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從邁出學(xué)校的那一刻,狄初有些懵,他并不像其他學(xué)生那樣感覺到解脫,反而更覺難過。 那種毫無顧及,只用讀書,放肆自由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 很多人在學(xué)校扔書,將課本一頁頁折成紙飛機(jī),滿天白紙拋灑。 狄初望去,宛如在六月下了一場大雪。 落滿心頭孤寂。 散伙飯狄初只去喝了幾杯酒,一杯代自己,一杯代祁凌。 兩人偶爾會有微信聯(lián)系,但因時間和各自忙碌的事情有別,時斷時續(xù)。 有時會打個電話,祁凌的聲音莫名疲憊。 他說crush樂隊(duì)去了n市,準(zhǔn)備與汪晨子老師見面。 他說六月底有小型演唱會,可惜你又不能來。 狄初想了想,自己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那天在考場外看到的身影,一直縈繞心頭,散不開。 狄初很想問:那天考場外邊的人是不是你。 但如果祁凌說不是呢,又太打臉。 慢慢的,兩人的電話也變得稀少,談話時間逐漸簡短。有時狄初說了上句,半響,祁凌才接住下一句。 狄初嘆口氣:“你要是忙,就掛了。” 祁凌說:“嗯。” 接著掛了電話。 那一刻狄初愣得說不出話,從頭頂?shù)侥_尖,似有海嘯翻過,似有狂風(fēng)肆虐。 莫名的恐慌和酸意密密麻麻爬滿了血管,他坐在醫(yī)院的過道里,六月酷暑感覺到了九尺寒冰。 時間和距離,讓兩人溝通減少。面對面的機(jī)率下降,人就容易胡思亂想。 誰也逃不掉。 溫如水中考時,狄初接送。見到了祁遲。 祁遲把狄初拉到一邊,輕聲說:“初哥,你和我哥最近怎么了?” 狄初張張嘴,最后搖搖頭說:“他怎么了?” “我哥他最近,變身工作狂一樣。聽我媽說……很麻痹自己。初哥,你什么時候回n市看看我哥吧。” 狄初對這個提議,雖說心生向往,最后還是按捺著理智,將其扼殺。 n市無論從心理上還是距離上,對狄初來說,都太過遙遠(yuǎn)。 那里有他逝去的父母,有他最不堪回首的記憶。 有他的恐慌,有他的陰影。 狄初實(shí)則不敢,不敢獨(dú)自回去。每一條熟悉的街道,都會提醒他曾經(jīng)歷過的事。 之前自己選擇了幾個目標(biāo)大學(xué),也巧妙地避開n市。雖然祁凌在那里,但他還是會下意識逃避。 狄初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討厭自己。 懦弱的樣子。 這樣的自己還怎么與祁凌在一起,狄初在某一天,開始思考。 畢業(yè)后的日子,平淡地比白開水還要乏味。 每天繞著醫(yī)院轉(zhuǎn),狄初與外界開始脫軌。在這樣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的生活中,人的思緒就會飄。 當(dāng)一個人閑下來,他就會想很多。例如每到深夜,人類的情緒都容易泛濫。 重復(fù)快樂的事情,所獲得的快樂遠(yuǎn)不如第一次。可重復(fù)痛苦的事,卻會讓焦慮和不安成倍增長。 狄初望著灰撲撲的天際,奶奶睡在左手邊。溫瓊芳這幾天唯一的話,就是告訴狄初,一定要走出去。 狄初說:“好。” 然后想,我要怎么才能走。 走不了。 沒人能看到他的掙扎。 狄初知道,一次又一次,他長出了翅膀,也褪去了舊皮。只要一個機(jī)會,他也能飛翔。但到了這個田地,就算他是雄鷹,也要忍痛折斷自己雙翼。 狄初是個重情的人,所以往往薄情之人橫行,多情之人可悲。 狄初想,我是要一輩子在這兒的人。 那現(xiàn)在與祁凌這樣互相吊著,與尋死有什么區(qū)別? 狄初想,是不是時間到了。怕就怕錯的折磨到最后看起來是對的,而堅(jiān)持到最后看起來卻像是錯的。 是不是,該與祁凌分別了? 