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卿‘推銷’的成功率很高，你可以向她請教弄ppt的經(jīng)驗。”

    “好……”

    第74章 龍泉寺（五）

    章唯一準了符曉幾天假, 讓符曉收拾包裹去法國。

    凡爾賽還和幾年前一樣。它是巴黎的衛(wèi)星城, 雖然只是一個非常小的地方, 卻見證了無數(shù)歷史, 有一種沉淀下來的莊嚴厚重。它本來只是片荒地，后來卻成了法蘭西行政中心, 擁有歐洲最雄偉的宮殿, 全盛時期到處紙醉金迷。再后來，凡爾賽宮在法國大革命中被洗劫一空, 淪為廢墟, 直到1833年才被改建成了歷史博物館。1919年一戰(zhàn)結(jié)束之后, 協(xié)約國和同盟國在這簽署凡爾賽條約, 條約的不公平導(dǎo)致中國爆發(fā)五四運動，開啟了另一個篇章。直到今天，凡爾賽也依然是法國的領(lǐng)導(dǎo)人會見各國政要的主要地點。

    符曉下飛機后直接買了張地鐵票，駕輕就熟地從巴黎到了學(xué)校。她早就在novatel酒店訂好了房間，步行到學(xué)校只需要十五分鐘, 她也給要見的老師發(fā)了郵件，一個一個地約好了面談時間。

    符曉對她以前那些老師還是挺了解的。她只聯(lián)系了兩個相熟的老師, 其中一個主管所有國際學(xué)生, 另外一個當年曾指導(dǎo)過她的畢業(yè)作品。這兩個“老頭”都曾是業(yè)界“大牛”, 封鼻之后才到學(xué)校去教書的。

    果然, 兩個人都對她不錯。

    “水變化萬千，既可以平靜，也可以奔騰。”一個老師對符曉說, “在我看來，你太注重將‘淅淅瀝瀝的雨水’具象化了。其實，這款香映射的是使用者的內(nèi)心，最終的目的是使他們平靜下來，對吧？每個人心中的‘雨’是不一樣的，你要讓人們找到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前調(diào)可以單純一些，但與抽象藝術(shù)無關(guān)。”

    “唔……”符曉覺得一時有些難以消化，不過她還是認真地記下來了，“我想想……”她的心里隱隱感到很有道理。

    “相對來講，”對方又道，“我倒認為‘禪意’這一部分應(yīng)當再細化些，使‘龍泉寺’主次分明。現(xiàn)在，香水里邊有蓮花的淡然、牡丹的肅穆，也許可以再有點鳶尾的雅致、百合的孤高，提高它的格調(diào)。另外，鳶尾、百合可以提升清新特質(zhì)的層次感，讓配方呈現(xiàn)出最為精致和高貴的一面。后調(diào)當中琥珀還有木香用得不錯，有成熟、端莊、穩(wěn)重的感覺，不過，可以再來點木樨蘭之類，謙謙君子，不躁不慍，更有你那個‘平靜”的味道。”

    “木樨蘭嗎……”符曉本來真沒想到這個。木樨蘭的香也是木質(zhì)香，而且，耐寒、耐瘠、耐鹽，只要土壤中有9%的水分即可發(fā)芽，意義也很相符。琥珀和木樨蘭，就像一男一女，站在雨后山頂，彼此信守承諾。

    “這款香挺有意思的——開始純凈透明，而后逐漸溫暖……平靜柔和當中蘊含一種激烈，鎮(zhèn)定深邃當中又有一種活力……在矛盾中步步推進，非常有生命力，我個人很喜歡。”

    “謝謝……”符曉一激動，竟講了中文，“呃”了一下之后才切換成法語，“merci beaucoup.”

    第二個老師呢，給的全部是技術(shù)方面的意見。

    他第一句就是：“蓮花香精不行。”

    “哎……？”

    “用櫻野生產(chǎn)的。櫻野有個共餾萃取專利，可以最好地保留蓮花的天然香氣。”

    符曉接道：“我直接采用了佩蘭產(chǎn)的蓮花香精……”佩蘭本身生產(chǎn)蓮花香精，符曉過去全是直接拿的。

    “從櫻野訂。”

    “哦哦……”“蓮花”是非常重要的原料，的確應(yīng)該謹慎選擇供應(yīng)商的。

    老師提了幾個意見之后竟說：“建議嚴格把關(guān)‘初選香精’這步……現(xiàn)在，你對這個產(chǎn)品的意義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因此你可以有的放矢地尋找最為適合的原料了。回去之后，盡量詳細地向各個香精廠介紹產(chǎn)品的理化性能，并且通知各香精廠調(diào)配樣品、送香精樣，再與庫存比較、挑選。”

