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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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離席,太后也借故不勝酒力,先行離場。 場面便稍顯冷清,這時候孟宓無比還念家中的三絲燈籠糕,木末芙蓉酥,雪菜珍珠湯,還有還有八寶鴨胗,年節(jié)的時候,大家其樂融融地坐在一桌,歡饗美食。 楚宮的食物偏清淡,吃一兩頓還可,吃久了便覺得淡而無味,尤其桓夙的云棲宮里的,她簡直不能相信一個人能吃那么清淡活到十六歲。 孟宓喝多了果酒,臉色通紅,暈眩著要離場,搭了把孟夫人的手,悄聲道:“娘,我要……小解。” 孟夫人也顯尷尬,驚疑不定地望向一旁的茶蘭,茶蘭抿著紅唇低笑,伸手作請的姿態(tài),“孟小姐隨奴婢來?!?/br> 孟宓臨走時,又偷偷瞟了一眼桓夙,他臉色冷寒地盯著自己,駭?shù)妹襄敌乜谝惶o緊跟著茶蘭一道走了。 花苑深處,似靄如煙的梨花綿密繁盛地掬開清幽的一堤飛白,茶蘭腳步遲緩,孟宓低著頭跟在后頭,本來心便惴惴,酒意上頭,內(nèi)里宛如火燒,更加難辨去處,月光的影子有些朦朧,拓在雪白的梨魂之上。 她捂了捂發(fā),有些頭重腳輕,想出聲喚住茶蘭。 可是,野云萬里,浮白的層疊梨花,一如紛繁的雪,孟宓只覺得眼前影影綽綽的,茶蘭姽婳的身影好像近在眼前了,她往梨雪深處一撈,卻什么都不曾抓取到,頹然搖頭。 再下一瞬,茶蘭便不見了。 詭異得讓孟宓悚然。 “茶蘭?茶蘭?”孟宓覺得自己可能酒意上頭出現(xiàn)了幻覺,茶蘭也許只是犯了個迷糊,自己跟丟了,眼下很難找到一處合理的小解的地方。 “茶蘭,我在這里!”她四下張望著,杳無人跡。 這仿佛是宮闈之中的一處闃無人煙的死角,孟宓端著一顆難安的心,往梨花深處踅去,長堤沒入月光深處,閃光的花林藏匿著銀色的星點,她在回廊下穿行,直到鼻尖鉆入一縷清淡的松香。 她撞上了一片衣角。不,是一個人,是他堅實的胸膛。 張皇地定住了,孟宓退后兩步,恍惚地睜開眼,只見一襲白衣的上陽君,眉眼似笑非笑,清俊不似凡人的面容,山水般空靈毓秀,“你在尋我?” 孟宓酒意上頭,一瞬間沒想透上陽君為何出現(xiàn)在此處,她本能地又喜歡又害怕,不敢靠近,又奢求他能走近,矛盾地咬住了舌頭,悄聲道:“我、我迷路了?!?/br> 婆娑的一樹梨花搖下來,雪白剔透。 方才那幻覺又來了,她仿佛看到一顆頭顱,下半身與梨花一般顏色,只剩下那張謫仙般的面容,那飄逸的墨色發(fā)絲,孟宓搖搖頭,睜眼,那人已轉(zhuǎn)身離去。 他自如地游走于夜間,在這楚王宮之中,譬如入無人之境,可是這園子也未免太幽靜了些,孟宓情不由自己地跟了上去,很奇怪的身體反應,可是她已完全無法思考。 …… “孟宓人呢?”桓夙皺眉沉聲道,席間觥籌交錯,笑語盈盈,不時有人行酒令,辭賦吟唱,琴音古弦扣在指尖,無端擾得楚侯郁煩更甚。 那個女人,一刻不在他眼下,他便渾身不自在。 不過是小解而已,竟然去了這么久。 桓夙目視著不遠處如坐針氈的孟夫人,吩咐道:“讓孟夫人去偏殿等候,找人將孟宓帶回來!” 小包子急急地應聲,跑下石階去請孟夫人。 孟夫人等不到孟宓回來,眼下有些心急,不知茶蘭帶她去往了何處,見到桓夙身邊的近侍,不由得喘息了幾口,小包子忙不迭彎腰作請,“孟夫人,大王請您到云棲宮偏殿等候,他尋到孟小姐再引她回云棲宮,今日夜色已完,請您到偏殿與孟小姐歇憩一晚,明日再由宮車送您離開?!?/br> 孟夫人自然不會不答應,眼下她只要能見到女兒。 按理說,遠不該這么久的。 桓夙的胸口隱約冒出不妙的預感,他是楚侯,能讓他心神不寧的事并不多,但他的直覺從未出過紕漏,小包子走回來,桓夙信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小包子回道:“戌時一刻了?!?/br> 夜色已深,桓夙環(huán)顧一周,席上但見狼藉,列位公卿都喝得有點高,難得幾個清醒的,但也都是滴酒不沾的人,此刻也飽飯饜足,桓夙道:“找人,讓他們散了,送大夫們回去?!?