。我不奢求你原諒我，只希望你以后能真正的幸福起來。”這一年來，張薰羽笑得弧度從來都沒有以前在易千率身邊時那樣大。

    怎么可能輕易的釋懷呢？原本明明應該是和他在一起的人，卻發現張薰羽早就已經不是他的了。從顧湛，到易千率，他從來都沒有被張薰羽真正當做喜歡的人放在心上過，可明明陪張薰羽度過了幼時那段時光的是他，張薰羽本該喜歡的人是他。原本和張薰羽，和mion一起生活的人也應該是他，可是為什么到了最后，能給張薰羽幸福的人卻不是他呢？

    他想要張薰羽幸福，但當這份幸福不是他所給的時，一切又顯得毫無意義。

    有多濃烈的愛，就會有多濃烈的不甘。不甘發酵到最后，就再也不是顧沉可以壓抑的了。

    幸而，到了現在，他也終于可以徹底的釋懷了。

    顧沉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再摸了摸張薰羽的頭，手才將將抬起來就頓住，又緩慢的收回去。

    張薰羽只是安靜的聽著，握著筷子的手隱隱的有些顫抖：“所以我之所以你記得以前的事情，也是因為你是嗎？”

    “嗯。”沉默了片刻，顧沉才作答。

    真的是這樣。

    張薰羽忽然就覺得有些可笑，這一年來她最依賴的人，卻原來就是導致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現在誰的身邊也不想去，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張薰羽擱下勺子起身，再也沒有心思吃東西。

    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張薰羽在手搭上門把時停了停：“不要告訴易千率。”

    打開房門，又再次關上。

    張薰羽坐在**沿，看著自己十指的指尖，纏繞著的紗布不論薄厚還是松緊程度都是恰到好處的讓張薰羽覺得舒適。

    眼里有些微微的發潮。

    這一年來，她不愛顧沉，但是顧沉早就已經是極為重要的存在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要讓她忘記呢？為什么要讓她以為她不愛易千率？

    張薰羽什么都沒有想起來，她會知道她以前不喜歡山藥和排骨燉在一起，只是因為看見易千率的手機里有某張圖，她坐在餐桌旁，看著碗里的山藥排骨湯皺著眉，腮也微微的鼓著，顯然是不喜歡的樣子。

    她只是想要從顧沉口中聽到一些關于以前的事情，只是想知道一切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沉默不語是因為擔心自己開口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張薰羽原本以為顧沉只多不過是在自己失憶之后隱瞞了易千率的事情，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失憶會和顧沉相關。

    到底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是不是連最開始她的那場車禍，都不僅僅是意外那么簡單？易千率的妻子，還有mion，她到底還被隱瞞了多少？

    只是，就算現在知道了她原本是和易千率在一起的又怎樣呢？

    顧沉讓自己回易千率身邊去，可是她要怎么回去？

    張薰羽兀自笑了一聲，帶著輕嘲的意味。

    就算易千率的手機里沒有妻子的照片，就算從顧沉口里得知她以前愛著易千率，和易千率在一起，又怎么樣呢？易千率有妻子，而且和妻子很相愛，是易千率親口承認的事情。易千率和他妻子的孩子都已經那么大了，難道易千率會為自己拋棄妻子嗎？

    就算易千率能夠做到，她大概也無法自如的和易千率在一起。

    張薰羽向后躺倒在**上，任由燈光直直的刺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