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季凌霄捏著扇子,輕聲道:“夫人未免也太小看本宮了。” “好,若殿下不介意,那就進來好了?!?/br> 唐說和慧心同時握住了季凌霄的胳膊。 “有心有詐?!?/br> “他這是激將法?!?/br> 季凌霄盯著那厚的透不進光的帳子,笑道:“本宮倒是覺得楚夫人并沒有針對本宮的必要?!?/br> 也許是因為女人特殊的直覺,又或許是因為她就是偽裝情緒的大師,所以,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楚夫人對白忱、對烏云山的痛恨不似作偽。 而且,如果,他真是青山書院唯一的幸存者,那她冒險一進,說不定會迎來巨大的回報。 季凌霄在某些政治博弈的場合,是個比男人還有膽大的存在。 她將二人的手拂開,遞給他們一個笑容,斂衣緩步走向簾帳,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掌撫上厚厚的簾帳。 她突然回眸,朝緊張不已的兩人明媚一笑。 屋內寂靜,幾乎能聽得到“砰砰”的心臟聲,唐說和慧心幾乎分不清這樣激烈的心跳到底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她此刻的笑容太過美好。 季凌霄一掀簾子,猛地邁了進去。 “?。 ?/br> 她驚呼了一聲。 唐說和慧心立即就準備往里沖,“殿下!” “不,我沒事……”季凌霄平緩的聲音傳來,“我只是覺得好美?!?/br> 好美? 二人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了,莫非這位楚夫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兩人莫名有些心塞。 而站在帳中的季凌霄卻第一次沒有想到美男的事情,而是仰著頭,看著頭頂的一片靜默燦爛的星空。 棚頂不知道安放著什么寶石,竟然一閃一閃,宛若星輝,耳邊依稀傳來雨聲,她卻站在星空之下。 “真美啊……” 季凌霄雙手抱在胸前,發出真心實意地感嘆。 “這又算得了什么,當年的青山書院的星空可比這兒要壯美燦爛的多,我們還會在星空下燃著篝火高談闊論,從天象水文到鄉野鬼話,從佛經道法到奇yin巧技,這里都能找到有著同樣愛好的人,只可惜,全毀了……全毀了!” “嘭!”他狠狠地錘上了床沿,連帶著薄紗床幃被掀起了一角。 借著朦朧的“星光”,她看清了他的手,那簡直不像是一只人的手,深褐色的皮緊緊的箍在骨頭上,宛若鷹爪。 季凌霄雖然愛著美人,但也欣賞有才能的人,她努力使自己的神情別無二致,慢慢朝他走去。 “你看見了吧!”他沙啞地低吼。 她看著帳中他朦朧的輪廓,輕聲道:“看見了?!?/br> “很難看吧?” “很難看?!?/br> 他突然驚奇地轉過頭,即便她此時看不清他,仍舊可以感受到一雙犀利的視線割在她的肌膚上。 季凌霄仍然帶著令人不設防的清淺笑意,從星光深處走來,她停在床頭,微微彎腰,將薄如霧輕如云的床帳輕輕撥開,迷蒙的殘光自她身后照在他的身上,她的心幾乎停了一瞬,隨即才又恢復了呼吸。 那真的是人,而不是停留在這個屋子中的厲鬼嗎? 床上的那人瘦弱的幾乎只剩下一副骨架,臉上顴骨突出,臉頰深陷,眼睛上則蒙著一條青色的薄紗,整張臉彌漫著一股青黑的死氣,就好像他早已經死去,只留下一個軀殼,苦苦掙扎在人世間。 可即便只剩下一把骨頭,也毫無疑問,此人是個男人。 “楚夫人?” 那副骨架轉過頭發出一聲嘲笑,“怎么?殿下莫非以為我真是哪位夫人?” 季凌霄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卻察覺到鼻端前的味道不對,季凌霄眼神改變。 她幾乎已經聞到他從骨rou中散發的死氣了。 季凌霄屏住呼吸,俯身,幾乎與他面對面,她低聲問:“你為何還不死去?” 他咧開嘴,啞聲低吼:“還沒報仇,我怎么敢死?怎么能死!” “那……我幫你好不好?” 她摸了摸他黑乎乎的胳膊,卻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肌膚,那是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 他的手猛地一縮,藏到了被子下,“殿下倒是當真膽大的很。” 季凌霄瞇起眼睛,笑容極盡溫柔,“本宮看人一向透過皮囊看骨子,楚先生的才情可是從骨子里透出來了?!?/br> 楚夫人若非深受重傷,連翻身都需要別人幫助,精力又實在不濟,真想好好地唾棄她一頓,若是太女李神愛不看人是否長得好,那簡直就像是在說老虎改吃素了。 他望著她,那青紗遮掩的深處似乎冒著兩團鬼火,他陰氣森森道:“你再廢話,我就讓你死在這里。” 季凌霄好脾氣地笑了笑,“請先生賜教?!?