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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宮腰在線閱讀 - 第57節

第57節

    “王后娘娘。”

    孟宓見不得信,一見便忍不住從美人靠上坐起了身,將家書搶了過來,待到發覺冉音若有興致地打量著她的舉動,孟宓干咳,“孩子,是孩子想父王……”

    冉音不說什么話,只是眼眸清湛地看著孟宓,孟宓不自然地掂量著手中的絲帛,朱砂畫的一幅字,寫道:一切安好,勿念。

    楚侯用了大半夜寫的家書,被刪了又改,最終只剩下這六個字,孟宓看了很久,忽然懊惱起來,她盼了這么久,卻只有一封不算家書的家書,她坐回美人靠上,將絲帛翻過來,又翻回去,多看了好幾眼,最終顰著柳眉道:“冉音,我,我要去南明!”

    “王后娘娘?”聽到王后娘娘重提舊事,冉音駭了一跳。

    孟宓聽到跪地的聲音,便又陷入了為難,冉音搖頭道:“王后娘娘,此時非同小可,你身懷六甲,怎么可……”

    “我……”孟宓夜不能寐,桓夙的這封信,不但不能緩解她的思念,反倒只言片語,讓她大是不安,孟宓沒有什么直覺,只是這一次無端覺得,若是晚了一步,也許他便九死一生了……這個念頭起也不能起,一旦起了,孟宓便覺得蝕骨撓心般的難受。

    “王后。”此時殿外傳來了一道拉長的婢女稟報的聲音。

    孟宓以為還有好消息,瞬時伸長了脖子等著,卻只聽那婢女姍姍而來的腳步聲,無措地低頭,“公子戚請見。”

    自孟宓回楚宮,也有這么長的時日了,與公子戚活在一個屋檐底下,見面卻是屈指可數,孟宓緩慢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來,難道公子戚是有前線的消息么?

    孟宓深吸氣,親自起身去迎,小小的單薄少年,緊抿著唇,才一年功夫,更冷峻更薄情也更果決的少年,腿邁入門檻,穩健的步伐,襯著幼樹一般的身軀便顯得有幾分滑稽,他不茍言笑,孟宓也不敢笑,依照尋常百姓家里,侄兒來見嬸子,應當受到熱絡的對待,但這是楚宮。

    小少年先請了安,被請入坐,才面不改色道:“王后娘娘久居漱玉殿,于禮不合。”

    沒想到這個看著便不好拿捏的公子戚,果然不是軟柿子,孟宓顰眉不悅,被一個毛頭小子搬出禮法來教訓,若是換做以前,孟宓早拿他小屁股開涮了,但是這個小少年偏偏是楚國未來的君主,比孟宓肚子里這個還要尊貴,她即便是王后,也要禮讓幾分,可是……

    孟宓心里頭犯堵,“為什么?”

    她一直住在漱玉殿,也沒聽公子戚說過任何不妥之處,眼下桓夙走了,他便登堂入室指摘她行事不合禮法,這是變著法兒欺負她們娘兒倆,孕婦本就容易胡思亂想,孟宓心里頭只惦記著桓夙,被公子戚一數落,只覺得滿肚子委屈,恨不得飛渡關山到她夙兒身邊吹吹枕頭風。

    “漱玉殿是君侯寢宮,即便貴為王后,也不能擅入,何況王后娘娘自恃大王寵愛,鵲巢鳩占已久,實在不合禮法。霞倚宮和疊翠宮閑置已久,那才是王后娘娘該去之處。”他振振有詞,甚至說罷,還恭恭敬敬地揖手,沖孟宓拜了拜。

    作為嬸娘,孟宓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個人悶火,本想送走了公子戚讓自個兒清靜會兒,冷靜一番,哪知公子戚是有備而來,甚至意志如鐵,今日孟宓不答應他,他便將那套體統全搬出來。

    滔滔不絕地說了大段,孟宓又氣又委屈,聽他說完,孟宓將玉手摁在幾上,羞惱地起身,“我搬走就是了!”

