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陛下昨日與她解釋的那些話，他是想耗在這兒讓洛陽城心懷叵測的狐貍現(xiàn)出原形斬草除根？那宮中理應是準備妥當，她松了口氣，不用再替太后與巒兒擔憂。

    至于這里，她覺得盛楠的說法倒可以一試，說不定她運氣好立個首功砸死頓格列了呢？

    掀開簾兒，她望向榻上的齊毓玠，正巧他有所感應地掀開眼眸。

    兩人目光微微在半空碰出了柔軟的漣漪，喬亦柔笑道，“陛下睡醒了？臣妾陪陛下去四處走走如何？峽谷也只有晌午陽光還算暖和了?！?/br>
    “嗯。”齊毓玠睡得淺，方才盛楠在外嚷嚷時他就醒了，料到她不能容忍他積極地起身去見人，索性在她面前討個乖，當做熟睡未知，給她個機會去見識下盛楠那不著調(diào)的絮絮叨叨。

    喚人將煎煮的藥端來，齊毓玠輕笑著飲下，看她踮腳給他披上厚厚的貂毛斗篷。

    喬亦柔先前的衣裳已清洗干凈，只可惜不知雁門峽谷這般冷清，略單薄了些。要出門的話，她穿著長長的男袍確實礙手礙腳了些。

    “這斗篷寬大，再來兩個你約莫都裝得下。”齊毓玠撩開一旁披風，將她整個人罩進去，以關(guān)切為由行占便宜之實，當然，他是關(guān)心她的。換句更恰當?shù)?，這叫兩不誤。

    喬亦柔抬手掀開蓋住她臉的披風，郁悶，“臉都遮住了，如何看路？”說著，她驀地被他伸手攬到了懷中。

    他力氣微微有些大，喬亦柔重心失控，一下子就撲到了他身上，她下意識抱住他腰穩(wěn)住身子。這一抱才又想起他真的很瘦很瘦了，仰頭，喬亦柔眸中閃動著調(diào)侃，卻有幾分心酸掩在笑意之下，“陛下這小蠻腰都要比臣妾都纖細了。”

    “哦？”齊毓玠從鼻腔里疑問，他低眉盯著她腰，很正經(jīng)地用手掐了一把，也沒松開，彎唇道，“朕看還是你的小蠻腰更勝一籌。”

    這對話乍然就變了味兒。

    喬亦柔抿抿嘴，低頭望著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覺得接觸在一塊兒的肌膚溫度在慢慢攀高……

    “走了，再被你耽擱下去，日頭都要落了?！饼R毓玠再加兩分力道，緊緊扣住她腰，帶著她往外走。

    他這話也是讓人好笑得沒脾氣了，喬亦柔不與他爭，難為他能說得理直氣壯，也算不易。

    兩人走出帳篷，外守士兵行禮跟上。

    “你們下去，不用跟著。朕與喬賢妃只是在附近隨意走走?！?/br>
    “是?！弊笥沂勘?，又愕然皺眉。哪兒來的喬賢妃？兩人對視一眼，都瞧出彼此眸中的疑惑。左邊的士兵悄悄掀起眼皮，認真打量遠去的陛下背影，終于瞧出不對勁，他驀地抽了抽嘴角，抬了抬下頷示意，另邊的士兵終于在他提醒下恍然大悟。

    陛下來關(guān)外后清減不少，加之喬賢妃亦是嬌嬌小小的，一件斗篷之下，兩人半擁半疊著，還真教人一時馬虎辨不清明。

    也是夠了！親昵給誰看？這是欺負他們沒有美人快馬加鞭趕來噓寒問暖投懷送抱是么？哎……

    雁門峽谷雖偏僻，但正因這份冷清，風景格外秀美。

    所有的山與木都蓬勃地自由伸展，彼此攀附陪伴，構(gòu)成了這壯闊大氣的人間旖旎。

    兩人站在不太高的一方山坡上往遠處眺望，陽光很足，風也很大，斗篷被吹得肆意搖擺，兩人笑著捉住了這頭，那頭又有風灌了進來，最后實在沒轍，彼此都怕彼此受了涼，便達成一致，還是慢悠悠下去，沿著山腳走一圈吧，山腳沒風的。

