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肖大娘的話，秦家婆媳互相交換了一個(gè)眼色，沒有說話。

    那兩個(gè)碎嘴婦人咂舌不已，又妒又羨地看了雍若一眼，小聲嘀咕了著：“就是啊！一個(gè)罪徒之女，還想怎樣？！”“有了這樣一大筆嫁妝，什么樣的人家嫁不得？再貪心就太不知足了！”

    雍若深吸一口氣，鏗鏘有力地說出了重點(diǎn)：“肖大娘錯了！既然要退婚，就要退得干干凈凈！候府的聘禮也罷，補(bǔ)償也罷，我一文錢都不會要！”

    補(bǔ)償被退婚的一方雖是人情風(fēng)俗，可若是人家不愿意要這補(bǔ)償，那也是人家的風(fēng)骨，無可指摘。

    秦家婆媳都是挑眉瞠目，十分驚訝地看著雍若。

    那兩個(gè)碎嘴婦人看雍若的眼神，仿佛是看瘋子！

    見雍若不是要當(dāng)眾說候府的不是，肖大娘悄悄松了一口氣，假意勸道：“雍姑娘，你這樣的門第，又是這樣的家境，還是收下這份補(bǔ)償為好！你娘還病著呢！總需要銀子請大夫抓藥。你姐弟三人，也需要聘嫁銀子……”

    雍若淡淡地說：“既然要退婚，這些事就不勞肖大娘cao心了！”

    她讓雍蕎把聘禮聘銀全都搬到了院子里來。

    禮餅海味、三牲兩果、油麻茶禮之類的東西也就罷了，那兩套繁復(fù)華麗、隆重精致的赤金累絲嵌寶的頭面、幾對龍鳳鐲子、十幾對釵環(huán)簪子，簡直閃瞎了磨盤胡同一干赤貧人家的眼！

    那六百兩銀子，二十三個(gè)成色上佳的官錠，整整齊齊排在兩個(gè)墊著絲絨的大方盤里。

    那個(gè)缺了的一角，放著一些碎銀子。

    雍若當(dāng)眾念了聘禮單子和賬單，又把剩下的聘禮和聘銀點(diǎn)給肖大娘，說明了被破開的那個(gè)官錠被破開的原因、做了什么用途，最后寫了一張清單收據(jù)，讓肖大娘畫押按手印。

    肖大娘也是識字的。看了看那張字據(jù)，沒什么關(guān)礙，便畫了押按了手印，帶著所有東西走人了。

    秦家媳婦安慰了雍若幾句，便回自己家了。

    那兩個(gè)碎嘴婦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銀子和金銀首飾被一件不落地抬出了雍家，直說雍若傻！那么多白花花的銀子啊，那么多金燦燦的首飾啊，她竟然往外推！她們跟人八卦時(shí)，大約有好一陣不缺題材了！

    第19章 雪上加霜

    對于雍若退回全部聘禮的事，雍蕎也十分不解，問她：“為什么不留下那些銀子？”

    雍若便對他說明了安全問題：“……那樣一筆銀錢擱在家里，足以讓人做出滅門案啊！”

    雍蕎一僵，可仍是不服：“那些家里錢更多的大戶人家，怎么不怕人做出滅門案？”

    “傻弟弟，那些大戶人家有深宅大院，有高墻重門，有家丁護(hù)衛(wèi)，有族人親眷……我們家有嗎？幾百兩銀子擱在我們家里，都沒地方藏。”

    “那……那……”那了好半晌，雍蕎才想到了一個(gè)主意，立時(shí)眼前一亮，“我們可以拿著銀子和首飾，帶著娘和三弟遠(yuǎn)走高飛啊！”

    雍若失笑，聽說書聽多了吧？！

    “且不說娘病著，不宜挪動。便是娘好好的，咱們怎么走？怎么飛？你還記得六百兩銀子有多重嗎？你背著，還是我背著？”

    這時(shí)代的一兩，大約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30多克，600兩就是20公斤左右。

    背著20多公斤的銀錠子到處跑？呵呵，找死也不是這么個(gè)找法！

    “我們可以雇車！”

    “雇車去哪里？出不出京城？”

    雍蕎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如果出京城呢？”

    “出京城就需要路引。在路引辦下來之前，那筆銀子大約就易主了；而我們一家人是否還好好活著，得看來取銀子的人是強(qiáng)盜還是小偷。就算我們順利出了京，荒郊野外，不是更方便歹人下手？另外，出了京城之后我們?nèi)ツ膬海磕锊〉媚菢又兀跄荛L途跋涉？”

    雍蕎有些泄氣：“那我們不出京城，換一個(gè)地方，租一個(gè)大點(diǎn)的宅子。”

    雍若嘆息：“咱們這一屋子?jì)D孺，病的病，小的小，搬家豈有不驚動人的？有心人只需悄悄跟著，便能摸到咱們的新住處。周圍鄰居都不熟，歹人下手更方便。只需半夜里翻墻、撬門地進(jìn)來，拿刀往我們脖子上一比劃，我們還能如何？”

    “jiejie可以再布一個(gè)竹釘陣啊！”