    若不是,這是他住的地方,若不是,這里的一花一木、一磚一瓦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他,若不是,這里的床褥有他的體息,這里的筆墨有他的指紋,孟宓怎么會留戀不去?

    冉音見孟宓自從公子戚來過后邊郁郁寡歡,心里頭暗生疑竇,卻不敢多問,但今日孟宓在燈下趕制寒衣,也許是心不在焉,又戳破了幾根手指頭,她看著不忍,本欲勸孟宓,天色已晚,有什么活明日再做不遲,誰知孟宓偏與一件衣裳不對付了,忙碌到更深半夜,才來了倦意,手中攥緊了做給桓夙的斗篷,在夢里,所有的委屈得到了申訴和平復,她美滿地睡到了天明。

    公子戚果然如他所言,派遣了宮人替孟宓收拾行裝,孟宓看了迤邐的一排箱篋,眉梢動了動,若有所思。

    十一月冬風蕭瑟,殘葉覆霜,凄艷的紅楓在漫山夕陽的軟光里融化了……

    因殷殷身上有劍傷,貽誤了醫治的時日,雖然尚可以挽救,但醫師囑咐不得大動,是以馬車極難行進,走了一二日狄秋來便將這慢吞吞的活兒交給了下屬,自己輕騎趕回楚軍之中,此時殷殷和藺霽的馬車才到。

    “醒了。殷殷。”藺霽推了推她的肩。

    一路舟車勞頓,殷殷的傷口還未痊愈,臉色泛著不健康的白,飽滿的香花般的唇也干涸了,隱然露出幾條嵌入的溝壑,她抿了抿唇,藺霽將手里的水壺給她,殷殷大飽了一口水,卻整個人往藺霽的懷里縮了起來,“公子,冷。”

    數九寒天的氣候,連楚國都是滴水成冰的,確實是冷。

    藺霽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裹在她單薄如柳的身子上,輕輕咬她耳垂,“還能走么?”

    她已經幾日沒下馬車了,藺霽便知道她身子尚且不大好,殷殷又畏冷,連忙搖頭,藺霽便將她抱了下車,殷殷披著他的衣裳窩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連隱隱作痛的傷口都似乎感覺到不了,只剩下心中盈盈蕩漾的甜蜜,她翹了翹紅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聲地說了三個字。

    用的是她們家鄉的方言,輕輕的,三個字。

    他一定沒聽到,即便是他聽到了,也聽不懂的。

    藺霽將很快在她懷里睡熟的殷殷安置在了軍帳之中,才轉身去見等候已久的楚侯,桓夙營帳里的燭火明滅幽然,此時夕暉如水華濺落,白色的王帳,猶如絕好的丹青畫稿,藺霽提步入內,只見一盞飄搖的火燭,和燭火下俊眸如星端坐著的楚侯。

    “多謝楚侯相救。”

    藺霽第一句話便是道謝,桓夙淡淡地看著他,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會晤,桓夙多看了一眼,經歷滄桑、世事陡轉的公子霽,他的眼中,還有那一抹慈悲么?

    所幸,尚存一息。

    “公子霽客氣了,在堯城,若非公子搭救,曹參將軍早已葬身虎口。今日算是還禮,但本侯有一事懇請公子施以援手。”楚侯琥珀般的眸,漾著一縷粲然的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但此時藺霽不退反進,動唇:“楚侯要我幫什么?”

    對方救了殷殷,是他的恩人,但藺霽畢竟是王室出身,見過這十一國莫測風云,詭譎人心,有些人,不是第一眼見到就能深信的,何況他們兩人,一個在楚,一個在鄭,道不同不相為謀。

    “靖鄭國,綏民生。孤要的是,你來做這個王位。”桓夙篤定地凝視,深刻如鐫。

    對于藺霽而言,這是一筆絕不虧本的買賣,因為此刻他手中無兵無卒,勝了是雙贏,敗了,于他無損,桓夙有七成的把握他會答應,可惜他畢竟不是料事如神的微生蘭,話音一落,對方忽而勃然變色,長身道:“我不應!”