/br> “烏云山有條小路,那里也少有人看管,從這里摸上山,你們便可以將烏云山的匪患一包打盡!”他越說越激動,整張臉扭曲著宛若厲鬼。 “本宮又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呢?” “呵,連這點膽都沒有還帶什么軍?” 季凌霄沒有說話。 楚夫人仰著頭,輕聲道:“我是青山書院山長之子,是白忱放火燒的書院。” 他的語氣里翻滾著血海深仇,牙齒緊緊咬在一處,就像是恨不得從白忱的身上撕下一塊rou來一樣。 “既然是仇敵,他為何又如此照顧你。” 楚夫人扭過頭,笑容依舊鬼氣,“還不就是因為我是唯一知道青山書院財富的人?” 季凌霄霎時明白,青山書院所謂的財富不是指金錢上的,而是那些知識上的,若是書中真的有黃金屋,那青山書院便富可敵國;若是書中真有顏如玉,那情深書院可就堪成她的后宮了……呸,她在瞎想些什么啊。 季凌霄目光流轉,未置可否。 楚夫人艱難地伸出自己如柴的手臂,輕輕一拉床邊垂下的一根流蘇絡子,“啪嗒”一聲清響,一個小抽屜從床頭彈了出來。 “地圖就在這里,若是憑這個你們還不將他們全數誅殺,可真不如回家帶孩子去?!?/br> 季凌霄想了想,便徑直伸手去拿。 “你倒不怕我下毒?” 季凌霄將那地圖揣進懷中,笑吟吟道:“我倒是覺得楚先生害怕我死了,完不成先生的夙愿了?!?/br> 楚夫人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像已經死去。 她知道這是他在催促自己離開,季凌霄也沒有多留,轉身便離開了,只是她沒有看見,在她離開后,楚夫人側頭望來的視線,以及他從枕頭下摸出來的一個翠色小瓶。 一見季凌霄出來,唐說和慧心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圍住了她。 季凌霄捏著自己的衣襟,偷偷露出地圖一角,口中道:“小心被白忱看出什么來,咱們快撤?!?/br> “你!你還是不是女人了!” 唐說非但看到了地圖,還看到了她石榴紅的肚兜,立刻慌得不能自己,手忙腳亂地就想要伸手幫他將衣襟遮好,結果,手都伸到一半了,才又想到自己作出這番舉動實在是與登徒子無異! “噗嗤。” 唐說扭頭瞪著慧心,他居然被一個和尚給嘲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還不是臉頰通紅! 三人快速通過雨霧回廊,又回到了前院。 慧心拉著她停下了腳步,季凌霄立刻會意,她推了慧心一把,自己則扭身將唐說按在了柱子上。 唐說:“……” 感覺自己好像總是被太女強推。 慧心低垂著眉眼,雨霧在他的睫毛上凝結成水珠。 白忱和裴諳轉過拐角正好就見到了這一幕。 季凌霄驚呼一聲,立刻背過身子,作出整理儀容的動作,唐說則面色平靜地重新站直身體。 慧心不愧為“慧心”,立刻單手捂住嘴,單薄的背影立于凄涼的雨夜中。 裴諳心中一痛,憐惜不已,也對放~蕩的人~妻越發沒了好感。 果然,這些女人都是不守婦道的,唯有她是不一樣的。 裴諳上前一步,壓低嗓音道:“小娘子怎么在外面?小心著涼?!?/br> 白忱狐疑的視線掃過幾人,突然,摸著后腦勺大笑起來,那副爽朗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他竟是楚夫人口中那位殺人兇手。 “你們幾個怎么全都在外面啊,哈哈,這宅子據說還鬧鬼,可別被嚇到了?!?/br> 季凌霄驚叫一聲,就要窩進唐說的懷中,唐說則下意識圈住了她的腰。 裴諳臉上鄙夷的神色越發不加掩飾了。 白忱倒是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贊賞道:“真是性情中人?!?/br> “頭兒!”裴諳不爽。 白忱聳了聳肩,整個人更加放松了,他咧著白花花的牙齒道:“原本見李郎雖然笑著,可骨子里透著正經我就不太爽了,沒想到他的身邊竟然還有此等性情中人?!?/br> 季凌霄覺得他實在肆意妄為的緊,而且看法也有些古怪,倒是有幾分意思。 “你們誤會了。”唐說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便板著臉,努力做個正直的賬房,可是在白忱和裴諳眼中他早就成了偷偷摸摸與主母偷情的賬房先生了。 “咦?你們怎么都聚在這里?”李斯年從白忱背后的方向走來,可是越是走近,他就越是發現眼前這幾人,看他的眼神古怪極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也不去追究。 “娘子,我從廚房做了些吃食過來,你早些用過之后,便就寢吧。” “麻煩郎君了。” 季凌霄甜甜蜜蜜地投奔向他,挽住了他的手。 兩人走過拐角,李斯年突然道:“你又干了什么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