    “應是瘦了，陛下若身上再長些rou，冽風許是灌不進來這么多的?！眴桃嗳釓亩放窭锾匠瞿X袋，邊緣貂毛軟軟摩挲在她臉上，很舒服。

    齊毓玠低眉斜她一眼，“你也瘦，都替朕擋不了一絲風。”

    “要擋風，陛下需要的是一塊rou坨?！辈环獾膽换厝?，喬亦柔往斗篷里縮了縮，“臣妾又不是rou坨。”

    “多吃些就是了。”

    對于這個話題，不想與他逞口舌之爭的喬亦柔真忍不住，她怎么能成為rou坨？小蠻腰都成了油膩膩的小肥腰，癟了癟嘴，她皺鼻道，“陛下自己多吃些吧，讓臣妾先見識下rou坨長什么樣兒?！?/br>
    兩人有一言沒一語的從山坡走下平地，“rou坨”的話題仍沒結(jié)束。

    這沿路每隔一段兒都有站崗的放哨士兵，以免臨時有何異動而不覺。

    今兒值守的一群人算是漲了見識，敢情皇帝與妃子談情說愛也跟巷弄間的普通小兩口沒什么區(qū)別，久別重逢，都要毫無顧忌的膩歪在一起恨不能變成一個人，還有這種毫無營養(yǎng)的話陛下是怎么有勇氣與喬賢妃聊了一路還樂此不疲？

    關(guān)鍵就這么毫無營養(yǎng)的話，還怪虐人的，讓人特別容易想家，想家里那一簇橘黃色的豆火苗，想那燈盞下為他們縫縫補補的溫婉女人……

    第104章

    與齊毓玠說明情況, 翌日晨光熹微之時，喬亦柔跟著盛楠尋找他所謂的埋伏地點。

    整片峽谷沉浸在霧茫茫之中，士兵們cao練的口號一聲聲回旋在山谷。幾人在霧中前行，漸漸走遠，雁門峽谷冷清無比, 除卻山腳下村子里的村民偶爾進來上山砍柴狩獵之外，人煙罕見，尤其冬季，氣溫寒冷也格外危險。所以這兒許多山峰都保持著原生形態(tài), 根本沒有可攀頂?shù)穆吠尽?/br>
    盛楠穿著厚重盔甲, 一說話就呼出大團白汽，“娘娘, 旒族營地在西北方向, 他們?nèi)魩П^來, 基本站定在這片方位, 但精準不了確切位置，咱們先定這座地勢略占優(yōu)勢的山峰，其它看天意吧！”盛楠帶著幾個士兵走在前頭，他們利落揮劍, 斬除擋路的大片荊棘叢林，開辟出一條供人行走的小徑。

    喬亦柔穿著連夜改好的男式小長襖，臉頰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她跟在后方，手上也拿了把劍, 但基本沒有出力的機會。

    這座山算是群峰中矮小的。

    將近一個半時辰，盛楠幾人輪流在前面開路，尋尋覓覓，他們終于在山腰處找到一方適合站立埋伏的平地。

    剛上山時冷，現(xiàn)在卻走得熱了，喬亦柔抹了把額頭細汗，她站在山腰從高處俯瞰下方，有點兒頭暈目眩。

    拿出千里鏡，她放在眼下，往底下觀察。蹙眉，猶豫道，“看不太清楚，但頓格列被護在中間，應該比較容易確認大概范圍？”

    頷首，盛楠也拿出一面千里鏡，站在她身旁往下觀察……

    氣氛一時靜寂。

    “啊呀……”背后驀地傳來一記痛呼聲。

    喬亦柔驚訝偏頭，站在最右的壯碩士兵伸手“啪嗒”一下，用力拍打在自己左手腕上，他松開手，一只長得古怪的黑色爬蟲尸體墜落在地。

    “不知什么玩意兒，咬得人怪疼！”士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面色尷尬，一路上山熱得很了，他們都將袖子往上擼了擼，露出小半腕子。

    “長得奇形怪狀的。”