    說罷,藺霽臉色鐵青,便拂袖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孟包子要來千里尋夫了……

    夙兒感動臉(^o^)/~

    ps:打仗這么費腦子的事,作者君就不用重筆寫了哈哈,有甜有寵,大家開心就好了,其他的就不計較了嘛。

    ☆、第77章 暈厥

    藺霽沖出王帳, 手抓住一根矗落在沙地里的木樁, 試圖平定自己紊亂的呼吸。

    他不該沖動之下轉身便走, 現在楚王是他的恩人, 可是、可是, 他怎么能夠……

    藺霽堅忍地凝著臉色往來處回去,他不知道他這一走, 背后的楚侯心里會怎么想,會怎么處置如今幾乎等同于半個階下之囚的自己,藺霽神色不愉地踱回軍帳,殷殷已經醒了, 憔悴的梨花墜露的臉蛋,溫澤浮艷, 漆黑的眼珠, 靜謐地打量著這座帳篷。

    她好像一時還沒明白過來自己怎么到了這里。

    藺霽走過來,將她滑落了一半的棉被撈了起來,“不睡了?”

    殷殷微微欠起身,躲進他的懷里, 蜷縮起來, 宛如一只受傷的惹人憐的幼獸, 藺霽問她:“方才在楚營里, 你說,我真好,是什么意思?”

    殷殷瞬間臉色薄紅。

    原來他聽懂了,殷殷還以為他不知道。

    她不知道, 鄭國的公子霽在這方面多年來可是無出其右,不說鄭國方言,秦國、楚國、衛國、中山國,都難不倒他的。

    她方才睡著前,軟軟地靠在他懷里,帶著一點點少女的羞赧和竊喜,甜蜜地嬌嗔:“你真好。”她只是沒看到,藺霽瞬間上翹的薄唇,和那朗朗昭然的笑意。

    殷殷無措地絞手指,“你知道的。”

    她又羞又窘,藺霽不忍心欺負她,便微笑著說到了別處,殷殷問了怎么會到楚國,聽到他說方才和楚侯談過話,便好奇地問:“楚侯要抓你做什么?”

    印象之中的桓夙,算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她不大相信桓夙會對藺霽不利。

    藺霽淡淡道:“他有意平定邊患,讓藺華下位,我做鄭伯。”

    時至如今,說到藺華,殷殷只是緊了緊自己柔軟的手臂,在他懷里顫抖了一下,昨日種種譬如南柯,可時想起來還是帶了一絲苦澀和不甘心的,藺霽撫著她的長發,“怎么了?”藺霽的薄唇淺淺地吻了下來。

    殷殷問:“你怎么答復楚侯的?”

    藺霽眼色一暗,嗓音啞了下來,“他讓我當鄭伯,是想借我的手控制鄭國,讓我的故國,成為楚國的附庸,成為一個邊邑,到那時,國將不國了,我怎么能答應?”

    殷殷抬起頭,男人的眼角有微微的水光,卻隱忍地噙著,殷殷胸口疼了起來,已經分不清是內傷還是外傷了,殷殷曾經是藺華身邊的易容高手,少女年華里耳濡目染了一些,靠著他的胸口,低低地說道:“如果不答應,如果鄭國強攻,如果鄭國在舉國之力出動的境況之下敗了……”

    話音未落,她察覺到倚著的一方胸膛,一個深深的起伏。

    殷殷美眸含水,盈盈地看著他,“公子,世事,從來都不由人選擇的。”

    他低下頭,目光冰涼,“你說得對。”

    他沒有選擇。

    在藺華如同蚍蜉撼樹的愚蠢之舉下,鄭國的完卵,要如何存留?

