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滾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成泰皇帝才從齒縫里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雍若很有禮貌地行禮告退,麻利地滾出了坤德宮,隱約聽到殿中傳來了瓷器被砸碎的聲音。 她扶著宮女,慢慢地往東宮走去,心中毫無懟了皇帝的快意,只有即將失戀的無限哀傷。 鳳寥,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若我們之間還有未來,那一線生機,只在于你日后的選擇了。雖然我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很低很低…… 她心中凄楚,鼻子發(fā)酸,眼中迅速彌漫起了一股濕意。 踩著僵硬的步子往回走時,她微微昂起頭,眼睛大大地睜著,一眨也不眨。她害怕一眨眼,眼中的淚水就奪眶而出。 花柔在旁邊輕聲說著什么,可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心里去。 回到東宮之后,雍若抬頭看了看紅墻黃瓦之上的悠遠天空,視線漸漸清晰——她眼中的淚水,已經(jīng)干了。 她回東宮不久,坤德宮的人就送來了一批新進貢的料子,說是她之前挑的。 雍若有些漠然地看了看那些料子,就讓人收進庫房了。這些料子,已經(jīng)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了。 晚上,雍若在床榻之間,格外地奔放…… 事后,她趴在他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頭一次叫了他的名字:“鳳寥……” 鳳寥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嗯?” “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吧!” “什么約定?” “第一,無論未來發(fā)生什么事,永遠不要感到絕望;第二,如果對方不在自己身邊,就自己照顧好自己,期待重逢的那一刻;第三,每一天都做自己該做的事,堅守底線,拒絕放縱和墮落。” 鳳寥有些不解:“做這樣的約定,我沒有意見。但你為什么突然說起了這個?今天晚上,你也有些不對勁……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如果有事,你別瞞著我!” 雍若便笑了笑,眼眶卻有些濕潤:“第四,記住‘大智若愚’這四個字。我不想說的,你不要追問。就像我不追問你的‘后備方案’一樣。這也是……一種信任。” 鳳寥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好!我不問了。那咱們說好了,這四個約定你也要遵行!” “嗯!這是自然。”她閉上眼睛,收了收手臂,將他抱得更緊。 第96章 美人淚 第二天, 坤德宮的請安活動結(jié)束后, 雍若被衛(wèi)皇后單獨留了下來, 帶到了內(nèi)室。 大部分的太監(jiān)宮女都退下了, 只有衛(wèi)皇后的兩個心腹留在了室內(nèi)。衛(wèi)皇后坐在炕上,雍若站在炕前。 “知道我為何單獨留下你嗎?”衛(wèi)皇后手中捻著一串檀木佛珠,神情嚴肅地問雍若。 雍若沉靜地回答:“妾身不敢妄自揣測。” 衛(wèi)皇后看著她,臉上露出一點失望之色:“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從這兩日的事情來看,我或許錯了。” 雍若朝她屈了屈膝:“妾身慚愧。” 衛(wèi)皇后嘆息一聲, 朝坤德宮的大太監(jiān)孫滿堂點了點頭。 孫滿堂便躬身退下,不多時就端了一個托盤進來。 托盤上,擺著一只斗彩如意花鳥紋瓷碗。 瓷碗中, 盛著小半碗黑乎乎的水, 散發(fā)出淡淡的藥味。 雍若心頭一緊,然后就聽到衛(wèi)皇后說:“那碗里的藥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叫做‘美人淚’, 卻是一種毒`藥。 “這種藥不會要人的命。可對于女子而言, 它卻比那種見血封喉的劇毒更可怕。你知道為什么?” 雍若便明白了:“這種毒`藥,會毀人容貌?” “沒錯!”衛(wèi)皇后點點頭, 又忍不住長嘆一聲,“我現(xiàn)在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聰明還是蠢了。” 雍若神情黯然:有時候,我自己也不大弄得清楚。 衛(wèi)皇后也不賣關(guān)子, 直接說了這藥的功效:“喝下這碗藥之后, 一天之內(nèi), 身上便會長出密密麻麻的紅疹子。這些紅疹會在兩三天之內(nèi)化膿潰爛,變成膿瘡。 “若調(diào)治得法,這些膿瘡會慢慢結(jié)痂,脫痂后留下紫紅色的斑痕,如同美人血淚,故而這種毒`藥名為:美人淚。 “另外就是:治療這些膿瘡的藥物,會導(dǎo)致頭發(fā)脫落,再也長不出來。治好了膿瘡,就會變成一個禿頭。 “而若是調(diào)治不得法,這些毒素又會讓你的肌膚不斷生出紅疹、不斷潰爛,一二十年都不得解脫。” 雍若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苦澀:這藥可真狠!皇帝可真狠! 衛(wèi)皇后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皇上說:既然你不服管教,他就不能容許你繼續(xù)留在太子身邊了。當然,他也不會要了你的命,免得太子從此對你念念不忘,失了銳氣和志氣。” 雍若再次瞄了一眼那藥碗:“所以,這碗藥是皇上為妾身準備的?” 衛(wèi)皇后微微點頭,又道:“昨日你走后,我曾替你求情。皇上已答應(yīng)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陪在太子身邊,做一個賢婦,太子妃之位卻是不用再想了;二是喝下這碗毒`藥,然后出宮‘養(yǎng)病’。你做何選擇?” 