    “如果歹人有防備，那些竹釘子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說，難道我們一輩子不出門了？等我們家有人出了門，再將出門的那個(gè)擄了去，要脅其余的人，大家便只能任人宰割了。拿了銀子后，將我們一刀殺了還好些，如果將我們賣到那等骯臟不堪的地方去，那才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呢！”

    雍蕎臉上又驚又怒又不敢置信：“光天化日之下，又在京城之中，誰敢當(dāng)街擄人？”

    雍若再次嘆息，心中猶豫：是給雍蕎上一堂安全意識課，還是含糊過去別把小朋友嚇著了？

    最終她選擇了前者：“要當(dāng)街綁人，手段多的是。比如最簡單的一種：一個(gè)人狀似不經(jīng)意地走到你身邊，一棒子將你打暈了；旁邊再躥出個(gè)人來，摟著你“好兒子”“親侄兒”地哭叫一通，然后匆匆?guī)Я四恪丶艺掖蠓颉隳苋绾危颗匀艘仓划?dāng)帶走你的人是你家長輩親戚，誰會知道那是在當(dāng)街擄人？”

    雍蕎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說：“姐……這些害人的手段，你是如何知道的？”

    雍若高深莫測地對雍蕎一笑：“多聽多看，多跟老人和長輩聊聊天，等你像我這么大時(shí)，也能多知道一些了。”

    雍蕎只得怏怏地罷了。

    雍若揉揉他的腦袋，柔聲安慰他：“別去想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了！自己掙的銀子，用起來才踏實(shí)。”

    雍蕎悶聲道：“我不是心疼銀子！”

    他抬頭看了雍若一眼，眼中有些淚花：“jiejie這樣好的人，竟被他們白羞辱了！”

    雍若暗暗嘆息：形勢比人強(qiáng)，只能暫時(shí)忍了。

    且看以后有沒有機(jī)會出氣吧！

    她不愿意雍蕎更難過，連帶著周氏和雍苗也要跟著更難過，便揚(yáng)起聲音，用一種活潑歡快的語調(diào)說：“沒關(guān)系！jiejie將來找個(gè)更好的人家，氣死他們！”

    雍蕎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心情好了一點(diǎn)：“好！姐，你一定要給我找個(gè)更好的姐夫，氣死他們！”

    他嘴角揚(yáng)起一抹笑，心中恨恨地想：至于那個(gè)要沖喜的楊七公子，叫他去死好了！

    姐弟二人回到正房，周氏正默默垂淚。

    雍苗站在床邊，拉著周氏的袖子，也是一張淚眼婆娑的臉。

    “娘，別傷心了！姻緣天注定，女兒只是緣分未到，將來定能找個(gè)如意郎君的！”雍若安慰周氏，“再說，娘也說十沖喜、九憂愁。或許是老天爺不忍心叫我去當(dāng)寡婦，才讓這樁姻緣出了岔子呢！”

    楊七公子被“沖喜”救回來的可能性，大約是零了。

    而自己……她苦中作樂地想：定婚三日就被退婚，不知道是不是史上最快被退婚的女子？要不要去申請個(gè)吉尼斯紀(jì)錄啥的？！

    周氏抹抹眼睛，勉強(qiáng)朝她露出了一個(gè)微笑：“娘沒事！只是委屈了你……”

    剛說了一句，便又要淚崩了，連忙忍住了。緩了一下，她才繼續(xù)說：“既然不用再辦婚宴，一時(shí)也不便再議親……干脆，你明日便去定一口薄棺，準(zhǔn)備些……要用到的物事，也省得到時(shí)候忙亂……你們記住了：喪事一定要從簡，一口薄棺，停靈三日便下葬！”

    聽到周氏竟開始交待后事，雍若終于繃不住了：“娘！”

    她想起穿越過來之后受的苦，想起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終于在床邊蹲下，抓住周氏的手，將頭伏在床沿上，眼淚止也止不住。

    “好孩子，聽話！”周氏一手抹眼淚，一手在雍若肩上輕輕撫拍，“元宵那日你帶回來的錢，一定要省著花！我叫你埋在地下的那十余兩銀子，絕不可為喪事動用，否則便是不孝！”又轉(zhuǎn)過頭，對雍蕎雍苗說，“你們也記住了！”

    雍蕎有點(diǎn)懵：哪里的地下還埋著銀子不成？見周氏疾言利色的，連忙點(diǎn)頭應(yīng)了。

    雍苗完全不明所以，更是懵懂地跟著點(diǎn)頭。

    周氏輕喘了幾下，對雍蕎說：“埋在地下的那筆銀子，是元宵那日你jiejie遇到的那位老太太賞的。我死后，那便是你們的活命錢！我們做父母的沒本事，既不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也不能將你們養(yǎng)大成人，已是愧疚難安。若你們再為喪事的排場花光了那一點(diǎn)活命錢，我便是到了地下，也沒臉去見你們爹……”

    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娘，你別哭了！我們聽你的就是了！”雍若含淚說。雍蕎雍苗也連聲答應(yīng)。

