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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喜榮華正好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可喜這次老天開眼,竟讓太后和皇上開金口,點她可以去暢春園玩玩,還允許把小丫頭帶去。

    哎呀呀,雖然敏瑜不讓她帶丫頭進宮,不過……暢春園應該不作數(shù)了吧?

    真是想想都覺得激動呢。

    對了,也不知道幾位阿哥去不去,最好八阿哥也去,定親之后兩人私底下的往來已經(jīng)減少了很多,這一回倒可以見見面好好傾訴衷腸。

    她算盤越撥越響亮,一時想起立了夏,衣服還沒做完全,不由就跟太后撒嬌了幾句,溜回去收拾行囊去了。

    她一走,太后含笑的臉色才緩緩平淡下來,微微嘆口氣,安慰太子妃道:“吉祥的那封信你不用放在心上,太子長情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的話沒有說盡,然而太子妃已然都明了了。

    太子長情,雖眼下不是為她,然后將來的日子那樣長,只要她肯用心,終有一日,太子會明白的。

    盡管這一日,她也不確定這一生還能不能等得到……

    心里莫名的酸楚,太子妃卻仍是從容的半蹲下身子,謝過了太后的提點:“孫兒悉聽皇祖母教誨。”

    ☆、第八十一章 決絕

    第八十一章 決絕

    皇太后默默看著她低眉順目的面容,心里何嘗不替她委屈?

    然而這樣的委屈,比之敏瑜當日的委屈,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當年呵……連她都詫異,為何太皇太后在明知太子心有所愛,敏瑜情有獨鐘的時候,還依然下旨將石明嫣聘為太子妃。她不解,特特地去到太皇太后宮中問個清楚。

    只記得那一年的夏日比如今還要悶熱,太皇太后見她來問,不過拈了一個湃在白玉冰碗里的葡萄給她。她含在嘴里,甜涼的味道直達心肺,甚至于不經(jīng)意間伸手又拈了一個,卻被太后含笑拍開了,她心生不悅,卻不敢言。

    太皇太后卻睨她一眼,慢悠悠地對她說:“口腹之欲尚不能忍,何況人之情欲乎?保成對吉祥用情至深,一言可以為她死,一言可以為她生,此是皇家大忌。”

    她怔在那里,似有一道靈光,透過層層穹宇,劈進她的腦海。

    仿佛晴天霹靂,她在天地蒼茫中想起,順治十七年八月壬寅,正當暑天,宮里宮外都曠古的炎熱,連蟬噪都是嘶啞的,獨有承乾宮凄清哀涼——尚為當朝天子的順治帝的愛妃董鄂皇貴妃駕崩了。

    是的,駕崩,這個本該用于皇帝與皇太后身上的敬語,在時人看來,用在皇貴妃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因為年輕的皇帝,為了愛妃的辭世,不惜做出了整個大清朝立國以來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行為。皇貴妃去后第三天,即八月二十一日,順治帝便諭禮部,聲稱奉圣母皇太后諭旨,言皇貴妃佐理內(nèi)政有年,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皇后,以示褒崇。又說他仰承慈諭,特用追封,加之謚號,謚曰‘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

    滿清天下,在禮臣們擬議謚號時,擬定的字需報呈皇上閱后才可施行。她只聽人說,起先大臣們擬了四字,康熙帝不允。又擬定至六字、八字,仍不允,而后至十字而止。

    清代謚法,皇后謚號的最后四字為“某天某圣”,“天”代表先帝,“圣”代表嗣帝,表示該皇后與先帝和嗣帝的關系。如孝莊文皇后在太宗時“贊助內(nèi)政,既越有年”,以后又輔佐順、康二帝。所以她的謚號最后四字為“翊天啟圣”。而董鄂皇貴妃妃謚號的最后四字則為“溫惠端敬”,明顯比有“天”“圣”二字的皇后低了一等。

    順治帝竟為此感到內(nèi)疚,還欲將太監(jiān)、宮女30名悉行賜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若非諸位大臣勸阻,皇宮幾乎多添了數(shù)十名冤魂。

    更兼之董鄂皇貴妃去世,順治帝還為她輟朝四個月,按照禮制,皇后去世輟朝時間也僅僅是五天,這樣的輟朝時間遍觀古今,只怕再無人可以超越了。

    順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董鄂皇貴妃的梓宮從皇宮奉移到景山觀德殿暫安,抬梓宮的竟都是滿洲八旗二、三品大臣。清制中平時皇帝批奏章用朱筆,遇有國喪改用藍筆,過27天后,再用朱筆。而董鄂妃之喪,順治帝用藍筆批奏章,從八月到十二月,竟長達4個月之久。這在當時,不僅皇貴妃喪事中絕無僅有,就是前大行皇帝喪事中也未見過。

    她在坤寧宮一面為那個寵冠六宮卻無福延壽的女子哭喪,一面心驚于天子的癡情絕世。

    可那時,她的心底更隱隱有一種竊喜。

    最受天子寵愛的那個女人死了,六宮再不是從前的六宮,或許……她也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成為天子的心上人。