狄初這樣想時,無形中被判了死刑的祁凌還在n市,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 祁凌不敢給狄初打電話,他怕忍不住想回去。他想,自己陪在狄初身邊的時間不夠,不是個合格的男友。 當(dāng)兩人開始互相藏著掖著,開始打著自己認(rèn)為“為對方”好的名義躲閃時,愛情這東西,往往是禁不住考驗(yàn)的。 所以,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溫瓊芳再一次昏迷時。 離高考填志愿還有大半個月,很快就要出分?jǐn)?shù)。 狄初眼里卻只有溫瓊芳,他想,填什么填,不讀了。 走什么走,不走了。 溫瓊芳還沒脫離危險,祁凌打了電話來,其實(shí)只是想聽聽狄初聲音,才能撐住接下來的路。 而話到嘴邊,祁凌說:“初,我想回來了。管他什么樂隊(duì),管他什么音樂。我想回來了。” 草木皆兵,一切都能作為戰(zhàn)火的引線。狄初腦子一懵,下意識把任何因果都往自己身上攬。 你看,狄初,都是因?yàn)槟悖云盍璨庞辛送丝s的想法。 你看,狄初,都是因?yàn)槟悖y道你還想毀掉另一個人的夢想? 狄初蹲在醫(yī)院的走廊上,壓著情緒慢慢說:“祁凌,別回來。” “我想回來見你。” “別回來見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祁凌在那邊頓了頓:“狄初,好好說話。” 狄初深吸一口氣,說:“不玩兒了,就這樣。” 電話那邊有杯碟碎裂的聲音,有水花濺落地板的聲音。有書本或重物落地的聲音,卻沒有祁凌的聲音。 良久,那邊才傳來一聲示弱的詢問:“寶貝兒,你開玩笑的對不對?” 狄初想,這樣的事,怎么能開玩笑呢。 那我也太不是東西了。 可他沒發(fā)覺自己說出的話,有多不像個人,狄初說:“祁凌,奶奶可能再也好不了了。我們……算了吧。” 期間,是大段大段的空白。久到狄初以為祁凌已經(jīng)掛了電話,他想把手機(jī)放下,又覺得聽到這人的呼吸,都是奢侈。 狄初想,這時他們就像一場拔河比賽,誰先松手,誰先心疼。 喜歡一個人,最后如何放棄。無非是,算了,不拖累你了。 我放過你。 最后,祁凌在那邊說:“狄初,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品,特……廉價來著。” “你看啊,你干什么我都挺,你說什么我都聽。你愛怎樣我都隨你,你不舒服我比你還難受,你掉一滴淚我掉一滴血似的。所以,到頭來,我從不生氣,從不被哄,從不需要你可憐我一下。” “我也需要啊,你需要的,我也需要啊。” 祁凌的聲音發(fā)顫,他沒哭,到底只哽咽了一下:“你就不能……可憐我一下?” 說可憐,也太可悲了。 當(dāng)兩人走到這樣的境地,說出這樣的話,無非兩敗俱傷。 狄初說:“你看我這人,嘴上說著喜歡你,卻還讓你那么難過。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吧,好不好?” 好不好。 狄初用著商量的語氣。 就像說,今天你去和小朋友玩吧,我不會來接你回家了。 你乖一點(diǎn),聽話。 好不好。 祁凌想說,好你媽逼。 但他沒有。很累了,最近很累了。太多的事情碾壓而來,祁凌連說不好的力氣都沒有。 最后,祁凌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最后,祁凌率先松了手。 他說:“算了。” 他說:“沒事。” 他說:“以后好好過。” 祁凌見過真正難過的人,那種人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比如,他自己。 你看這兩人,當(dāng)初在一起時,沒有一句鄭重的:我們在一起。 所以在分開時,也是淡淡的一句:以后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