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陳慕西忍笑的扭了扭頭,正看到旁邊翹著嘴角的陳楠楠,兩人對視了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繼續低頭吃飯,靜等陳強東和爸爸紅眉毛綠眼睛的干仗。 不過,讓兩人失望了,面對老爸的嘲諷,陳強東的反應很平淡,沒有伸脖子和陳建翎對著干,而是隨口“嗯”了一聲,繼續食之無味的吃飯。 陳建翎心里也有些詫異,鏡片后的眼睛多在大兒子身上停駐了一會兒,也沒看出朵花兒來,就又道:“你沒事少和那些宣傳隊的混小子瞎混,你也快畢業了,想想以后的打算,年紀也不小了,該思考一下你的前途未來了。” 陳強東抬頭看了一眼陳建翎,皺眉胡亂說道,“我知道。” 第四章 標配跟班 因是星期天,一周唯一的休息日,大家都把一周積攢下來,沒時間做的事都放在了這一天干,洗衣服、打孩子、拉蜂窩煤等等瑣事,都放在這一天,所以,有句“戰斗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來形容大家這一現象。 吃過飯后,因為工廠最近在抓生產,沒有休息日,陳建翎去上班了。陳楠楠在家帶弟弟,而陳慕西就跟著mama王淑英,還有氣場怪異的陳強東一塊出門了。 王淑英手里除了拿著防止弄臟衣服的圍裙外,還緊握著一個本本,正是家里頂頂重要的東西——糧本兒,淺黃色硬皮兒,鑲著紅褐色漆邊兒,在“許河市居民糧食供應證”黑體字標題上疊鈐著“許河市糧食局供應專用章”的鮮紅印章。 而這個沒有手掌大的小本本,不止管著一家人的口糧,也是糧票、油票和布票的發放憑證。 陳慕西一家六口人,每年約領布票二十尺,只能集中使用。至于油票,每人每月三兩,春節增至半斤。 發放的程序也是相當麻煩,先由居民小組長挨家挨戶將糧本兒收起來送到街道辦事處,再由街道統一報至糧店,經核實后將布票、油票逐級發回到居民手中。每到月初的時候,一摞摞的糧本兒抱來抱去,非常繁瑣,但只要票兒到手,人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沒走多大一會兒,母子三人就走到了人民路上的糧站,糧站的門面不大,里邊充斥著一股nongnong的面粉味道,靠內側的墻邊總是堆放著袋裝的成垛糧食,銷售中的糧食則分門別類地盛裝在立于地上敞著口的大木頭箱子里,每只木頭箱子的外側有一個連為一體的漏斗,購糧者用面袋子在這里接糧食。 糧站的售糧員不分男女都戴著白色的帽子和白色袖筒,他們的臉上、身上總像敷了一層薄粉,鼻孔、眼窩處也都是白白的。 這次,陳慕西特意多看了幾眼里邊的三個售糧員,一個個的都跟大爺或者姑奶奶似的,一邊干活,一邊陰沉著臉顯得十分不耐煩,好像顧客欠了他們幾百塊錢八輩子沒有還一樣。 一直覺得陳慕西此行居心不良的陳強東,隨時關注著陳慕西的舉動呢,看到他眼珠子在幾個柜臺后的售糧員身上亂轉,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一丟丟陳慕西會發現的期盼,又有些隱秘心思宣于人口的別扭。 “石頭,你亂看什么呢?過來幫忙!”終于,陳強東受不了了,找了個不錯的理由說道。 這時候,mama王淑英已經在窗□□完款,正回轉身觀察著售糧員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將糧證和夾在硬紙板上的對賬單呈上,生怕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人家給自己缺了斤少了兩。 