    藺霽沒有說話。

    此刻,雪花撲入簾下,剎那空寂。

    遠方的山河,將永不瞑目。

    “大王。”桓夙揉了揉發漲的眉心,方才藺霽轉身就走,一句解釋都沒有,他本想遣人去問詢,但這種事終究是不如親力親為顯得有誠意,這場交易不能達成,一定是中間缺了某種信任。

    桓夙仔細想了想,才發覺自己犯了兵家大忌,竟如此草率地要與此時手無寸鐵的藺霽定盟。

    對方怎么可能會應許?鄭國對他而言,是腳下滋養民生的神圣的國土,而桓夙如今所為之事,在他看來,是對鄭國的侵犯。

    他是鄭國的公子,傲骨堂堂,怎么會應許?

    桓夙有些懊惱,將眉心揉散了又擰結,直至枳走入王帳,他在外頭站了許久了,唇色紫紅,桓夙多看了一眼,便吩咐下人替他取一件厚實的冬衣,枳披著厚重的鎧甲,通紅的手握著戟,進帳時已經交給了守衛的甲衛,聽了很久,枳有些奇怪,但不敢問。

    原本他只是凍得厲害,枳在秦國待了很久,但似乎都捱不過今年冬天的冷,沒想到母親口中春暖明媚、絲軟霞輕的楚國,在冬日里照例是這樣的光景,枳道:“大王,這雪,還要下多久?”

    桓夙皺眉,“孤不知。”

    這種事在楚國有太卜做,但他眼下不能隨軍,軍中通曉天文的不多,桓夙沒留意這個。

    “嗯,孟宓姊姊在秦國的時候,總是南望……”枳見桓夙沉著一張冷凝的俊臉,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枳尷尬地笑笑,也許姐夫會對姊姊的事情有興致呢,果然,桓夙的手頓了少頃,枳笑瞇瞇地說道:“她心里惦記在楚國的人,卻口是心非地不說,但是傻子都看得出來……”

    “是的。”桓夙雖然沒聽到孟宓說孩子想念父王這種滑稽的推脫,可是他知道。

    “那,她想過我么?”

    枳單純地眨眼。

    但這眼神過于純粹和單純,桓夙皺眉,竹簡敲在案幾上,“不會比孤多了。”

    小氣的姐夫。枳吐吐舌頭。

    前些日子,桓夙命人在南明城外做了些動靜,此時南明東西的月城與繁城,都在屯兵屯糧,枕戈待旦,虛虛實實,想必已經讓鄭國的軍隊焦頭爛額了,至少桓夙是如此以為,但是桓夙翻閱今日上呈來的奏報,卻禁不住眉心暗結。

    不是藺華。

    率軍南下的竟然不是藺華。

    原來是齊國的公子民稷,那個在三王宴上以一個形容肖似母后的人羞辱他的齊國公子,原來他以為此人有幾分雄心,沒想到竟然乖乖跳了藺華的圈套,做他陣前的一柄刀……

    好一個聲東擊西借刀殺人。

    “大王,暗衛來報,未曾見鄭伯蹤跡。”狄秋來手底下的精兵良將都是楚國的精銳之師,但他竟然也得不到絲毫的消息。這便說明,那位行蹤飄忽的鄭伯,此時絕不在新鄭,他曾是秦國謀士,有游說之能。

    桓夙曾經駐兵旬陽,秦王對他有猜疑之心,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秦王是否會被藺華說動,暫且尚未可知,但是,秦王生性多疑,又有獨霸之心,難保不會撕毀盟約,在暗中捅他一刀。

    三王宴上的約契,他從未當真過。

    桓夙手書了一卷文書,將其遞給狄秋來,目光沉重,“這一封國書,務必送往晉侯手中。”

    “諾。”狄秋來形容肅然地接過了手里的書信,桓夙抬眸,“孤再擬一份,用機關雀傳書。”

    “諾。”

    狄秋來接了雙份的傳書,不甚明白大王為何要擬兩份截然不同的書信,直至曹參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在藺華手底下待過一段時日,他手底下的能人異士,已經造出了傳信的機關雀,并且針對微生大人的機關雀做了反偵,一旦有機關雀飛出,很難越過鄭國的防線網。這一只落入藺華手里,只是為了打消那位鄭伯的疑心。”

    狄秋來微訝,“張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