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生玉望著眼前碧水藍(lán)天，越是靠近杭州水色便見的越多，依山傍水的山巒也是層層疊疊。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看高低各不同。”

    這就是杭州外圍的山水。

    莫雨和他一般欣賞了飛速倒退的山景，知道先生是為了他們才專門挑無人的“路”行走，便沒有再多話，只是默默記下來，暗自感激。

    就是沒想到，顧生玉好似知曉他們的心思一般說道：“好奇嗎？”

    大部分人看到他做的那些事，驚悚過后就是好奇，他懂得。

    莫雨沉默片刻，搖搖頭，冷傲少年一如既往發(fā)揮了他對熟悉的人的體貼部分，安靜的表示：“先生就是先生。”救了他們，幫了他們，還沒有拋棄他們。

    顧生玉眼底情緒略顯柔和，融化了那一片無際深淵。

    調(diào)整一下姿勢，將手落到莫雨頭頂，按按他后腦勺，顧生玉故作不悅道：“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才是你們?nèi)粘！！?/br>
    毛毛誠實(shí)說道：“先生，那是豬。”

    莫雨：“……毛毛，閉嘴。”

    毛毛：“哦。”

    待到掠過最后一面?zhèn)确澹骱h(yuǎn)景已在視線范圍。

    挑中江面一艘橫過山澗流水的載貨船躍上去，自重重山林半當(dāng)腰直直墜下，他卻點(diǎn)水無聲，徒留水面點(diǎn)點(diǎn)漣漪誘來水底游魚。

    無聲無息來到船上，顧生玉把抱了好幾天的臭小子放下，松松筋骨，一時間骨骼噼啪之聲爆響。

    莫雨和毛毛也是，除了途中正常作息會被放到地面以外，他們呆在顧生玉身上的時間長到發(fā)指，簡直懷疑對方那里來的好體力能夠白天黑夜的趕路，甚至毛毛還猜測顧生玉壓根沒休息過！因?yàn)樗麄兯X的時候也在顧生玉身上！

    顧生玉掏出別在衣襟里的煙桿，慢悠悠點(diǎn)燃，清淡煙味又一次散開，云霧升騰，神色不明。

    船外流水，猿谷山澗，萬重高山付斜影。

    毛毛等到四肢從僵硬重新恢復(fù)靈活就巴巴跑到船邊，扶著身前防木，驚聲看著一路上倒退過后的景色。

    清澈水面映著山林樹影，一上一下，恍惚的好似水下也有另一個兩岸猿聲。

    顧生玉看一眼安靜呆在自己身旁的莫雨，笑道：“不和毛毛一起去看看？”

    莫雨征詢的看向他，得到顧生玉準(zhǔn)許后，他也走過去，陪著毛毛一起看景。

    對這兩個從未坐過船的小少年來說，今天的體驗(yàn)絕對難以忘懷。

    顧生玉柔和的目光掃過兩人背影，溫然的神情就變了，他開始思索自己該怎么辦。

    實(shí)力越來越高，天道越發(fā)不容他，不過這還是小事，最大的麻煩卻是，要是自己一動手就會天崩地陷，那么他豈不是和個廢人一樣了？

    試想看看，只需要打一巴掌的事情卻把人打死了，那么這個人豈不是麻煩招身？

    不只是對自己，對別人也是一樣。

    如同巨人生活在矮人國度，如同人類腳下的螞蟻。

    尋常相處的人都成了“螞蟻”，他這個原本是“螞蟻”如今成了“人”的人該如何自處？

    要是不想造成不能接受的后果，那他就勢必要掌控起全身力量，可問題就麻煩在這里。

    武道和修真可是完全不同的體系，而且……這身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要增長快速。

    因此顧生玉神情頗為壓抑，望著虛空一點(diǎn)兒的眼神十分焦慮。

    出手時他就心里有數(shù)，如今尚可勉強(qiáng)cao使不誤傷他人，但不敢想象的是幾年之后自己還能有這般自信嗎。

    恐怕真會成為矮人國度的巨人，辦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

    “所以，力量太強(qiáng)也不是什么好事。”