售糧員搭拉著眼皮,取下夾在耳根子后面的紅藍鉛筆在糧證和對賬單上一劃拉,再把夾著對賬單的硬紙板掛到頭頂的鐵絲上,順手一推,“嘩”地一聲就滑回收款處,然后,用makou鐵制成的撮子“嚓”地一聲舀起糧食,惡狠狠地倒進也是makou鐵質地的凹形稱盤中,震得稱的刻度尺嘩啦地向上一跳。 然后,王淑英還有陳強東眼睛都緊盯著售糧員的動作,站穩腳跟,微微曲腿,雙手提住口袋牢牢地套在漏斗的出口處。售糧員將稱盤中的糧食挖出來一些,再添上一點兒,反復幾次之后,扭過稱盤往漏斗里猛地一撅,沒接住撒到地上的話,那就只能自認倒霉。 糧站里供應的東西分為面粉及面粉制品、大米、粗雜糧和食用油幾大類,大類又分為若干小類,例如面粉分為精粉、特粉(富強粉)、標準粉、全面粉,食用油有豆油、花生油、菜籽油、香油,糧食制品主要是掛面,粗雜糧包括玉米面、大馇子、小馇子、高粱米、小豆、油麥、綠豆等。 面粉和大米屬于細糧,在每月糧食比例中,所占比例很小,改善生活或者過年過節時才會吃。而且很多糧食都是陳的,例如玉米面顏色灰白,熬粥時需要放堿。即使是這樣的糧食,能吃飽就不錯了。 陳慕西兄妹四個是屬于中小學生,每人每月十四公斤的糧食定額,陳建翎屬于輕體力勞動者每月十八公斤糧食,工廠四級工的工資每月四十四塊一毛錢,王淑英在副食品店上班,每月二十三塊錢的工資,每月十五公斤糧食。 一家人的糧食加一塊似乎不少,可是買其他東西的時候,糧票也是作為流通貨幣一種使用的,所以,并不是全把糧食領了,會有一部分兌成糧票,在買其他東西的時候搭配錢用。 更不要說家里有陳建翎這個頂梁柱每日辛苦,飯量自不必說,還有個陳強東這個半大小子,“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句話,可不是平白有的。 不過,好在有mama王淑英的精打細算cao持著,讓全家老小維持在溫飽線上,倒是沒有問題的。 “英子,和兒子一塊來領糧啊?”剛松了口氣的王淑英,就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 扭頭一看,看到柜臺后頭又過來了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臉上帶著一抹笑容,讓她那有幾分刻薄的長相,立刻柔和順眼了幾分。 “是啊,這個月再不領糧食,家里可就要斷頓了。”王淑英同樣笑吟吟的答道。 “瞧你說的,有你這么能干的人當家,你家要是斷頓了,那我這不會過日子的早就喝西北風了。” 兩人互相謙虛的閑聊,卻把陳強東驚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 陳慕西注意到了陳強東眼神不定的看看mama,再看看那個高個子售糧員,心里已經猜到大哥這異常的緣由。 心里有些感慨,大大咧咧的大哥長大了呦! 這時,糧站門口進來一個微胖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在一邊站著顯眼的陳慕西,笑瞇瞇的喊了一聲,“二胖,你怎么來了?” 為什么這么顯眼?在這個人們普遍身材偏瘦的時代,陳慕西這個微胖人士,自然辨識度更高一些。 聽到這個稱呼陳慕西的臉黑了黑,來人名叫杜憲,是爸爸陳建翎帶的徒弟,臉盤圓圓,身材也是胖胖的,笑起來很和氣的一個人。 現在人們都吃的不好,生活都在溫飽線上掙扎,杜憲這模樣,在大家眼中卻是個一看就猜他家生活水平優渥的標志。 因為這個,他娶到了一個漂亮的老婆,可惜,現實卻是他家日子也沒好多少,完全被他身材的表象迷惑了。 而陳慕西同為微胖界一員,杜憲對陳慕西很有好感,他被人稱呼為大胖,而他就喜歡親切的稱呼陳慕西為“胖二”或者是“二胖”,以示兩人革、命友誼不一般。 