    “是啊，到底是苦寒偏僻之地，連小東西都長得瘆人?！?/br>
    ……

    幾個士兵你一言我一語，盛楠瞥了他們一眼，未放在眼底，繼續(xù)拿著千里鏡琢磨。

    商量定了地點，盛楠用劍在周圍做記號。

    喬亦柔行走間無意掃到被咬的士兵手腕，那里很快就腫起了一個小鼓包，低眉睨著地上那黑蟲尸體，喬亦柔不放心道，“待會兒下山后讓軍醫(yī)瞧瞧，看有沒有大礙。”

    “是，多謝娘娘關(guān)心?！笔勘屑ひ恍?，臉黝黑，顯得牙白。

    喬亦柔跟著笑了笑，眾人合計著事兒差不多，便下山。

    上山困難，要清除荊棘，回去便輕快迅速得多。

    即將行到山腳，原本走得好好的壯碩士兵身形卻驀地一晃，栽倒前立即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幾個同伴伸手攙住。

    “怎么了？”盛楠回頭急問。

    “回大將軍，他胳膊被咬的地方變得青紫一片了，這、這該不是……”

    喬亦柔聞聲速速上前，果然，被咬的地方呈現(xiàn)出異色，那黑蟲莫非有毒？

    幾人聯(lián)合著將意識模糊無法行走的壯碩士兵匆匆抬回營地，軍醫(yī)迅速趕來查看情況。

    看軍醫(yī)有些不甚明了的面色，喬亦柔去喚郎御醫(yī)與胡尋南，看他們能否經(jīng)驗豐富些。

    郎御醫(yī)年歲已大，基本待在帳篷里專門負責陛下的身體狀況。倒是胡尋南，經(jīng)常帶著幾個護衛(wèi)在峽谷中穿梭，天南地北的試圖找尋不曾見過的有用藥材，看能否對陛下體內(nèi)的毒素展開新的診治方式。

    喬亦柔去時，只請到了待在帳篷內(nèi)的郎御醫(yī)。

    穿著厚厚的襖子，郎御醫(yī)蹣跚著加快步伐，身后護衛(wèi)給他提著藥箱。

    “這……是被什么咬的？”郎和正擰眉，捧住士兵腕子凝神觀察片刻，亦是毫無頭緒。另外幾個士兵包括喬亦柔，對他們形容了下那蟲的長相，很明顯，大家都不曾見過。

    時間耽誤不得，軍醫(yī)們已經(jīng)展開了基本處理，放毒血，清洗施針。但在開藥方時明顯遲疑，幾位軍醫(yī)與郎和正湊在一起討論，實在有些敲不定主意。

    恰巧胡尋南與兩個護衛(wèi)回到營地。

    他了解情況后，沉思片刻，聞了聞士兵放出的毒血氣味，側(cè)眸望向郎和正，“前輩可有覺得這味隱約有些熟悉？”

    郎和正迷茫著上前，重新低頭嗅了嗅，他足足聞了三四遍，眸中才猝然升起一抹亮光。他們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頗有些慎重。

    “娘娘，可否差人帶草民上山一趟，草民想瞧瞧那兒是否還能找著這蟲，另外，毒蟲出沒之地，附近應當有解毒的草藥。”

    此話一出，所有大夫面露懊惱，他們倒是糊涂了，竟然忘了就地取材。

    喬亦柔立即頷首，她將郎御醫(yī)與胡尋南之間的無言交流看在眼底，心中驀地有些緊張與激動，他們二人主要負責診治陛下，所以這是不是說……

    “本宮親自帶你去?！毖凵袷疽鈳讉€護衛(wèi)跟在身后，喬亦柔與胡尋南在前，雙方隔了幾丈之遠。

    “可是陛下？”壓低嗓音，喬亦柔語氣焦切。

    “不太敢肯定，但郎御醫(yī)方才也覺出了不對，關(guān)于陛下體內(nèi)的毒素，草民與郎前輩鉆研許久，仍有一味成分至今不明。”

    喬亦柔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她猛地側(cè)眸盯著他，“剩下的一味成分就是這毒蟲？”