    顧生玉叼著煙，瞇著眼睛想著，自己口里含著這東西是散功用的，別的武林人一口就能武功盡失任人宰割，而今卻是他找來的唯一良藥，但即使如此，也差點(diǎn)兒壓不住這迅猛的功體。

    極為不悅的咋舌，他也走近側(cè)板位置，望著久違之景，思緒放空，山嵐河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尾，骨子里的氣質(zhì)有別于世間人的渾渾噩噩，及及鉆營，他有著名士風(fēng)流的內(nèi)在，隱者高人的風(fēng)骨，同時又是當(dāng)世高人，大宗師的玄妙神韻也為他裝點(diǎn)不凡。

    獨(dú)此一人，天下唯一。

    萬花谷主說的不錯，顧生玉確實(shí)有著讓無數(shù)人傾慕憧憬的魅力。

    而今這人輕描淡寫的一個抬眸，有人恍若失心失魂，呆呆的凝視著他。

    這船上可不只是來往客商，也有為葉大莊主賀喜的諸多武林人士。

    他登船時縹緲無聲，可當(dāng)兩個孩子冒出來，他又跟著走出來，目光焦點(diǎn)，再無其他。

    來自遙遠(yuǎn)洛陽天策府的小將們一愣，手足無措，長歌門cao琴而至的諸位貴女公子望他而嘆，升起作詩的興致，純陽之人目露熱切，仙風(fēng)道骨的道長整整衣冠，七秀女子更是大方，幾步上前嬌聲喚道：“顧先生。”

    顧生玉微微側(cè)目，輕笑道：“原來是七秀弟子啊。”

    七秀弟子們笑顏如花，“先生是去給葉大莊主賀壽嗎？”

    顧生玉一愣：“賀壽？”

    七秀弟子表情微變，她們互相看看，訝異道：“都說先生和葉大莊主關(guān)系相好，行如摯友怎得不知道葉英大莊主三日后生辰一事？”

    顧生玉趕忙搖搖手，制止這個誤會。

    “我的意思是，葉英才多大，你們居然要給他賀壽？”

    在他眼里不過是個小生日，那里用的來“賀壽”這么正經(jīng)的詞兒。

    七秀弟子們頓時臉色不明，其余聽見的各派弟子也是目光閃爍，頻頻交流著不同的眼神。

    顧生玉頭次這般迷茫，還是純陽道長為他解惑。

    “葉大莊主今年已經(jīng)四十余五。”

    放平常人家已經(jīng)是當(dāng)爺爺?shù)哪昙o(jì)了。

    顧生玉：“……”

    七秀弟子小心翼翼問道：“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顧生玉：“……”

    他能說自己對葉英的印象還停留在二十歲最美好的年華上面嗎？

    說起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二十幾年了啊……

    感嘆一時涌上心頭，顧生玉揮揮手表示，誰也別過來，他要靜靜。

    然后跑去靜靜的人……毛毛和莫雨不明所以的看著煙也不抽了，話也不說了，景也不賞了，一副神游天外模樣的顧生玉。

    毛毛疑惑道：“先生這是怎么了？”

    莫雨思考一陣，道：“可能是感覺到歲月的滄桑了吧。”

    他曾經(jīng)聽人說過，就算是男人也是怕衰老的，結(jié)合起之前聽到的話題，估計(jì)先生是想到自己年紀(jì)也不小了。

    事實(shí)上還真讓他猜對了，顧生玉在默默計(jì)算自己的年齡，然而越是計(jì)算打擊越大。

    可能真是山中日久，不知今夕何夕。

    顧生玉現(xiàn)在對歲月流逝的觀感還真有一份修仙人的遲鈍，此時竟然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融入這個世間二十年之久的真相。