現在還不是后世那“以瘦為美”的時代,陳家因為有陳慕西這個小胖孩,出門的時候,鄰居們常會羨慕的看著陳慕西那白生生的可愛小圓臉,羨慕的說上一句:“石頭媽真會養孩子,看看石頭,長的多好。” 每當此時,同行的爸爸陳建翎或者mama王淑英,都會笑瞇瞇的謙虛兩句,然后,再次出門還不忘要帶上陳慕西一塊。 所以,鑒于陳慕西作為陳家形象代言人的身份,他成功的擺脫了老二不被關注的情況,成了父母出門的標配跟班。 這些年演變下來,大家有時不喊陳慕西父母名字的時候,就喜歡親切的稱呼他們為石頭媽、石頭爸。 而這一現象,逐年下來,卻開始讓王淑英懊惱不已,她覺得二兒子這身高,就是這小名起的有問題害的,幾度想改來著,可石頭這個小名已經被廣大群眾熟知,改了也沒什么人叫,只得這么叫下去了。 雖然如今這大環境下,大家都挺喜歡陳慕西這個白胖小孩,陳慕西如今確實是看起來很可愛,濃眉毛、雙眼皮,皮膚白嫩。 可是,深受“瘦既是美”這一觀念荼毒的陳慕西,已經開始擔心自己會一直這么矮胖下去,內心也一直深深的憂慮著。 漸漸的,陳慕西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如果本人真的在意某一件事的話,旁人的看法再不同,終究只會讓心里好受一些而已,心底卻還是介意的。 所以,此時聽到喊自己“二胖”,陳慕西就不滿極了,可人家是來幫自己家來弄糧食的,只得壓下情緒,笑瞇瞇的說了一聲:“小杜哥,你來了!” 這時,王淑英也看到了杜憲的到來,一臉抱歉的說道:“小杜,你師傅又讓你來了?真是的,總讓你幫忙,真是太麻煩你了。” 杜憲圓圓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道:“師母太客氣了,麻煩什么,這都是捎帶手的事。” 說著看了看陳強東面前的裝了多半袋子的布袋,走上前一步,道:“東東,這個我來背,你背二胖的那個吧,他那身高,還是別干這重活了,再壓得不長個就麻煩了。” 陳慕西剛剛升起的感動,就被愛說實話的杜憲接下來的話都攪合沒了,而且,沒招誰沒惹誰的“身高問題”再次躺槍,陳慕西都恨不得化身咆哮帝,大吼一聲:“我不長個子,能怨我嗎?能怨嗎?” 說來,如果主觀意念可以控制身高增長的話,陳慕西早就躥高到房頂那么高了。 第五章 本性兇殘 幾人剛出糧站,就看到遠遠的走過來一個腳步輕捷,眼神明亮,臉上洋溢著愉快的少年。 來人看到糧站門口的陳慕西幾人,笑容洋溢的打招呼道:“阿姨,你們也來領糧呀。” 說話輕快隨和,落落大方的樣子。這正是陳慕西好友劉躍,小麥色皮膚,陽光下一口小白牙毫不吝嗇的宣告著他的愉快心情。 “鐵牛,也來領糧?”王淑英說著皺了皺眉,奇怪的道:“就你自己?” “我爸一會兒過來,讓我先來排隊。” 王淑英點了點頭,這會兒糧站的人確實多了起來。 “石頭,一會兒我和大寶一起去你家找你啊!”劉躍對懷里抱著一小袋面粉的陳慕西道。 陳慕西下意識的看了一眼mama,說,“那你們快點。” 劉躍不在意的擺手,道:“放心!” 然后又對王淑英笑瞇瞇的打了聲招呼,就鉆進滿滿都是人的糧站了。 等劉躍走了,王淑英搖頭嘆氣道:“這孩子的個子怎么也沒見長?!” 深知師父、師母對二兒子身高擔憂的杜憲,聽了王淑英的感嘆,瞅了眼人矮身胖的陳慕西,不在意的說,“師母不用擔心,男孩子嘛,開始長個子的話,那躥的是很快的。到時候,你別心疼你辛苦存下的布票就行。” 被杜憲這么一說,王淑英也笑了,“我巴不得給他們用了呢。” 說的時候捎帶著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陳強東。 等把糧食搬回家,杜憲就急匆匆趕去廠子了,他也是被走不開的陳建翎偷偷派出來幫忙的,還要趕回去上班的。 