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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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淺腳步聲響起。 喬亦柔掀開簾兒, 她換了身干凈衣裳, 男裝,長長的冬襖子,拿給她的人說是陛下穿過的。 長得不得了,甩一甩好像就能站在戲臺上唱兩句“好一個薄情郎”, 她小心拎起拽地的袍子,進(jìn)陛下帳篷時卻依然微微絆了一腳。 齊毓玠蹙眉,掀被下榻扶她。 他穿著中衣,走路算穩(wěn)。 等他走到她身旁,喬亦柔避開, 咕噥了句“走得穩(wěn)”。她方才不攔他,是想瞧瞧他究竟病到了什么地步,這樣瞧,他雖氣色憔悴,至少不是…… 眼中泛起霧氣,喬亦柔余光睨著他尷尬得不行想收回去的手,于心不忍,搶著伸出去抓住他幾根手指。 兩人走到床榻邊,齊毓玠想躺下,身旁的女人卻率先坐在了榻上,他愣了愣,俯首盯著她。 撩起長得礙事的袍子,喬亦柔脫掉鞋襪,挪進(jìn)床榻里側(cè),繼續(xù)將外袍解開,鋪在厚重的棉被上。 她動作略慢,怕牽扯傷口。 等做完一系列準(zhǔn)備,便扯著被褥躺下,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望向他。 齊毓玠有點不懂這事情發(fā)展走向。 他不上榻,喬亦柔也不管了,她翻了個身,蜷曲成一團(tuán),背對他。 定在床畔頓了頓,齊毓玠突然彎唇,病久了人似乎也跟著扭捏了起來,他們不止一次同床共枕,如今換了她主動他卻緩不回神,大抵是歡喜得暈了頭了。 跟著上榻,他蓋上被,側(cè)眸看她,“藥味兒比較濃,能不能受得住?朕知道你一貫不愛太過刺激濃郁的味道。” 輕“嗯”一聲,喬亦柔往內(nèi)縮了縮,“沒什么。”她其實不是那么嬌氣的人,只是可以嬌氣的時候就不愿意將就,而他或多或少,也助長著她的嬌氣…… 天色臨近傍晚,風(fēng)嗚咽得更大聲。 喬亦柔很困,卻睜著雙眼睛睡不著。 身處異地,要找的人找到了,他就躺在她身側(cè),可還是感覺茫然得很,她不敢去想以后的日子。 本不覺珍貴的從前突然就變得稀罕起來,如果不曾有過那些酣暢,大抵亦不會心存?zhèn)信c迷茫…… “陛下。”她突然開口,等他輕應(yīng),她望著頭頂?shù)溃斑@一路,越接近邊關(guān),臣妾看到的難民越多。婦人懷中經(jīng)不起折騰而夭折的嬰孩,蒼老佝僂必須被拋下的老嫗老頭,還有失散的夫妻兄妹,有生離也有死別。” 齊毓玠沉默很久,難受道,“戰(zhàn)爭從來都是如此。” “嗯。”她點頭,往被褥里鉆了鉆,苦笑道,“這世間好像什么痛苦都能熬過去,無論是失去孩子伴侶還是失去爹娘,只要能活著,絕大部分人都不會選擇去死。漸漸地,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傷口雖然仍在,但人生中會多了別的精彩,那過去剜心的痛便會變淺變淡,最后就是一抹回憶罷了,想起時掉兩滴淚,想不起來就什么都再也不是!” 殘酷的事實。 齊毓玠聽懂了,他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心卻疼得幾乎扭曲。 這是他希冀中的她的樣子,溫暖幸福的度過余生,可為什么,卻覺得恨覺得不甘?覺得她在故意用刀一下下刺穿他的心? 將死之人,就不能多騙騙他?哪怕違心。 “疼么?”半晌,喬亦柔艱難側(cè)身,她伸出左手穿過他胸前衣襟,掌心探入中衣里,沉沉覆在他心臟處。 她手已經(jīng)在被褥暖熱了,可仍比不上他的胸膛溫度。砰砰砰,是他的心跳聲…… 眸光沉冷,喬亦柔對上他雙眼,她彎唇一笑,語氣輕柔,“陛下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留了遺詔,給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未來,給了臣妾特殊優(yōu)待,臣妾感激涕零。所以想著,親自過來拜謝吧!畢竟……”忍住哽咽,她繼續(xù)淡淡道,“畢竟哭過痛過,再經(jīng)過時間的發(fā)酵,臣妾也不會有多記得陛下的好。” “朕對你還不夠好?”本想說如此甚好,可話到嘴邊,卻不由斤斤計較咄咄逼人起來,齊毓玠用力捉住她覆在他心口上的手,嘴角牽強勾起,“朕以為你至少該多記得些,多回憶些。” “可能會記得陛下這張臉。” “那也不錯。”齊毓玠輕笑,“可朕最近似乎變得難看了許多,你不該來,這樣就能記住朕好看時的樣子。” 喬亦柔跟著笑了笑,面上卻沒什么起伏。 