    周氏便忍住淚，笑了笑，握住了雍若的手：“若兒，楊家的事，娘知道你心里苦……可咱們這樣的人家，沒了當(dāng)家男人，又無親眷族人依靠，哪還經(jīng)得起一點(diǎn)風(fēng)浪？便只能遇事多忍讓了！忍到你二弟三弟長大了，有出息了，遇事能擔(dān)當(dāng)了，日子便會好過些了……”

    雍若安慰她：“娘，現(xiàn)在不嫁也很好！我可以多陪陪娘，多照顧一下二弟和三弟。”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雍苗的小腦袋，說：“好了！別說這些不高興的事兒了！苗苗陪娘說說話，說些高興的事兒！我和蕎蕎去廚房，咱們今晚吃頓好的，慶祝jiejie我重獲自由，不用嫁到楊家去坐牢了！”

    眼淚花花的雍苗聽到可以吃頓好的，便破涕為笑，拉著周氏的手，說些小孩子的閑話。比如：某小孩不聽話被爹揍了，jiejie給他做的竹蜻蜓可好玩了，竟然可以飛那么那么高……

    周氏見雍若這么快就從被退婚的打擊中恢復(fù)過來，也松了一口氣，含笑聽著雍苗說話。

    雍若便和雍蕎去了廚房，一起做了一頓有菜有rou的飯，既滿足又悵然地過了一個(gè)晚上。

    第二天，雍若便照周氏的吩咐，開始準(zhǔn)備周氏的后事。

    周圍鄰居見雍家棺材入門，便知道周氏要不好了！那些親善和氣些的鄰居，便都備了禮物來探看。

    磨盤胡同里這些人家相互走動的禮物，大多是幾個(gè)雞蛋、一條咸魚、一捧棗子之類的東西，東鄰秦家送了一只雞給周氏補(bǔ)身體，那是頂闊氣的了！

    周氏在退親那晚交待了后事之后，似乎胸口的那股氣也xiele。縱然有那許太醫(yī)的藥吊著，好湯好飯養(yǎng)著，她的精神也迅速衰弱下來。昏睡的時(shí)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shí)候越來越少。

    雍若每天守在床邊，看著越來越虛弱的周氏，看著越來越悲傷絕望的雍蕎和雍苗，她心里的天平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失衡。

    知道某人病得快死了，與眼睜睜看著某個(gè)熟悉的人一點(diǎn)點(diǎn)步入死亡，那絕對是截然不同的心理感受！

    每一次周氏昏睡過久時(shí)，她的心都跳得很快；每一次去探周氏的頸動脈時(shí)，她的手都在發(fā)抖，而且抖得越來越厲害。她一次次地慶幸能探到脈搏，又不斷擔(dān)心下一次還能不能探到脈博，心里倍受煎熬。

    哪怕她對周氏的感情，遠(yuǎn)遠(yuǎn)沒有她對前世父母的感情那樣深，在此生死離別之際，她也忍不住一陣陣心慌！

    畢竟，周氏也是見多識廣、親切和藹的長輩，對這個(gè)世界的社會規(guī)則很了解。哪怕她只在床上躺著，雍若偶爾問問她的意見，也會覺得心中更踏實(shí)。

    如今，這樣一個(gè)精神上的支柱竟然要失去了！

    雍若好想哭！超想哭！

    如果她進(jìn)了鳳寥家，哪怕是做妾，也能弄到那2070個(gè)系統(tǒng)積分吧？

    那么，如果再給她一次機(jī)會，她愿不愿意答應(yīng)鳳公子呢？雍若思來想去，終究沒有答案……

    傍晚去挑水的時(shí)候，雍若聽到了一個(gè)不太好的消息：伍二死了！

    她的心情有些凝重，覺得在這個(gè)自己被退婚、周氏病情越來越重的當(dāng)口，這真是一個(gè)雪上加霜的壞消息！

    她抓緊時(shí)間挑水，把家里的水缸、水桶之類全都裝滿了，就關(guān)上了大門，閂好門，又拿門杠死死頂住了大門。

    這世間有一類人，她對付起來很吃力，就是那些不要臉的潑皮無賴。

    伍家原來還想裝個(gè)清白好人家，明面上不會不講理。可自從那天晚上，伍家兄弟做賊的事被曝了光，一家人臉面掃地之后，他家便破罐破摔，向著不要臉的潑皮之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縱然她占著理，也要防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到了掌燈之時(shí)，一陣喧囂由遠(yuǎn)及近，從巷口方向慢慢傳過來。那聲音，是由若干嚎哭、咒罵之聲交織而成的！

    雍若心里一嘆：一場大戲，就要開鑼了！

    第20章 否極泰來

    她叮囑雍蕎、雍苗：“伍二死了！等一下伍家人可能會來鬧事，但你們不要怕，jiejie我準(zhǔn)備充足，保管他們進(jìn)不了門！知道嗎？”

    雍蕎咬牙切齒：“半夜闖進(jìn)來做賊的是伍二！怕疼不肯洗傷口的也是伍二！這等只知道欺凌弱小的膿包，死了也活該，伍家人憑什么到咱們家來鬧事？！”

    雍苗拉著雍若的衣角，神情緊張地望著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