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珊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悄悄話，外圍的人聽不太清，然而想保護(hù)她的、就在她旁邊的道士們聽得無比清晰，臉上現(xiàn)出訝然之色，王胖雙眼大睜，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她是怎樣以這么漂亮的一副面容，這么輕柔的一副語氣，說出這一番話來？

    陳舒珊身后的兩個(gè)女孩輕掩口鼻，黃裙姑娘和綠裙姑娘拉住她道：“舒珊，你不要離他們太近。”

    陳舒珊彎眉笑了笑，推開兩人的手：“雪蓉，寧冉，你們不用管我。”

    黃裙姑娘——劉雪蓉道：“這些人都是社會的垃圾，毒瘤，渣滓和廢物，你和他們說再多，費(fèi)再多口舌，以他們的智力也不能理解。”

    程寧冉蔥白的手搭上劉雪蓉的肩膀：“是啊，怎么不去死呢，茍延殘喘什么。你今年七十？八十？還有幾年活頭，干脆祖孫倆一起去了吧。”

    陳舒珊屈尊俯身，輕蔑道：“說起來我特別好奇，你們現(xiàn)在住哪里，住在垃圾堆里的嗎。你們吃什么，在垃圾里面撿東西吃嗎？你們這些人，抱歉，不是針對你們兩個(gè)，我是說你們所有人，又窮又臟，還有那些流浪漢、要飯的叫花子，你們無處不在，走到哪里都看得到你們，像是病毒一樣死賴著，和陰溝里的老鼠有什么區(qū)別，多少傳染病是從你們這些人滋生和傳播的？政/府為什么不出一道法令，把你們這些老鼠聚集到一起，和正常人分散開來。真不敢相信和你們生活在一個(gè)地球，你們一代一代繁衍，害人害己，難道還想讓你孫女跟你過同樣的生活，和你一樣辛苦嗎？”

    老先生的臉像是一塊經(jīng)年沒洗的干抹布，面容出現(xiàn)一絲茫然，似乎沒有完全理解她的話，他抬起頭來，老邁渾濁的眼里充滿淚水：“你、你……”

    他忍氣吞聲，到了這把高齡，早沒有了年輕人的血性和銳氣，低頭長長嘆了口氣。

    小女孩跳了起來，擋在老先生面前，色厲內(nèi)荏地撒謊：“你胡說八道！我學(xué)習(xí)很好的！我以后讓爺爺住大房子！你才是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十多個(gè)圍觀群眾被她吼得一臉莫名。

    程寧冉嗤笑，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輕聲漫語：“跳什么腳，你知道什么是禮儀和淑女嗎？學(xué)習(xí)好有什么用，骨子里還不是一樣卑賤和沒教養(yǎng)。”

    小女孩年齡不大，呆呆愣住了，吃力地消化她說的話。

    程寧冉不再看小女孩，看向陳舒珊道：“舒珊，我早跟你說過了，是白費(fèi)力氣，你說這些他聽得懂嗎？”

    劉雪蓉道：“舒珊也是一片心意，不然平時(shí)誰會和他們說這些，不是總有人自不量力，想著卷土重來，報(bào)復(fù)我們是不是？”

    陳舒珊眼神冷了下來：“那個(gè)low貨，她有本事第一天就讓我知道她是誰，掖掖藏藏算什么，我陳舒珊會怕了她？笑話，居然還敢找我，變成鬼了又能怎么樣？她怎么能恨我，她該感謝我，世界本就不公平，人生來就分貴賤，我是讓她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是什么樣的人，就該過什么樣的生活。我是好心，教她做人的道理。”

    陳舒珊下巴微揚(yáng)，不知是在對別人說，還是對自己說：“上次我們贏了，這次也是一樣的。這個(gè)結(jié)果不會有人改變。”

    王胖一張胖臉漲得通紅，之前對陳舒珊的好感在一瞬間敗了個(gè)干干凈凈：“姓陳的，你他……”

    梁楚神色微斂，橫他一眼，王瘦及時(shí)捂住了王胖的嘴，把他那句要命的‘他媽的’給堵了回去。

    梁楚喊了一聲陳小姐，陳舒珊執(zhí)著花傘，轉(zhuǎn)頭看他，不禁一愣。

    梁楚神色平靜從容，不急不躁，他一旦不做亂七八糟的表情，常年被大尾巴狼捧在手心里，挨金似金挨玉似玉，不卑不亢的小尾巴狼的氣勢不自覺流露出來：“寒門出貴子，白屋出公卿，古往今來傳下來的道理，幾位小姐自詡是名流、是貴族，這句話不會沒聽過吧。”

    陳舒珊怔楞一會才道：“你說的這個(gè)幾率有多大？幾萬、幾十萬的所謂寒門，才能出來一個(gè)貴子吧？那剩下的那些人呢，再說了，他們不就是被剩下來的那些嗎？”