    “嗯。”符曉知道，即使都是蓮花香精，或者薄荷香精，不同廠家技術(shù)不同，味道也會有別。而且，就算原料來自天然，香精里邊也不會沒有其他的東西，而各種醇、酯、酚所占的比例，也會輕微影響最終成品的效果。想要調(diào)制出“近乎完美”的“龍泉寺”來，就得從第一步“初選香精”便開始把關(guān)。

    “不要怕折騰人，‘湊合’成不了頂級調(diào)香師。早點學(xué)會苛刻，只對你的‘孩子們’負責(zé)任。”

    “……我明白了。”

    “符曉，”老師突然話題一轉(zhuǎn)，“你比上學(xué)時成長了很多。”

    符曉愣了一下，而后輕輕地問：“真的？”

    “你的畢業(yè)作品很有想法……我這么多年來一直記得。”符曉是他教的第一個亞洲人，她畢業(yè)作品中許多“東方元素”讓他印象深刻。

    符曉一愣：“是嗎……？”

    “技術(shù)方面成熟多了，然而幻想依然還在。我很為你感到高興……”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不少女性結(jié)婚之后風(fēng)格會有巨大改變，男調(diào)香師在這方面好像相對要好一些。

    “幻想嗎？”符曉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突然想起來了一件小事，她說，“我和我的丈夫第一次約會時去過一間畫室，當時，畫室老師給我們看了一張夏加爾的畫。那個老師說，夏加爾可以天馬行空地想象正是因為他的婚姻非常幸福。如果不是他的妻子幫助他保有了童真，他是無法創(chuàng)造出純潔、詩意化的東西的。”

    老師調(diào)侃似的笑了一下：“你畢業(yè)作品‘思念’的對象？”

    符曉臉有點紅：“對呀。反正，結(jié)婚之后，我對生活有了更多幻想。”

    那個老師輕笑一聲，卻沒有帶絲毫惡意。

    從學(xué)校離開后，符曉又去巴黎還有格拉斯見了兩個曾經(jīng)的老板。對于那些老板，符曉不如之前那般坦誠，更多時候是在談?wù)撔牡谩獦I(yè)界和學(xué)界，老板和老師，畢竟不一樣。

    ……

    離開格拉斯前，沈懿行也去了兩天——他想瞧瞧這個符曉十分喜歡的歐洲的小鎮(zhèn)。

    格拉斯距離戛納只有半小時車程。小鎮(zhèn)是戛納后花園，空氣仿佛都是香的。人在大街小巷當中漫步、呼吸獨特的芬芳時，可以感受到普羅旺斯那種獨特的浪漫。格拉斯依山而建，石階蜿蜒而上，民居分置兩邊，最高海拔大約有350米。城中某些地方可以看見大海，地中海的海風(fēng)使這里十分適宜于花朵生長。

    此時正值五月，玫瑰花盛開的季節(jié)，鎮(zhèn)上正在舉辦自1971年開始便每年都有的格拉斯玫瑰節(jié)。幾萬朵玫瑰花全部被放置在市中心的廣場，讓參加花節(jié)的眾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來自法國、荷蘭、保加利亞、摩洛哥等地的玫瑰競相綻放，嬌艷欲滴。

    不僅如此，整個格拉斯小鎮(zhèn)都有玫瑰花裝點。格拉斯最高處的香水噴泉被粉色玫瑰圍繞，就連兩側(cè)臺階的扶手上邊也全都是花。同樣的花還纏繞著街上路燈底座和其他的標志物。街道上方懸掛著玫瑰花串和香氛噴霧，噴霧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噴出醉人香氛，甚至連議政廳、法院等政府部門門前都有大束的玫瑰。街上店鋪店主們都在極力地兜售精油、香薰、香皂、香包、干花等物。

    沈懿行穿梭在花市里，覺得氛圍有些新鮮——符曉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

    符曉也很仔細地看，遇到她喜歡的便掏錢買下來，胸前花束越來越大。

    她一邊買，還一邊向沈懿行講解道：“這叫千葉玫瑰，也叫作格拉斯玫瑰，產(chǎn)自本地。粉紅色的，與保加利亞的大馬士革玫瑰外形非常相似，不過，千葉玫瑰托根基本無刺，大馬士革玫瑰托根則遍布小刺。香奈兒5號香水就是以這種玫瑰為原料的。”

    “哦……”

    “看，這個就是保加利亞大馬士革玫瑰，名氣超大，花香較淡……很像千葉玫瑰吧？”

    “嗯。”

    符曉又收了幾朵艷紅色的花：“這是墨紅玫瑰，其實是月季啦，有絲絨一樣的質(zhì)感，很好摸的。”