    胡尋南知她心情，卻不敢在查明前給她百分之百的希望，保守著答，“只是有可能其中摻雜了毒蟲毒液，還待草民先找到那毒蟲與解毒草藥再做定論。”

    喬亦柔“嗯”了聲，沒再咄咄逼人的追問，只腳下步伐驀地加快。

    日頭正值當中，胡尋南一路緊隨其后，有些吃不消，他背著藥簍挺著一口氣麻木地追，等到了地點，他扶著一顆壯樹歇了半晌，才喘著氣觀察四周環(huán)境。

    得了吩咐，大家捂得十分嚴實，皆警惕著被那黑蟲叮咬。

    胡尋南拿了根樹枝，撥弄著附近的連綿草叢，低頭嗅嗅聞聞間，他將幾株長得并不相同的草葉丟入背后的藥簍，有的連根拔起，有的卻是取果實。

    看著他忙碌，喬亦柔和守衛(wèi)們謹慎地找黑蟲，之前拍死的黑蟲尸體許是被風吹走，已經(jīng)不見蹤跡。

    “胡大夫，這兒、這兒……”其中一個士兵驀地壓低嗓音，似乎怕是將它嚇走。

    “別用手直接接觸。”胡尋南叮囑著起身，走過去用手帕將那蟲撲住，丟入準備好的小瓷瓶。

    喬亦柔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動作，又緊緊跟著他身后，很自覺地擔起了護衛(wèi)的職責，怕他一時不察遇到毒蛇毒蟲之類……

    “娘娘……”胡尋南回頭，見她頃刻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他唇瓣囁嚅，終究還是將要說的話給吞了下去，她這巴巴跟著，他還挺施展不開手腳的。罷了，搖搖頭，胡尋南抓緊時間尋找解毒的藥草，一時無法判斷的便先采摘，回去再好生琢磨。

    下山，抵達營地。

    喬亦柔跟著胡尋南入帳篷，坐著一旁看他與郎御醫(yī)商量探討。

    他們先是找出解毒蟲之毒的藥草，拿去給壯碩士兵治療，再才是對陛下體內(nèi)毒素的成分繼續(xù)分析。

    搭熱水吃了半塊餅，喬亦柔托腮半趴在桌上望著不遠處的二人，他們面前滿是藥草，郎御醫(yī)提筆，偶爾在紙上記錄。言談間語速頗快，多是她聞所未聞的藥名，揉了揉眼睛，喬亦柔掩嘴打了個哈欠，想就坐在這兒等結(jié)果。

    又想，估摸著是要等好一會兒的，她穿得暖，困意來襲，便迷迷糊糊闔上了眼……

    太過于沉浸手上事情，郎和正胡尋南都未留意到角落的喬賢妃，一時都忘了他們這兒還有個監(jiān)工！

    直至陛下親自找來，兩人行禮，愣了愣，才猛地掉頭朝后瞧去。

    齊毓玠跟隨他們視線，目光落在趴在桌上睡得沉且香的女人，她側(cè)躺著，臉頰圈進胳膊肘里，沒有絲毫動靜。搖頭，他壓低嗓音，問二人，“聽說山上出現(xiàn)一種毒蟲，咬傷了一位士兵，可有大礙？”

    “理應沒有大礙，有待觀察?！崩珊驼坏貌粯O其有眼色的跟著壓低聲音，語罷，他看向身旁胡尋南，二人目光在半空觸碰，旋即已有定奪。郎和正欲借這個契機跟陛下將解毒有關(guān)的問題慎重提提，哪知他還未開口，陛下已繞過他二人朝后方行去。

    腳步聲輕淺，齊毓玠站在她身前，替她捋了捋撲在面頰上的幾根發(fā)絲。

    此時已近黃昏，她今日天色蒙蒙亮便起身跟著盛楠上山，想必是辛苦的，午膳都沒回來陪他好好用，他差人去問時，才得知她竟又親自帶著胡尋南重新上山去找解毒草藥。齊毓玠解下肩上斗篷蓋在她身上，無聲輕嘆，又心生好笑，她還說他這人總愛cao心，她這才來幾日？倒是將他這毛病原封不動的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