    梁楚深呼吸，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讓他清醒，梁楚竭力控制立地成棒槌，一榔頭拍她個(gè)腦袋開花的沖動，客客氣氣正想問您是按照什么標(biāo)準(zhǔn)區(qū)分的，又是誰給你的權(quán)力？一張嘴、一條舌，一副利齒，張嘴便傷人，知道口德兩個(gè)字怎么寫嗎？

    話還沒有說出口，耳邊忽然傳來小女孩撕心裂肺的驚叫聲：“爺爺——爺爺你怎么啦？！”

    低頭一看，小女孩跪坐在地上，托著老先生的上半身，嚇得臉色發(fā)白嗚嗚哭泣。

    陳舒珊蹙起精心描畫過的雙眉，后退一步，似乎很難接受小女孩的嚎叫，太聒噪了。陳舒珊道：“走吧。”

    劉雪蓉和程寧冉挽起她的手臂，陳舒珊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zhuǎn)身離去。

    街上亂哄哄的，吵鬧聲、鳴笛聲此起彼伏，陳舒珊的一番言論輕言細(xì)語，除了內(nèi)圈的幾個(gè)人，沒有多少人可以聽清楚，圍觀的人大多剛下班，急著回家或撒歡，七七八八散了，小女孩嚎了一嗓子，也沒多少人注意。王瘦很快放開王胖，掰開老先生的眼皮瞧了瞧：“得去醫(yī)院。”

    地上的楊梅顧不上管了，提起竹籃，抬著老先生去了醫(yī)院，是輕微中暑，又氣急攻心，沒什么大問題，回家休息幾天便好。

    領(lǐng)了藥出來醫(yī)院，老人長長嘆氣，連聲道謝，又忍不住老淚橫流：“我沒用啊，我沒用啊——我白活到這把歲數(shù)，我、我……”

    王胖道：“您別鉆牛角尖，聽狗放屁呢。”

    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抽噎道：“爺爺，爺爺你別生氣，你嚇?biāo)罎櫇櫪玻乙院笠欢ê煤脤懽鳂I(yè)，再也不逃學(xué)了！”

    老先生綻出一個(gè)笑容，摸了摸孫女的頭頂。

    祖孫倆的楊梅車還在商場附近，潤潤扁著嘴巴，落在爺爺身后，偷偷擦眼淚，左手絞右手，臉上露出nongnong的迷惘。

    梁楚保持和潤潤同樣的速度走了一段路，潤潤小手灰撲撲，淚水和灰塵揉了一臉花。

    沈云淮不得不附和著一大一小的腳步，走得很慢，目光始終注視在梁楚身上。大的小的鼻子全皺到一起，沒過多久，大的沒扛住，一手壓住潤潤稚嫩的小肩膀，蹲身問她：“看你不高興，你有問題嗎？”

    潤潤眼淚流了下來，哽咽道：“我、我騙人了，我愛玩，學(xué)習(xí)不好。”

    梁楚柔聲道：“因?yàn)檫@個(gè)哭呀？”

    潤潤低頭腳尖劃地：“我不想爺爺再賣楊梅了，我愿意上學(xué)了，努力學(xué)習(xí)有用嗎？剛才那個(gè)阿姨說，說卑賤……”小姑娘聽不懂意思，卻能聽得懂語氣，直覺不是什么好話：“卑賤是什么？”

    梁楚反問道：“你怎么想的，你認(rèn)為學(xué)習(xí)有沒有用？”

    潤潤想了想說：“我爺爺對我說……學(xué)習(xí)改變命運(yùn)，我覺得，有用。”

    梁楚笑道：“爺爺說的很對，學(xué)習(xí)改變命運(yùn)，你相信爺爺嗎？”

    潤潤用力點(diǎn)頭。

    梁楚揉她的腦袋，潤潤看著她，小小的世界觀第一次受到風(fēng)搖雨打的攻擊，她深吸口氣問：“為什么有的人生下來就有很多很多錢，我和爺爺要賣楊梅，剛才的阿姨說世界是不公平的，人生來就有卑賤，是不是這樣，所以她才罵我和爺爺是老鼠。”

    梁楚不知道怎么回答，沉吟許久，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道：“那三個(gè)阿姨家里是很有錢，你想做那樣的人？”

    潤潤大聲道：“不！”

    “為什么？”

    “我才不會成為那樣的人，”潤潤激動地說：“她們、她們……罵人！我討厭她們！我喜歡爺爺，我要做潤潤，和爺爺在一起！”

    梁楚笑了，忍不住想親她的小臉：“有的人生下來窮，有的人生下來富，但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窮人會變富，富人會變窮。一個(gè)人生來衣食不缺，有很多錢，可能會毀了他，他會好逸惡勞、貪圖享受，一輩子囫圇過了，也有人安分克己，利用手里的資源發(fā)展自己。也有人生下來很窮，他自怨自艾、抱怨命運(yùn)，一輩子也就這么過了。貧窮很能磨練人，也可以讓人洗凈鉛華，從無到有。窮人和富人都出人才，也出庸才，成長環(huán)境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嗎？”

    潤潤聽得懵懵懂懂，想了半天，遲疑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