    只是她的夢才做了不久,就愕然破滅。

    誰也不能預料順治帝對董鄂妃竟會愛之如斯,就在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順治帝安排身邊最受倚重的內(nèi)監(jiān)吳良輔前往憫忠寺削發(fā)出家為僧,這天他甚至親臨憫忠寺觀看吳良輔出家儀式。但在歸來的當晚順治帝就染上天花,發(fā)起高燒來。

    也許是預感到病體沉重,勢將不支,初六日深夜天子就急召禮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王熙及原內(nèi)閣學士麻勒吉入養(yǎng)心殿,口授遺詔。王熙、麻勒吉二人退至乾清門下西圍屏內(nèi),以初七一天的時間撰擬。

    初七當夜,年僅二十四歲的青年天子便與世長辭了。

    她跪在養(yǎng)心殿外,聽著那報喪的太監(jiān)哭著喊皇帝爺駕崩了,剎那遍地哭聲,直沖云霄。

    而她的齒咬著唇,一嘴都甜腥的膩人。

    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縱是她滿心嫉妒的那個女人死了,皇帝的心上人也不會是她,更不會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寧愿死去,也不愿活在沒有皇貴妃的世界里。

    她是滿旗人,不重漢人文化,亦不像漢人那般愛讀文史。可就是這樣,為了得皇帝歡心,為了能如董鄂氏,她還是強迫自己讀了。

    在迷茫與悲傷里,她莫名的就想起前人的一句詩。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好一句生死相許,她何嘗不愿意與君同棺,可是她知,這一生,都再無機會了。

    生前他不會愛她,死后,他亦不會。

    連太后都看得出他的絕情,說是皇帝下了遺詔,實則是盛怒之中擬定了這個不孝兒子的罪己詔,洋洋灑灑,足有十四條罪過,幾乎完全否定了順治帝一生中最有光彩的政績。

    是啊,他連生育他養(yǎng)育他的母后都不顧了,又豈會顧念她這個名存實亡的皇后?

    她一時陷在回憶里,太后看她似乎明了,方悵悵嘆一口氣:“表面看去,你以為我只是為了保成好,其實哀家何嘗不是為了保住吉祥。你道當年皇后已廢,福臨那般寵愛皇貴妃,為何不封她為皇后?哀家實話告訴你,福臨的確曾起過要立皇貴妃為皇后的心思,是皇貴妃苦苦哀求,對福臨說了一句話:君欲置妾于炭火其上乎?福臨這才作罷,立你為后。若吉祥入宮,皇貴妃的下場便是她的將來。我們愛新覺羅家代代出情種,先有太宗文皇帝為宸妃之死哀傷而崩,后有福臨為董鄂妃一病不起,哀家實不愿再看到大清有第三個皇帝為區(qū)區(qū)一女子而罔顧江山了。玄燁聰慧,知我心意而恩澤六宮,不偏不倚,可是保成……他襁褓之中喪母,自幼與吉祥為伴,哀家知道吉祥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拔得好了,他舒坦,拔得不好,他遲早要走上他曾祖父和祖父的老路子。哀家有生之年,勢必要將他這個苗頭扼殺在搖籃里。”

    她聽得駭然,本能的問:“那吉祥呢?”

    太子或可斬斷情絲,可是吉祥……襁褓之中入宮,父母俱不在身邊,唯有保成是她的依靠,是她信仰的天,若保成區(qū)了別人,吉祥會怎么辦?

    太后淡然地笑:“吉祥是比董鄂.烏云珠還要聰明的人兒,她比烏云珠要更加堅韌,也更加剛強。烏云珠能忍的,吉祥忍不了,她忍不了太子納妃,也忍不了平分杯水。你不知,哀家不過稍稍將要為太子選妃一語遞給她兩句,她便向哀家請了旨,要嫁給別人。”

    “這怎么會……”

    “這怎么不會?”

    孝莊太后依然笑的云淡風輕,而她卻在只言片語中聽見輔佐三朝帝王的女子最殘忍的心意:“只要吉祥嫁出了宮,只要她在宮外好好生活,你道,太子會如何?”

    太子會如何……是啊,太子會如何……

    太子只會過得更好,甚至于為了吉祥,而一步一步堅定地邁向帝王之路。

    唯有帝王之路,將來或可重新奪回吉祥,如他的祖父得到董鄂妃。

    便是奪不回,也不會因六宮中任意一個女子,而自傷己身。更或者,他沒有她們料想的那么癡情,在萬紫千紅里忘記了吉祥,如他的皇阿瑪一般,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那,才是太后與皇上期冀看到的吧?