雍若想:無論你們給我多少次機會,我的選擇都不會改變。 她微微垂頭,向衛(wèi)皇后福了福,語氣不疾不徐卻無比堅定地說:“稟皇后,妾身選擇……喝下這碗藥。” 衛(wèi)皇后捻著佛珠的手指,驀然攥緊,語氣無比沉凝:“你可要想清楚了!” 端著藥碗的孫滿堂和衛(wèi)皇后身邊那個心腹女官,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凝重,暗暗祈求著雍良娣趕快改口。 否則的話,誰知道太子日后會不會知道此事?知道后又會不會遷怒他們這些辦事的人? 雍若卻沒有讓他們?nèi)缭福骸版碚f過:自己修行不夠,所能做的,唯有‘不爭’而已。” 她嘆息一聲,用一種十分平緩的語調(diào)說:“在選秀之前,妾身就已想得無比清楚了。若太子自己要納新人、要寵幸新人,妾身會一言不發(fā),不與新人爭鋒。 “但若太子自己不愿意,妾身也不會為了自己的賢名而去為難他。否則的話,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惹太子心煩’? “朝中政務(wù)、家國大事,已足以耗盡太子心力。若后院之中,他也不得片刻清凈安閑,日子豈不是太苦了些?一國太子,不該是如此境遇。” 衛(wèi)皇后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確實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只得朝孫滿堂招了招手。 縱然她覺得雍若說得很有道理,卻也改變不了什么。 孫滿堂暗暗嘆息一聲,沉著一張臉,將托盤端到了雍若面前。 雍若垂眸看了看那碗藥,端起來,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藥味極苦,苦得她舌頭發(fā)麻,從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 或許是因為藥太苦了,她突然被一種無比酸楚的情緒擊潰,心痛得猝不及防。 強大的淚意在剎那間席卷了她的所有意志,讓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水滾落下來,滑過了她的臉頰,滴落在了她的衣襟上,浸透了襟口上的梅花繡紋…… 在她離開坤德宮之前,衛(wèi)皇后低垂著視線,捻著手里的佛珠,淡淡地說了一句:“皇上口諭:你若不在太子面前胡言亂語,他便不動你娘家的人。” “是!”雍若心里呵呵一笑:皇帝可真會威脅人! “明日你身子不適時,可召許太醫(yī)。” 所以,這藥其實是許太醫(yī)配的?雍若朝衛(wèi)皇后行了禮,后退三步,然后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出了坤德宮。 天空正飄落著蒙蒙春雨,細細的,密密的。 綿綿的雨絲,似乎給周圍的一切都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卻也帶來了一股無比陰冷的濕意。 她覺得:此時的天氣,出奇地契合自己的心情。 小雪撐起了一把傘,擋住了她頭頂?shù)挠辍?/br> 花柔扶著她,慢慢前行。 漉漉在腦海中問她:“是否驅(qū)除毒素?” 雍若苦笑:“不要。”倘若她真敢驅(qū)除毒素,皇帝下一次賞給她的,恐怕就是匕首或白綾了。 回到東宮,雍若又去摸了一遍那些驢子。她無比傷感地想:也許,這是她最后一次摸這些驢子了。 今后很長一段日子,她恐怕很難再有積分進賬。出宮之前,她必須要把每一筆“收入”都拿到手里。 從驢苑回到自己的昭德院,她換下了被雨水浸濕的裙子和鞋襪,進了書房,開始作畫。 今天要畫的這幅畫,早已在她心里構(gòu)思了多日。此時下筆,她不再有絲毫遲疑。 一片青草地上,所有草葉都隨風(fēng)傾倒,一塊石頭旁邊的一叢蒲葦,卻異常堅強地在風(fēng)中挺立著。只有它們被完全吹向了一側(cè)的花穗和葉子,可以讓人看出風(fēng)力的強勁。 她已想好了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勁草圖》,取意“疾風(fēng)知勁草”。 之所以用蒲葦指代“勁草”,則是因為《孔雀東南飛》里的名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用這個典故似乎有點不吉利。但她更想知道:磐石是不是真能無轉(zhuǎn)移? 傍晚的時候,一個小太監(jiān)來報:今日政務(wù)繁多,皇上留太子在乾元宮過夜,請良娣不必再等了。 雍若隨口說了聲:“知道了!”便繼續(xù)作畫。 花柔等人幾次催她去歇息,她也不理會。一直畫到了三更時分,她才畫完了這一幅《勁草圖》。 擱下畫筆,她默默地看著這幅畫呆了一會兒,又提起筆,在畫上題寫了“疾風(fēng)知勁草”五個墨跡淋漓的字。 當夜,雍若獨自睡在自己的臥室里。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倒在沙漠中奄奄一息,鋪天蓋地的食人蟻向自己涌過來,爬滿自己全身,啃咬自己的血rou,讓自己又痛又癢,又驚又恐。 她用嘶啞的聲音拼命呼救,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看不著邊際的漫漫黃沙…… 在這種無比絕望的心境中,她從夢中驚醒,大口地喘氣,然后就感到自己口干舌燥,渾身上下奇癢難耐。 她摸了摸發(fā)癢的地方,感覺到皮膚上已經(jīng)有黃豆大小的小疙瘩鼓了起來。 她微微苦笑:已經(jīng)起疹子了。 對此她早有預(yù)料,但她沒有料到起了疹子后會這么癢。還有這種口干舌燥、全身無力的感覺……似乎發(fā)燒了! “來人!”她叫了一聲,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十分嘶啞。 坐在床前守夜的花柔連忙答應(yīng)一聲,撩開了羅帳:“良娣……” 帳子一掀開,她就看到了雍若的臉,不由得大驚失色:“良娣臉上怎么長了這許多疹子?!” “先別說這些。我口渴得很,去給我倒杯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