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凡間
* 神界一日,凡間一月。 當落霞又一次鋪滿神界上空,下界亦是日頭西斜。 凡間。 簡陋茶寮剛剛送走今日最后一批人——路過歇腳的幾個商。 風里悠悠傳來女子歌聲,收拾茶碗的老板停下來手頭的動作,側耳去聽。 芳菲三月,草木葳蕤,遙遙一頭白牛慢吞吞沿著古道出現在目光里,視線上移,一個少女安穩坐在牛背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專注的用野花編織花環。 白牛停在茶寮前,棲音把花環扣在牛角上,拍了拍白牛腦袋,道:“去玩吧。” 白牛就著她的手蹭兩下,安靜守在了茶寮外面。 荒郊野嶺,又是這個時辰。茶寮老板心生怪異,但在這種地方做生意,奇怪早見怪不怪。 他迎出來招呼:“姑娘,喝茶?” 棲音不喝茶,要了一碗。 茶水熱氣騰騰送過來,她從懷里掏出來個精致小巧的銅鏡翻來覆去的看。 古鏡是上古鳳神的東西,能感知到古凰羽碎片,也是目前她唯一能指望的上的東西。 可她覺得并不怎么靠譜,凰羽碎片真那么容易找到,老祖宗們早就找齊了又那里輪得到她這個小娃娃來遭這罪。 別的小鳳凰歷練三年,她,一百年,倒霉!當然,這霉她父神,她父神的父神……都倒過,可誰也沒真呆滿過一百年。 她大概要成為朱雀氏史上第一個因為在歷練期內無法完成歷練任務而“名垂青史”的小鳳君。 這一切的根源,是因為……該死的古凰羽扇,即便這曾是救世的寶物。 “古鏡啊古鏡,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世上最倒霉的神女?古鏡啊古鏡,你告訴我,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那破扇子碎片……” 古凰羽有四十九片,三百多萬年過去,還剩七片未尋到。 她下凡已近兩個月,別說是上古鳳神的翎羽,就是個野雞毛她也沒瞅見過一根,她很惆悵這一百年的“流放之苦”? 茶水微黃漸涼,棲音表情更顯凄涼,丹桃,玲瓏果,茯苓千草糕,青梅百花卷…… 還有九十九年十個月。 凡間的東西難吃至極。 她覺得自己快要餓的隕滅了。 神族當然不會因為餓就隕滅,但她不一樣,沒有了食物,她真的會離隕滅不遠了。 遠在梧桐島的麻姑是萬萬沒想到真正難住她家小公主的不是那些厲害妖物,是那挑剔至極的舌頭,若是知道,那乾坤袋里塞的就該是密密麻麻滿滿當當糕點茶水點心。 “哞……哞……” 小白的低吼聲在耳邊響起,棲音揉著眼打了個哈欠,道:“什么時辰了?” “姑娘,已經酉時初了。”茶肆老板歉意看向她:“小店要打烊了。” 結了茶錢,棲音牽著白牛離去。見她一個人在外行走,身無長刃,又嬌滴滴不像是有功夫的女俠,茶肆老板好心提醒道:“前面不遠是城鎮,姑娘且走快一些,還能在天黑前趕到。” “無礙,天黑了我也一樣走的。”棲音手指絞著小辮子說道。 不懼不怕,是不諳世事的天真,亦是少女獨有的嬌憨,落在茶肆老板耳里,還多了一絲出生牛犢不怕虎的稚氣。 白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余暉中,老板收拾著桌子,感慨道:“現在的女娃子,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來。 棲音果然沒能走到下一個城鎮,不過卻不是因為天黑,而是下雨了。 暴雨。 破廟,火光,人。 今日司雨的神君火氣許是有些大,外面噼里啪啦響,擾的人心底煩躁。 她尋到這塊避雨地不久,有趕夜路的人到此處躲雨。一個婦人把手伸到了棲音面前,手帕上托著兩枚糕點,比不得棲音吃慣的果子茶點,但荒山野嶺十分珍稀。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合口的食物,雖然這也不一定合口。 棲音道謝接過,婦人道不謝,坐回了原處。 這是后她一步來到破廟的一行人,一個剛會咿呀說話的奶娃娃,一個體魄健壯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婦人。 破廟本就不大,能避雨的地方更少,三人一進來就顯得逼仄。棲音本來占著神龕前的好地段,卻奈何聽不得那娃娃在耳邊咿咿呀呀,于是主動挪了窩去了稍遠的墻角。 此舉她只圖個清靜,卻不曾想婦人看做是她的好心。糕點被胡亂塞進嘴里,味道,差強人意。 “姑娘怎么一個人?”婦人好奇問道。 她說道:“不是一個人。” 婦人不解,遂聽到破廟外“哞”的一聲,清晰響亮像野獸吼叫,側首看去,才發覺一頭大白牛正在雨中撒歡跑。 “諾,還有它。”那姑娘說道。 破廟,大雨,一個姑娘一頭白牛。 婦人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懷里的奶娃開始鬧騰,于是她搭話的心思歇了,低頭專心哄起娃娃來。 雨聲漸漸小了。 懷里的娃娃閉著眼睡著了,婦人輕聲去問中年男子:“還有多久才能到長安?” “從烏蘇去往長安,有半個月的路程,我們已走了十日,快到了。”男子答。 聽到烏蘇這個地名,棲音覺得有點熟,大概曾在那個話折子里瞥見過,道:“你們是烏蘇的人?” 婦人點頭:“我娘家在烏蘇,此番是去長安尋我夫君。”又有些驚訝,道:“姑娘知道烏蘇?” 正說著,有人走進來破廟。 三個虎背熊腰壯漢,帶頭的是個刀疤臉,從左眼角到右腮蜿蜒著黑長突起的丑陋疤痕,目光陰寒,后面兩個漢子一個黃牙一個禿頭。 棲音掃了一眼,覺得委實是有些刺眼,默默抬起來袖子。 三人進來瞄上年輕婦人腳下的方寸干草地,罵罵咧咧要趕人。和婦人一起的中年男子皺眉,按著腰間軟刀上前,婦人拉他一把搖搖頭,在外行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著嬰孩另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 刀疤臉三人頗是得意,大剌剌坐在火堆旁取出來rou干白酒開始吃喝,間或冒出一些難以入耳的污穢之言。 渾濁酒氣混著三人身上奇異的臭味鋪散開。又臭又吵,另一邊的小姑娘放下袖子坐直身板,表情嚴肅,下一瞬她又捂住了鼻尖。 下凡歷練,不是下凡吃苦。 她一眼望過去,只覺眼睛也受了傷,長這么丑,還敢出來做妖。 刀疤臉可不知道自己礙了別人的眼,即便知道也不在意,他拿起酒碗余光掃著年輕婦人。 “大哥,喝酒,喝酒。”大黃牙和禿頂給他倒酒。他收回目光,心情大好舉起酒碗。 沒有香甜酒液入口,替代的是眼前一黑一涼,緊接著面皮一陣劇痛,仿佛被重物砸中。 酒碗滾落在地碎成兩半。 再去看刀疤臉,肥臉上赫然多了一圈紅印,剛好被疤痕分成兩個不大對稱的半圓。 兩個手下頓時驚呆了。 他們看見了什么? 老大不喝酒就算了,干嘛還把碗往自己臉上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