    沈懿行又點頭。

    “這個，叫撒哈拉，產(chǎn)自摩洛哥的。花瓣外紅內(nèi)黃，是不是很漂亮？”

    “是。”

    最后，符曉抱了一大捧花，“呼”地一下遞到沈懿行的面前，兩頰紅撲撲的：“懿行，送你。”

    “又送給我？”

    “嗯。”符曉眨眨眼，看著對方眼睛，“你這么好這么好，自然不能只用街邊花店紅玫瑰配……格拉斯玫瑰節(jié)，基本有世界上最全的玫瑰花品種……我想，把最漂亮的玫瑰花，集在一起，全部都獻給你。”

    沈懿行笑了笑，伸手接過花束：“明天要去哪里？有什么安排么？”

    “去花田呀。”

    “好。”

    格拉斯有大片花田。這座小鎮(zhèn)位于阿爾卑斯山與地中海之間，環(huán)境非常適合花卉。源自阿爾卑斯山的溪流令土壤很肥沃，而冷風(fēng)則被高山擋在外面。夏季，地中海的海風(fēng)使格拉斯空氣濕潤。

    在格拉斯附近的溪谷當中，一條小路蜿蜒穿過，小路一側(cè)是一條叫塞瓦捏的溪流，另一側(cè)便是玫瑰、茉莉等等花田。

    符曉到過花田多次，專心為沈懿行介紹：“這花田叫‘le petit campadieu’，法語的意思是‘上帝的小營地’，有100公頃，一半種玫瑰，一半種茉莉，由joseph mul經(jīng)營，她也是花田的第五代經(jīng)營者。從30年起，這里就是香奈兒的香料供應(yīng)商了。每年五月，這里都會收割50噸玫瑰，其中20噸用于服務(wù)香奈兒，到了九月，再收割25噸茉莉，25噸全部給香奈兒。其實，因為價格過高，來這里收原料的公司不多了，但香奈兒并沒有撤。哦，格拉斯周圍還有別的花田，比如迪奧的供應(yīng)商le domaine de manon。”說到這里，符曉突然覺得“香水”有些神奇——自然創(chuàng)造出了香氣，而他們這些人，將香氣留住、送給喜歡它的人。

    在花田中，很多工人邊走邊摘，動作迅速地將花朵放入花袋。每一區(qū)土地的盡頭，都有工作人員拿著袋子收集花朵。

    “花朵要在早上采摘才能得到更多精油。”符曉對旁邊的人說，“摘下之后，立刻送到sotraflor工廠，進行為時七小時的三次萃取，萃取過后，400公斤玫瑰可以得到一公斤的蠟狀精油。蠟狀精油在被送到香奈兒總部后還要經(jīng)歷三天蒸餾，最后變成600克液體精油。”

    沈懿行有點詫異地問道：“400公斤玫瑰只能制成600克精油？”

    “所以說它貴呢……”

    “……”

    “來，我教你怎么采吧。”符曉伸手掐住花萼，旋轉(zhuǎn)著輕輕地一折。只聽“咔”地一聲，花便被摘下了。

    沈懿行問：“可以采么？”

    符曉回答：“可以，采了之后明年長勢會更好呢。”

    不過，沈懿行卻沒有忙著采摘。他沿著花田慢慢向前走，用眼尾掃著兩旁的玫瑰。過了片刻，他終于在一朵花前站定，將修長的手指搭在了花萼上，并輕輕地將它折了下來。那朵玫瑰又大又艷，在五月的風(fēng)中開得正盛，柔軟的花瓣還帶些晨露，反射著金色的陽光。

    “唔……”符曉湊過腦袋看——果然，這朵花是最漂亮的，比沿路上其他的花都要美麗。

    沈懿行看了看符曉，嘴角綻出一個笑容，將花遞到她眼前：“曉曉，結(jié)婚兩周年快樂。”

    “咦？！”

    “你忘了。”沈懿行淡淡地道，“兩年前的今天，我們?nèi)ヮI(lǐng)了結(jié)婚證。”

    “哇靠……”雖然沈懿行聲調(diào)非常平，符曉卻知道對方很不滿，“抱歉……我日子過得糊涂了……”

    沈懿行還是淡淡的：“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過來？”

    “……”符曉連忙用兩只爪子捧著那朵花，可憐兮兮地道，“我晚上請你吃大餐。”