/br> “諾?!?/br> 小包子是楚侯近侍,這些事不必親力親為,下去不到半柱香的時辰,又折而復返,但見楚侯已撐桌而起,腳步踉蹌了一下,他正要搶上前,桓夙面色一冷,唬退了忠心耿耿的近侍,板著臉色,又踉蹌了一步,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咀×耍魺o其事地往前走。 前方多了引路的侍女,分花拂柳,由楚侯暢行無阻。 楚宮之內(nèi)有一片人工斧鑿的湖泊,長堤畔梨花如雪,春尚好,畫舫泊在岸邊,信風如偷香客,道貌岸然地染了一身脂粉,無孔不入地彌漫了整座宮城。 桓夙忽然停下了步子。 原本還稍顯匆忙的楚侯,此刻一動不動,俯下頭盯著赤舄下一塊通透的玉佩,斫成的比目雙魚,花開并蒂,無端地刺人眼。 宮中但凡有哪個蠢物敢私藏這些的,早被桓夙拉出去剁了手。 這定然是從宮外來的。 “小包子!” “奴婢在。”小包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自他身后跑來,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桓夙修眉緊蹙,“給孤認,這是什么蠢東西!” ☆、10.撞破 小包子凝了凝神,只見那草叢之中幽靜地藏著一塊玉璧,通體瑩白,楚國礦產(chǎn)稀缺,璞玉稀少,這已是難得的珍稀之寶,可惜這雕刻的花紋卻花開并蒂,比目雙魚,這是楚侯最不喜的“愚蠢”紋樣。 他咽干為難地回道:“大王,這、是宮外之物?!?/br> “孤知道?!彼吡艘荒_小包子的臀,冷眼道,“孤問,這是誰的?” “這——” 小包子一時語塞,他對這塊玉佩模糊有些印象,但說不出,桓夙一眼掃到身后,“你們誰知道?” 他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答案。 一個侍女挑著宮燈走上前,低語道:“回大王,這是,孟小姐貼身所戴之物,更衣時奴婢有幸見過?!?/br> 桓夙的臉色更冷了。 他從小包子的手中抽出了玉佩上綁的杏色流蘇穗子,見那丑陋粗鄙的花紋,一時臉色陰郁,山雨欲來,冷笑:“孟宓入宮貼身佩戴這種俗物,除了孤,她還能遇上什么男人不成?” 這話一出,他立時又想到了那位風姿高華的上陽君。 隨之想到的,便是孟宓看上陽君的眼眸,癡迷,迷惘,沉醉…… 那樣的目光,她給了別人。 桓夙暗暗咬牙,一抬眼,只見這梨花長堤沒入云霧深處,方才太后使人引上陽君至靜園,這正是必經(jīng)之路。他本該今夜便動手,可惜畢竟是楚宮,藺華橫尸楚宮,必會讓鄭**民大怒,使楚出師無名。 桓夙手中的玉佩幾乎被捏出了裂痕。 “上陽君人在何處?” 這時遠遠地躍入一行婢女,桓夙凝目,此時宴會已散,桓夙正尋孟宓不著,小包子斗膽上前問孟宓下落,但竟無一人知曉。 “大王莫惱,孟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桓夙陰郁地冷笑,“只是瞧上了那鄭國的上陽君,不屑見孤,所以眼巴巴拿著定情玉佩追蹤而去,還不慎落了玉佩于此?” 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小包子一時無言再想不出任何借口了。 彼時孟宓眼色恍惚,跌跌撞撞身不由主地飄到了一處無人的回廊,廊下積水空明,竹柏參差,婆娑著蔓過朱廊,她聽到不遠處的嬉笑之聲,那朦朧而神秘的指引散了一二分,她清醒著,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她從未嘗試過這么輕的腳步,雪落無聲,花落無痕,每一步宛如踩在云里、霧里。 撥開竹枝,女人壓抑而尖的低呼被一陣陣撞擊聲搗碎了,再密密地縫合起來,跟著又無數(shù)次搗碎。 孟宓雖然心思單純,但耳朵尖,知道自己也許撞破了什么不該知道的好事,但這時她竟然走不動了,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一動不能動地站在廊下窗外。 碧色的修竹叢,完美地掩蓋住了她的身影。 “延之,延之,啊……啊……”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破碎不成調(diào)。孟宓意會過來那是什么,瞬間臉色通紅,她在家中時,尤其是在抬入楚宮之前,她的母親也曾拿著畫冊對她耳提面命,教她那些床幃之事,可是那些全然是紙上談兵,如今真撞見了好事,難免少女態(tài)浮出。 這聲音若仔細辨認,竟還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 但這已不是孟宓當下最關心的問題,她想的是,如何從這樊籠里掙脫,回復手腳的活絡。 郢都以前也有人有過類似的情況,她聽過坊間戲聞,一人從東市買賣歸家,當晚便手足僵硬四肢不能動彈,意識清醒,但唯獨呼吸不暢,心跳加疾,正是她眼下的境況,后來查出來,那人是在東市魚龍混雜之地買賣之時,不慎染上了蟲蠱,中了蠱毒。 但孟宓只聽說過,待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她不由得心生惶恐。 怎么回事,她何時中的蠱毒? 她只記得,方才一路跟著茶蘭而出,意識便模糊了,還出現(xiàn)了幻覺,撞見了上陽君,待清醒時,人便走到了這里,到底是誰…… 里邊的聲音愈發(fā)急促,男子的低喘也雜了進來。 “延之,今日一別,再見又是一月之期。延之,延之——” 孟宓悚然震驚,原來這聲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太后! 她不敢出聲,暗中用了全身的勁兒要掙脫,可是猶如被釘在泥里的木樁,越是掙扎,束縛得越是緊密,她費盡心思也不能挪動一只腳。 跟著,里邊傳來了一個男人沙啞的嗓音:“微臣不懼死,唯恐辜負太后。”說罷,也不知是這樣動作,那房中撞碎了一只花瓶,太后尖銳而短促地叫喚了聲,又飛快地被一只手掩住了。 “疼,你弄疼我了?!碧筌浘d綿地靠在滴著汗的男人的胸口,白皙的長腿半露,緊緊糾纏著他,“延之,你又忘了,別喚我太后,我是川謠?!?/br> 這男人是衛(wèi)夷!是衛(wèi)太醫(yī)! 孟宓若手還能動,此刻一定捂在唇上。 他們這樣,多久了?這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她到底是怎么來的,她怎么會闖入無人之境,窺見了太后與人幽會? 雖然楚國民風開化,女子放曠膽大,但身為太后,與外男勾搭成jian,也足以被判死罪。 “川謠?!毙l(wèi)夷扣著太后的手,反剪在身后,長驅(qū)直入,碎冰川,坼雪原,不斷地撕碎,又被他溫柔多情地聚攏,兩個人抱在一起顫抖。 風吹過回廊,落在樹梢,吹開了南面的軒窗。 窗外綽綽地立著一個人影,衛(wèi)夷眼風過處,身體微微一震,太后這么多年久居上位,比衛(wèi)夷還要警覺,正要撥開他的肩膀看,卻被男人有力的手臂攔腰抱走,就著這般羞恥姿態(tài),太后忍不住嚶嚶出聲,又耐性詢問:“有人在外面?” 衛(wèi)夷已發(fā)現(xiàn)是孟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抱著太后不愿讓她瞧見,他搖頭,白皙透紅的臉滴汗如水,沿著胸腹淌下來,極緩地滾入兩人的結合處。 但太后并非那么好糊弄的,鳳眸微沉,“定是有人。” 衛(wèi)夷再要往里頂,卻被太后用手推開了,他僵住了身體,太后拭干了眼角的淚痕,被折騰得一身紅紫,她溫柔地親吻他的手背,“延之,讓我看一眼,我不能放心。” 女人的疑心病本重,尤其衛(wèi)延之此時這般阻撓,她心中更疑,“延之,放我下來,我便瞧一眼?!?/br> 衛(wèi)夷便是再怎么不愿,也不能忤逆了太后的意思,當下溫柔而緩慢地退出了自己,太后得了放松,腿軟地撫上床榻,披了一件杏花色的絲緞軟袍,目光還未來得及轉(zhuǎn)上一圈,便瞧見正南邊的窗已被風吹得大開,本該沒有人跡的回廊里,站著一個滿面驚恐、臉色慘白的孟宓。 “孟宓?”那聲音冷而威嚴。 這一眼之下,太后方才還情.欲氤氳的鳳眸,頃刻冷了下來。 這一眼猶若當頭棒喝,孟宓已知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