    勾唇淺笑，靈魂從天外歸來，伸手打著節(jié)拍，顧生玉心靈舒暢的哼起小調(diào)。

    山嵐撩面，語調(diào)皆長，空寂悠遠(yuǎn)的聲音慢悠悠傳遍甲板上站立的數(shù)人耳際。

    長歌學(xué)子最為率性，撩袍坐地?cái)?shù)人，指勾琴顫，曲聲合喝，悠冽古樸。

    七秀弟子彎腰拔劍，秀扇拂梢，腰肢婀娜，明媚善笑，掬一把月兒彎彎。

    萬花谷中名士與純陽道長，天策小將安靜站立一旁，動情則附歌長唱，情終則聆聽妙耳空長。

    大船載著一群載歌載舞之人，歡聲笑語恍若畫中飛天回歸仙界。

    神女游走錦繡山河，輕歌曼舞，天將破開銀河星軌，護(hù)衛(wèi)左右。九霄天宮漫于水中，映在盡頭。船上人，數(shù)不盡的歡喜驚絕。

    一幕大唐聲色的畫卷徐徐展開，簡單幾筆勾勒出人間風(fēng)雅。

    端莊的名門子弟一改上船時的肅穆，紛紛坦露出最真實(shí)的一面，開船之人似乎也極喜歡這副景象，拖人送來數(shù)壇好酒。

    眾人之中唯屬長歌最為狂放，倒起天策遞過來的酒水，借著酒興吟詩作對，持筆作畫，格外灑脫狷狂，一身芝蘭風(fēng)骨盡皆化為狂生風(fēng)流。

    天策也不再那么規(guī)板，拿著長槍隨意坐下，端著酒碗和一旁萬花有說有笑，英氣的眉目間隱見戰(zhàn)場游弋的鐵血堅(jiān)毅。

    七秀曼舞迷離，令人未曾喝酒就已經(jīng)微醺拂面。

    如此歡顏笑語，配上兩岸山色水情，就是一副歌舞升平，大唐盛世的繁華畫卷。

    坐在船頭的顧生玉托腮看著下方開心嬉鬧起來的人們，雖然知道這是自己搗的蛋，但還是覺得如此更有趣一些。

    垂眸復(fù)抬，拍拍莫雨和毛毛腦袋，顧生玉笑道：“和他們一起玩吧。”

    毛毛早看的躍躍欲試，聞言毫不猶豫點(diǎn)點(diǎn)頭，莫雨為了看著毛毛不要遇到危險也走了下去，獨(dú)留的顧生玉揚(yáng)手從下方攝來一壇好酒，仰頭灌下，酒液順唇角打濕衣襟，兩展頸窩有如鷹隼展翅，凌厲張揚(yáng)。

    第131章

    盛世大唐，大唐盛世, 大唐之后數(shù)百年再無繁華之景, 史記刻骨銘心。

    任哪一個來自后世之人看到這一幕, 少有不會動容的。

    顧生玉也是如此，即使他早就忘記許多。

    人能在一天忘記許多小事, 那么所謂的“過去”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遺忘更是微不足道。

    只是骨子里記住的一些東西至今仍會在不經(jīng)意間表現(xiàn)出來，顧生玉偶爾就會這樣，陷入回憶之中。

    他的記憶很奇怪, 有關(guān)于家人部分的一片空白, 有關(guān)于現(xiàn)代社會的則還保留一些, 但大多數(shù)朦朦朧朧，沒個規(guī)律。

    最初來到這里的兩年迷茫不解, 就像是失了根的人, 后來, 有了扎根的地方倒也習(xí)慣了。

    “忘記過去, 著手將來，多么希望的做法。”

    顧生玉暗搓搓為自己點(diǎn)個贊, 半點(diǎn)兒不見思索這些事情時的黯然模樣。

    認(rèn)識他的誰不知道, 這人心底念著舊情, 待人至情至性, 真是一點(diǎn)兒也不符合身份的性子, 可偏偏那么吸引人。

    走到那里撩到那里，還無辜的令人牙癢癢。

    例如這個時候吧，好好感嘆年華易逝就感嘆唄, 打什么拍子哼什么歌啊！瞧人家小姑娘不就遞上手帕求情緣了嗎？

    本質(zhì)上年紀(jì)不小，就算和葉英在一起也有老牛吃嫩草嫌疑的顧生玉望著面前一方白帕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