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周垚接到方曉的消息,她說她已經離婚了,要去深圳工作,周垚很詫異,但還是祝她一路順風。 方曉前腳走,周垚后腳就接到周孝全的電話,父女倆很久未見,要吃頓飯談談心。 周垚這次見周孝全難得心情平靜,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 以前有心結,如今一回想,那都不是事兒。 反倒是周孝全有點反常。 周垚仔仔細細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忽然才意識到他仿佛老了很多,兩鬢斑白,那白已經蔓延到頭頂,法令紋也變得深了,眼袋也浮現出來,整個人不復往日的精神,氣色極差,有一種松垮的狀態。 周垚問:“你不舒服?” 周孝全笑了一下,疲態盡顯:“前陣子生了場小病,剛好點。” 周垚點了點頭,垂下眼,半晌才說:“注意身體。” 一陣沉默。 周垚嘆了口氣,又說:“以后每周我去看你一次。” 以前,都是方曉去看周孝全。 周垚很少去,原因無他,一見面就會吵。 她壓不住火兒,也怕把周孝全氣出個好歹,心里的坎再過不去也不想這樣了結。 只好不見。 父女倆相對無言的坐了好久,一頓飯吃的很尷尬。 周垚最后問他,要不要請個保姆? 又問,有沒有打算再找個伴兒? 換做一年前,這些話周垚是問不出口的,想也不會想。 如今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方曉去廣州,不是短時間的事,周孝全身邊沒人,周垚心里也不踏實,生怕哪天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周孝全已經在家里“過去”好幾天了。 不想,周垚這話剛問,周孝全就眼眶發紅。 周孝全說,不用,都這把年紀了,就別拖累別人了。 周垚皺著眉看了他片刻,挪開目光,心里不太舒服,堵得慌。 父女倆在餐廳分手,等周孝全上了車,周垚站在路邊發呆,好幾輛空的出租車打面前經過她都沒看到。 …… 直到手機響了。 周垚恍然的接起,聽到齊放的聲音。 “我找到菲菲的日記了。” 周垚一怔,張了張嘴:“你在哪兒?” 周垚沒回家,轉而去見齊放。 咖啡廳里,周垚坐下時手腳冰涼,心里有點莫名的慌張。 她說:“菲菲的日記本留給我了。你怎么還會有她的日記?” 齊放看了她一眼,從兜里拿出兩個膠卷盒,放在桌上。 然后,他點了一支煙,說:“也許和你的不一樣,是她留給我的。不過我當年收到她寄來的一堆東西,簡單看了一遍沒注意到這個。” 隔了一秒,齊放自嘲一笑:“那天見面,回去我突然想起這件事,托在美國的助理去我家把那箱東西找出來,才發現這兩卷。” 周垚沒說話,只是皺著眉打開膠卷盒,拿出里面的膠卷,對著燈光想看清上面的圖案。 仿佛拍的是一頁頁的紙。 周垚一邊檢查一邊問:“你沒洗出來?” 齊放:“我沒打算洗。” 周垚看了他一眼:“也許里面有菲菲寫給你的東西。” 菲菲選擇將這些寄給齊放,必有她的用意。 齊放卻別開眼,看向窗外,手里的煙緩慢燃著。 “人都走了十年,不想追究。” 周垚點頭,收好膠卷,放進包里。 然后,她聽到齊放說:“這個就當是我給你的交代。” 周垚沒說話,安靜的看著他。 周垚一下子有些恍惚。 她眨了下眼,幾下都以為是自己眼花。 陽光從窗戶里灑進來,打在齊放的面上,他迎著那光,瞇著眼睛,明明很刺眼卻不挪開,依舊固執的迎著。 周垚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睫毛被打成了透明的,眼睛和鼻尖像是隱藏進光源,唇角不再犀利,仿佛很柔和,下巴上的青渣在陽光下一根根立著,仿佛淡棕色。 原本堅毅的五官,一瞬間竟透著矛盾的柔軟。 他安靜的如同一幅靜物畫,唯有偶爾起伏的喉結,和指尖緩緩蒸騰的白煙,仿佛是活的。 周垚也漸漸放輕了呼吸,安靜的欣賞著。 十年,大家都變了。 但饒是十年前的齊放,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 他們之間也從未有過如此心平氣和的時候。 她那時候以為,談戀愛就是轟轟烈烈。 果然,想法還是太年輕。 不知過了多久,齊放突然有了動作。 指尖夾的煙燃盡了,燒到了他的手指。 他沒出聲,卻抿著唇,皺著眉,將煙頭按進煙灰缸,搓了搓手指。 周垚瞅著,笑了。 抬眼間,目光撞到一起。 誰也不說話,只看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影子。 齊放也笑了,眼里有一絲隱忍。 周垚緩緩開口:“你的‘交代’,我收了。” 齊放眼神微動,半晌點了下頭。 又是半晌,他開了口:“那,兩清了?” 周垚也點頭:“清了。” 無需“對不起”。 感情的事沒有對錯。 也沒有那句“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前不是朋友,以后也不會是,從此陌路。 周垚起身走了。 …… 齊放又點了一支煙。 他一直看著窗外,看著周垚立在日頭底下,一手遮在眼前,一手去攔車。 十年了,身邊的女人一個個來,一個個走,他沒幾個記住的。 那些女人,看到的是第一華人攝影師的頭銜,是他的豪宅,他的名氣,他出手大方。 以前老人們說,年紀越大,剛發生的事反而記不住,越是以前的越記得清楚。 齊放沒當回事。 最近一年,他經常做夢,夢到以前。 曾經有兩個好姑娘,不圖名不圖利,只是看重他這個人。 吃不上飯無所謂,馬路上撿煙屁股無所謂,跑去偷人家店里的畫紙油彩無所謂。 后來,一個死了。 另一個…… 齊放眨了下眼,突然覺得那日頭十分的刺目,卻仍是極力看著路邊。 周垚終于打到了一輛車,頭也不回的坐了進去。 車開走了。 齊放終于收回視線,按熄了煙。 另一個,永遠活在十年前。 …… 半路上,周垚給仇紹打了通電話。 仇紹接起:“怎么?” 周垚開口:“你會洗照片么?我這里有兩個膠卷,不想交給外人洗。” 仇紹靜了一秒,輕笑:“如果我說,我剛好會呢?” 周垚也笑了:“那我來畫室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