    隨手摸一摸太子妃的鬢發(fā),這個女孩兒從一開始就是榮幸的。

    她面對的不過是一個遠嫁了他人的女子,但六宮終究還是她的天下,太子也終究守在她的身邊。

    含笑看著太子妃告退離開,太后輕輕捧過茶盞,慢吞吞輕嘬了一口。

    屬于她的故事已經(jīng)遠去,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已。

    ☆、第八十二章 福建

    第八十二章 福建

    而在遙遠的福建晉江,敏瑜的日子也沒比她閨女好過到哪里去。

    她原就怕水,重生之后又未曾出過遠門,往來多是車馬相送。自紫禁城一路南下,山水迢迢,直把她折騰夠嗆,趴在船艙里吐得昏天暗地。

    施世范憂心忡忡,看她似乎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抱著敏瑜的身子,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過。

    隨行的丫鬟告知老夫人處,饒是六房七房以為她裝腔作勢,待到看見她人都折磨得不成形,方知敏瑜舟車之苦,心里不由都軟了三兩分。

    三房的馮玉鏡雖也是身子弱,可到底在福建那里坐慣了船舫,見敏瑜受難,不由得撐著身子過來陪她,又叫人去備了一些防止暈船的湯藥,熬了伺候敏瑜喝下。

    好不容易等到靠岸,敏瑜一上轎子,直覺整個人都虛脫了,連看一眼晉江當?shù)仫L景的心情都沒有。

    六房媳婦鄭紅纓和七房媳婦馬秀菊并肩坐在她后面的馬車里,陪行著老夫人,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一眾媳婦則另坐一輛馬車,丫鬟婆子都套了大鞍車坐著。施世范兄弟一行人則跟在老侯爺?shù)墓讟『竺妫嗖揭嘹叀?/br>
    這一番回府,勢必聲勢浩蕩。福建當?shù)叵纫徊降玫较ⅲ贾负:钷傲耍傩崭心罾虾顮敹嗄赕?zhèn)守福建一方,勞苦功高,自動自發(fā)就加入了送葬的隊伍中。

    敏瑜渾渾噩噩里,只聽人說回府了,又有丫鬟來摻了她出轎子,迷迷糊糊里就送回了房。

    房外似乎是老夫人的聲音,命人好生照料了她。

    敏瑜強撐著精神聽幾句,或許是一路行來心智疲乏,未及聽完,敏瑜就一覺睡過去了。

    再醒來,已是隔日傍晚。

    她從京師來,顧慮路途遙遠,恐耽擱時日太久,故此將仆從多數(shù)留在了京師施府,由翠兒和桂嬤嬤共同執(zhí)掌府內(nèi)外大權,此次隨行便只帶了瓔珞一人。

    見她醒來,瓔珞拍著胸口,一個勁兒念佛道:“阿彌陀佛,奶奶你總算是醒了。”

    敏瑜臥在床上輕輕扯著嘴角,笑容虛弱:“我只是累了些,你念什么佛?”

    瓔珞撇撇嘴,起身給她端了茶來,伺候敏瑜喝了:“奶奶您這一累可比病了一場還厲害,從昨兒至今,八爺來來回回都跑了不知多少趟,見奶奶睡著,一絲兒大聲都不敢出,邁步就出去了。還怕奶奶出了什么意外,又不吭聲請了大夫,給奶奶把脈。”

    “那是你們八爺大驚小怪了。”

    敏瑜想要笑,茶水才咽下去,不禁咳嗽起來。

    瓔珞給她順了順氣,敏瑜這才喘息均勻,抬頭看著屋里。

    屋里的陳設與一般府邸無甚大出入,獨有那些個漆器,或彩漆暈金、或朱漆描金、或嵌螺鈿,造型奇特,工藝精湛。

    敏瑜在宮里呆了那么久,自然認得那些都是福建當?shù)赜忻拿撎テ崞鳌?/br>
    據(jù)說這種漆器的制作,是先以泥土、石膏、木模等制成胎型,再以生漆為粘劑,用苧麻布、綢布逐層裱褙,陰干后脫去原始模的謂之為布坯。還有一種是木坯,兩者皆要在坯地面上經(jīng)過上灰、打磨、髹飾研磨,再加以紋飾,使之成為絢麗多姿的脫胎漆器工藝品。

    她左右望了望,因府上辦喪事,人手多調(diào)動到外面待客去了,她這間屋子不免冷清些。

    敏瑜支耳聽著外頭似乎有誦經(jīng)聲,不覺問了瓔珞。

    瓔珞便道:“外頭做道場呢,文杏說這是福建當?shù)氐牧曀祝藳]了要‘做七’,每七天叫一七,七七四十九天,每一七都要請道士做道場,要么就是請和尚尼姑念經(jīng),咱們府里請的是靈源寺的大師。”

    怪不得她睡夢里一直聽見鐘磬誦經(jīng)之音,可嘆她病邪侵體,還當自己是入了魔障。

    外頭施世范聽見丫鬟報說八奶奶醒了,連日拎著的心堪堪落地,穿了一身孝服就從前院匆忙趕過來。

    他多日未曾認真洗漱過,臉上的胡子竟都蓄了起來,敏瑜抿了唇欲笑,靈光一念,想他是為老侯爺新喪以致傷心于此,笑容便又停頓住了。

    施世范側(cè)身在床沿坐下,握住敏瑜一只手,仔仔細細看她半晌,才輕輕道:“好些了嗎?”

    敏瑜半靠在床上點點頭:“嗯,好多了。”至少不用吐得半死不活了。

    施世范松口氣,厚實的大掌包住敏瑜的素手,還帶著烈日的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