王淑英也沒留他歇會兒,這段工廠抓生產忙得很,只說讓他明天中午來家里吃飯。 沒一會兒,陳家的院子外邊就傳來高寶的大嗓門,“石頭,快出來!” 陳慕西和mama打過招呼后,就趕忙跑出來了。 院外正站著高個子的高寶,還有矮一截的劉躍。 三人可說是從小一塊長大,關系很好,而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卻是個烏龍。 陳慕西小的時候,自覺自己骨子里是個大人,所以,在有次他看到一直羽毛湛白鮮亮的大鵝在攻擊小朋友時,立馬就邁著小短腿提了根木棍,就上前去拔刀相助了。 沒對自己有清醒認識的陳慕西,自然碰了灰頭土臉。 不但沒有拯救于小朋友于水火,還把自己折了進去。 而他也第一次認識到,鵝簡直就是家禽界的黑、社會,和膽小的雞鴨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鵝的本性十分十分之兇殘。 當時,大鵝追著陳慕西圍著劉躍家房子跑了三圈,有著不咬到人誓不罷休的精神,最后因著陳慕西人小腿短體力差,大鵝愣是占著有翅膀會飛的優勢,撲棱著翅膀,咬上了陳慕西的一塊rou,可是還不是單純的咬一口而已,這就體現出了鵝最最兇殘的一面,它是咬定后就不松口,然后咬著轉圈圈,那可是穿著薄薄短褲的夏天呀! 事過十余年年,陳慕西現在想想還覺得腚疼。 不過,雖然第一次的時候場面混亂,羽毛橫飛,三人也都狼狽不堪,可也因著這共患難的經歷,三人迅速成了好友。 事后,陳慕西才知道,那只鵝是劉躍家的,父母留他看家,結果他突發奇想,想要騎鵝玩。 那樣兇殘的存在,又怎么會讓他得逞? 那只鵝狠狠的咬了劉躍幾口,作為囚禁它,以及企圖擺布它的懲罰,然后就撇下無還手之力的劉躍,得意的撲棱著翅膀,大搖大擺的扭著肥屁股出了劉躍的家門。 眼圈紅紅的劉躍一看,這怎么行,要是父母回來,看到鵝跑了,還不得挨打? 于是忙跟出去想把鵝大爺趕回家。 可是,出門就看到鵝在大展神威,和高寶纏斗在了一起。 當時正是上班時間,各家都沒大人,可謂叫天天不應,然后就被路過的陳慕西看到了。 接著就是三小孩大斗兇殘鵝的場面,鵝憑著翅膀優勢,扇動著翅膀一邊掉白毛,一邊影響視線,三人完敗,還被鵝乘勝追擊,個個擊破。 后來,可能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派來了正好下夜班的白衣天使,劉躍的mama拯救了三人。 劉躍mama把一身土,慘兮兮的三人領回家,看了傷處,抹了藥后,詢問劉躍后才知道,原來是劉躍新看了《尼爾斯騎鵝旅游記》這本童話故事,才有了想騎鵝的想法。 劉躍不知道童話都是騙人的,劉躍mama也沒有拆穿,只讓他離鵝遠點。 而那只鵝好像眼神有問題,應該是看人都比它小,此后,那只鵝時不常的就沖出籠子,奔向廣闊的天地,每每逃出來,見到人,不管大人、小孩,都大無畏的撲棱著翅膀沖上去,接著就是一場人鵝相斗的場面。 迅速的,此鵝的兇殘就開始遠近聞名起來,當它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上時,小孩都是繞行,儼然成了附近街頭的一霸。 大鵝的猖狂舉動,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公憤,紛紛讓劉躍mama把這只鵝殺掉,要么就關好,不要讓它出來禍害人。 那段時間,因為家有兇鵝,讓性子略清冷的劉躍mama,給人道歉陪笑臉的,都讓人忘記了她本是個不愛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