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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節

    仇紹搖頭:“你說。”

    關于爺爺奶奶,周垚印象中最深刻的兩個片段是這樣的。

    第一個,爺爺奶奶在爭吵,都是為了生活細節上的瑣碎,從早上因為早飯就拌嘴,到晚上分房睡覺還不消停。

    有人說,婚姻就是一輩子吵吵鬧鬧,就這么過來了,幸福的家庭都是一個樣,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直到某一天,爺爺突然去世,所有人都沒有準備。

    奶奶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站都站不住,口里只反復念叨一句話:“他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么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怎么就回不來了……”

    那一瞬間,周垚腦海中回蕩的是爺爺奶奶的所有零碎爭吵。

    也許,在那個早上,他們依然是在吵架,奶奶很煩躁的讓爺爺趕緊去遛彎。

    爺爺氣哼哼地出門了。

    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里,周垚將頭輕輕靠在仇紹的肩膀上。

    然后,她聽到他說:“一個人逝去,留一個人思念。或是兩個人一起走。如果這個人是你,我會怕它到來,但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安靜的等。難道最可怕的不是,身邊明明有個人,卻依然覺得孤獨么?”

    周垚勾著唇角,又笑了。

    眼淚劃進嘴里。

    然后,周垚聽到他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我在美國遇到過一對老夫妻,大約八、九十歲。他們一生沒有結婚,也沒有子女。老太太有老年癡呆癥,在街頭走失了,老爺爺一直在找她。當時我和幾個同學幫他一起找,找了一天在一個小公園里找到了。老太太見到老爺爺很生氣,說約好了在這里一起私奔的,為什么不來?”

    周垚輕聲問:“他們年輕時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么?”

    仇紹笑道:“也有可能是廊橋遺夢。”

    周垚很久不言。

    再開口時,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沙啞:“仇紹。”

    仇紹:“嗯?”

    “謝謝你。”

    “說什么謝。”

    ……

    第二天,周垚起床時,發現眼睛只能睜開一半,腫的不像話。

    這個季節要找出冰塊冰敷,是一種自虐。

    周垚冰敷了十分鐘就崩潰了,又做了眼膜。

    到了中午,陳瀟打來電話,約周垚見面。

    見到周垚紅腫著眼睛,陳瀟眉頭一皺,第一反應就是,仇紹欺負她。

    然后,就是長達一分鐘的苦口婆心,讓周垚一定要自立自強,不要為了男人自怨自艾。

    陳瀟就是有這種本事,無論周垚來時做了如何充分的準備,讓自己一定要對她媽保持耐心,都會在陳瀟開口的瞬間破功。

    周垚將陳瀟打斷:“流眼淚,是一種有效的排毒方式。我不是被人欺負哭的。”

    陳瀟靜了一秒,說:“嚇我一跳,你們沒事就好。”

    周垚聳了下肩:“你找我有事?”

    陳瀟這才想起步入正題:“哦,是這樣,有情人的注資,我這邊的咨詢公司已經做好調查,基本是可以投的。在商,目前除了有情人,還有兩家可以供我選擇。在私,mama當然是希望注資在你們小兩口的地盤……”

    到底是陳瀟生的,即便相處時間少,周垚也比和陳瀟朝夕相處的助理們更了解她。

    陳瀟一開口,周垚就知道有下文。

    周垚又一次將她打斷:“媽,能不能直接點,你就直接說你的目的。”

    陳瀟本來還想再鋪墊點,聽到周垚此言先是不悅:“你怎么老把mama往壞處想?”

    周垚挑眉:“所以你和我說這些,沒有別的目的?”

    陳瀟靜了兩秒,才說:“mama只是覺得,把錢放在你們這里,我更放心。”

    錢,永遠是錢。

    周垚定定的看著陳瀟片刻,突然問道:“你在美國是不是有什么事?”

    陳瀟一怔,沒說話。

    周垚越發覺得自己猜對了:“你突然回來說要投資,又說如果可能讓我和你去美國發展,還提過讓我快點結婚,生個孩子你可以幫我帶。錢,孩子,讓我只聯想到一件事,遺產繼承。”

    陳瀟一下子別開臉,臉色很難看。

    她被看穿了,還是這樣赤|裸|裸的,這和她原先預設的像是剝洋蔥一樣的方式鋪陳截然不同。

    周垚小心翼翼的問:“媽,你……是不是……”

    陳瀟飛快的說:“沒有,我很健康。是kevin。”

    周垚愣了。

    陳瀟挫敗的嘆了口氣:“他的癌癥第四期了。我們原來一起投資過很多事業,賺了很多錢,而且都在夫妻共同財產的名義下,根本無法割裂。他和前妻有兩個兒子,這幾年也有幫我們打理一部分,kevin的意思是,他希望所有錢都留在美國,他不相信中國企業,如果你愿意去美國,我們的共同財產將來會分成三份,分給你們三個,但如果你不去……”

    周垚:“就會都留給他兩個兒子是么?”