    “……”沈懿行轉(zhuǎn)身向前走，不過終究沒有繃住，晃了一下胳膊，符曉一把挽住，緊緊靠著對方，還用頭蹭了蹭。

    ……

    從花田出來后，沈懿行和符曉又逛了逛其他幾個景點。

    在加里瑪香水廠中沈懿行也試著制了一瓶香水。雖然符曉是一個調(diào)香師，但沈懿行卻不懂調(diào)香——他總不能跑去佩蘭公司，動手動腳地cao作那些儀器。沈懿行一直想了解符曉，格拉斯終于給了他機會。

    在參觀了一兩個博物館、了解了更多香水歷史后，兩個人在餐廳吃了一點法餐。所謂“大餐”，花了符曉六十歐元。沈懿行送了符曉一條綠色的四葉草項鏈，綠松石嵌在黃金當中顯得十分別致。

    晚上，兩個人十指相扣，在小巷中緩緩地漫步。格拉斯是香水城市，接道兩旁都是香水小店，說不住哪家的店主就是一位退隱了的“高人”。符曉喜歡亂鉆亂看，享受無意中“淘到”心愛商品的樂趣，那說明著一種機緣，是將他們千里相牽的獨特的宿命感。

    夜半時分，兩人搭上了返航的飛機。對于符曉來說，被沈懿行親自迎回是一種新鮮的經(jīng)歷。

    在出發(fā)前，沈懿行還從那束玫瑰的每一種花中都選了一朵制成了標本。他將花朵仔細地壓平了，夾在一本書中，樣子十分認真，讓符曉臉都有一些臉紅了。她知道，那些花對沈懿行來說，將是很特別的東西。

    ……

    回北京后，符曉立刻便開始了“龍泉寺”的完善。

    他征得了章唯一的同意，通知“櫻野”送來“蓮花”樣品，又向多個香精公司簡單介紹了需求并請求對方針對重點原料送樣。而后，符曉將樣品與佩蘭庫存比較，留下了她認為最適合的候選進行加香實驗。

    她在實驗室沒日沒夜地鼓弄。符曉一次次地稱加“基香”香料——先加主香劑，再加增加主香濃度的和合劑和起修飾作用的修飾劑或起抑制作用的定香劑。每加完一個香料，她都會把燒杯搖勻然后嗅聞香氣，哪步不滿意了便一定會從頭再來。三天之后，她才終于確定了“基香”，也就是后調(diào)的味道。接著，她又用同樣的方法調(diào)出了中調(diào)“體香”，而后才按標準流程開始處理前調(diào)“頭香”。“頭香”需要特別謹慎小心，每一個香料符曉都會分幾次加入，每加一次便搖勻聞一下，反反復(fù)復(fù)，不斷糾正。待到最復(fù)雜的頭香加完，符曉便開始了修改，從擴散性、連貫性、留香程度、香氣平衡等等方面入手，一遍一遍調(diào)整她的配方。

    創(chuàng)造香水其實是比較自由的，基本愛怎么來就可以怎么來，不像普通日化產(chǎn)品，要考慮成本、考慮耐堿、考慮耐氧化等等諸多因素，然而饒是如此，創(chuàng)香也依然不簡單。香料間會互相影響，使最終的味道和色澤發(fā)生變化，調(diào)香師只能依靠經(jīng)驗和耐心一步步地追求存在于心目中的味道。在當了調(diào)香師多年之后，符曉才終于覺得自己“入了點門”了。

    終于，在回京三個月后的某天，符曉正式將樣品送進留樣區(qū)，并給佩蘭的評香員們發(fā)郵件，邀請他們參與“龍泉寺”的評測。

    對于新“龍泉寺”，章唯一的評價是：“變得沒那么具體了，‘水感’稍微有些縹緲。”

    “嗯。”符曉抬眼，看著章唯一說：“我之前突然想起了齊白石的那句名言：‘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我……之前太注重‘真實感’了，總想還原我自己的心情。但是，每個人的遭遇是不同的，彈性空間其實應(yīng)該更大一些。我想，調(diào)香，同樣應(yīng)當‘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

    第75章 龍泉寺（六）加了2000字

    共有七位評香員參與了“龍泉寺”香水的評定。符曉看著表格上的一排高分, 心情有些雀躍。

    她在“龍泉寺”上, 耗了太多心血。到了最后, 她每一步加香, 都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一個一個香精原料, 宛如是寺廟中的信徒恭恭敬敬地獻給神佛的花果, 每一朵、每一個都經(jīng)歷了帶著最高誠意的精挑細選。她看著“龍泉寺”從最初的構(gòu)想一步一步變成可嗅聞的東西，仿佛親手將一袋黯淡的種子培育成繁茂的花園, 有一種滿足感。

    想起章唯一說尤思卿自薦的“成功率非常高”, 符曉給尤思卿發(fā)了一條微信, 請她出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