    陳瀟點頭。

    周垚突然問:“既然他不同意,你又如何回國投資?”

    陳瀟冷笑:“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我也有權支配。如果他一意孤行,只能離婚分割財產。”

    周垚:“可他不是都到了晚期么,一個病人你還和他爭什么?”

    陳瀟很挫敗:“你不知道,他那個人,雖然病著,可是罵起人來比野獸還兇猛,哪里像是病的快要死了。”

    隔了一秒,陳瀟又道:“所以mama決定投資在你們小兩口的公司,另一方面,也希望你們盡快結婚,婚姻不能只有愛情,還需要利益綁定,只有這樣你在婚姻里的地位才會穩固。什么不婚主義,等你老了就知道這多可笑。還有,mama希望你能和我去美國一段時間,幫我,幫我……”

    陳瀟突然頓住,一時找不到適合的用詞。

    周垚替她說道:“幫你爭奪余下的肥rou,是么?和一個病入膏肓的美國男人,和他的兩頭美國狼狗?”

    陳瀟點頭,眼里帶著期待,直勾勾看著周垚:“好嗎?”

    ……

    這是多么諷刺的一件事。

    前一天晚上,周垚終于找到了“家”的全新詮釋。

    第二天,她媽陳瀟就現身說法的演繹了另一種“家”。

    不,那不是家,最多是在一紙婚姻下互相綁定彼此折磨的兩個人。

    周垚撐著頭,揉著眉心,已經放棄去說服她媽陳瀟明白,她們在價值觀根本上的差異,她們永遠不能融合。

    可是血緣又是如此奇妙的一個東西。

    若非血緣,周垚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坐在陳瀟面前超過一分鐘。

    很久,周垚才抬起頭,嘆了口氣,對上陳瀟的目光。

    陳瀟輕聲說:“如果你幫mama這次,以后mama什么都聽你的。我這也都是為了你好。”

    “都是為了你好”,多么恰如其分的綁架。

    周垚忽然笑了,聲音居然很平和:“媽,回來這么久,你有去看過爸爸么?”

    陳瀟一愣,眉頭瞬間皺起:“我這不是忙嗎?”

    周垚:“那你下午有時間嗎,我陪你一起去。”

    陳瀟沒說話。

    周垚:“你剛才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美國,如果我再去,一定是去旅行,去見見以前的同學,而不是因為去和老美虎口奪食。”

    “至于你是否投資有情人,這全在你。實話說,我不知道我會在那里待多久,辦公室不適合我,短期ok,長期no。我和仇紹是否結婚,那是我們之間的事,和錢無關。麻煩你收起你的利益綁定的理論,那對一些婚姻關系或許有效,但我不吃那套。我們現在的關系很純粹,你非要插上一腳加點不純粹的東西進來,萬一刺激了我,我也絕對有辦法讓你那些錢打水漂。”

    “你投資,你就是股東。但那是你的事。過去三十年,你把你的孩子放養出去讓她野蠻生長,現在居然想重新關進圈里?媽,你是個生意人,你是個有自己主心骨,什么都很強,是能在事業上和男人分庭抗禮的女人。你手里最大的籌碼就是錢,你可以收買很多人。可是如果這個人不要你的錢,甚至像這樣和你多坐上一分鐘都是忍受的時候,在這張談判桌上你就失去了資格。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想我去幫你,還是想把我變成另一個你?”

    周垚也不知道這些話陳瀟是否聽進去,聽進去了是否能明白。

    她們本就屬于不同的語言體系,用不同的大腦思考,兩種截然相反的價值觀因為血緣關系而時不時發出碰撞,做不到斬斷一切老死不相往來。

    反正周垚也不期望陳瀟能明白。

    陳瀟表達了她的愿望,周垚也只是給予了她的回復。

    在這件事情上,哪一方是弱勢,強勢的一方就贏了。

    周垚只要稍微妥協,去美國便勢在必行。

    周垚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透了陳瀟的套路,先示弱,用親情套住她,等去了美國,便全是陳瀟說了算。

    事實上,周垚在拒絕的那一刻,心里也是不落忍的。

    她那一刻的決定,就等于讓陳瀟回美國去對抗那三個美國男人。

    也許陳瀟的強人本色會讓她贏,當然也有可能會輸。

    可那些重要嗎?

    周垚一點都感覺不到。

    無論怎么選,到最后都是有喜有悲,似乎每個人都不會有太大不同。

    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每個人都是均等的。

    每個人都在和自己較勁兒。

    ……

    不到三天,陳瀟就急急忙忙回了美國。

    她都沒來得及再見周垚,只是讓助理給周垚傳話。

    助理說,陳瀟去過養老院見周孝全,他們聊了兩個小時。

    陳瀟也將投資計劃正式啟動。

    美國的kevin病危,他兩個兒子急忙見律師,要重新分配公司股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