氣氛突然沉寂。 兩人都不再吭聲,或許各自懷揣心事。 喬亦柔直直望著空中,慢慢地,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眼淚一顆顆從太陽xue滑落,墜入發(fā)絲里。 她那些話存著賭氣,他卻應(yīng)得平和。 本想得好好兒的,別招惹他,事到臨頭,卻控制不住又憤懣又委屈又苦澀的心情。她想刺刺他,她討厭他淡定又大義無私的模樣,這會讓她懷疑,到底到最后,他是不是喜歡她?是不是宮中的一切并不值得她一路奔波于此,是不是并不值得她難受得好像還不如就死掉。 不小心哽咽出聲,趁他開口前,喬亦柔倏地用力抱住他,她將腦袋深深藏進(jìn)他胳肢窩里。 “你不能不死么?”抓緊了他衣衫,她嗓音黯啞,啜泣得狼狽,“我娘死后,我為了活著而活著,不算糟糕不算很好,因為我得活著,只固執(zhí)的活著,可我現(xiàn)在不想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你為什么不再努力不再堅定,你為什么只想著怎么善后?人不是棋子,不會全都按照你的擺布去走,你做的這些決定都算什么?什么都不算,沒人感激你,我不會感激你,因為我又要繼續(xù)不算糟糕不算很好的活著,我討厭這樣的活著……” “朕沒有。”滾滾熱淚像燙到他心底,齊毓玠擁住她顫抖的脊背,他嗓音顫抖得更厲害,“沒有不努力沒有不堅定。”他一直配合診治,忍受著所有的痛苦折磨,只希冀著奇跡出現(xiàn),一直卑微的期冀著。 “可不夠,你做的遠(yuǎn)遠(yuǎn)不夠……”喬亦柔撲在他懷中崩潰控訴道。 第102章 迷迷糊糊哭累, 抽搭著說了些話,喬亦柔就倦得睡著了。 也是,趕了十幾日路,途中自然不會太平。 齊毓玠出了會神,低眉看著她眼下的兩團(tuán)青黑, 指腹略過她眉梢,微頓。 她這姿勢睡得古怪,歪歪扭扭著哪能舒坦?齊毓玠想從她手中將衣袖抽回來,她攥得緊, 他用力奪了奪, 惹得她原本平靜的睡臉浮出怒意。 罷了,再爭下去他也討不到便宜, 齊毓玠心有戚戚焉, 人醒著還能講講道理, 最怕睡得糊里糊涂任憑本能發(fā)泄…… 瞧她這些話。 齊毓玠不難聽出, 她對他積怨頗深。 潛臺詞似乎是,要不是你病成這幅模樣豈會輕易饒了你? 半抱著她躺好,齊毓玠擺平她扭曲的兩條腿。 額頭滲出細(xì)密汗?jié)n。 喬亦柔“唔”了聲,喊痛。她雖睡著了, 可傷在私密部位,那兒更敏感,只細(xì)微摩擦,痛感便很強烈。 皺眉,齊毓玠撐著床榻半坐起身, 俯首望著她猙獰的神情,霍然領(lǐng)悟。 他定定攫住她睡不安穩(wěn)的眉眼,眸中復(fù)雜。 小心翼翼掀開被褥一角,他遲疑了剎那,撩開她寬大的白袍,往上卷肥大的褲腿。她小腿上淤青不少,青青紫紫,有的已經(jīng)褪去大半顏色,有的是新的。一直卷到膝蓋往上,齊毓玠動作猛地一頓,抓住她褲腿的手微微顫抖。 她給自己兩條腿都裹了紗布,但很是潦草敷衍,不知是不會還是趕時間。 血水滲透出來,白黃色紗布斑駁幾團(tuán),觸目驚心。 怔了片刻,齊毓玠想起身。 可袖口還被她抓在手心,想出聲喚守在帳篷外的士兵,又怕吵醒了她,齊毓玠干坐在床榻,突然覺得力不從心。 等了一個時辰,胡尋南來給他送湯藥與火盆,這苦寒之地晝夜溫差大,他怕他抵抗力差又染上傷寒,那可就大大的不妙!所以整晚整晚都得有人進(jìn)來更換木炭。 齊毓玠朝他們比了個“噓”的動作,用被褥將她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待他們收拾完了,齊毓玠低聲從胡尋南那要了更好的藥膏藥散,便將閑雜人等攆出去。 掀被,他輕輕用剪刀剪開她大腿上的紗布,一圈圈解開,直至血rou模糊的大片傷痕徹底浮現(xiàn)在眼簾,她肌膚細(xì)嫩,愈加顯得瘡痍可怖,定定盯著,齊毓玠久久無法回神。 帳篷內(nèi)溫暖,她陷入熟睡,毫不知情。 睨了眼她恬靜面容,齊毓玠努力穩(wěn)手將藥散灑在她傷口上。 被藥散刺激到,“嘶”一聲,喬亦柔疼得睜開眼睛。 天色已暗,桌上燃著兩盞燭火,狹小的空間昏黃一片。 眸中透著惺忪與迷茫,喬亦柔注視一周,目光落在坐在旁邊的男人身上,是了,她已經(jīng)到了雁門峽谷,她已經(jīng)找到了要找的人。 真困…… “疼?”齊毓玠問。 頷首“嗯”了聲,喬亦柔揉了揉眼睛,她又支吾“困”。 “你睡,朕給你將傷口重新處理好。”嗓音壓抑黯啞,齊毓玠盡量顯得平穩(wěn)。 喬亦柔隱隱約約還有意識,她睨了眼他給她上藥的動作,也沒覺得曖昧尷尬,只是心中明白這人是她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找到的,實屬不易,她得將他牢牢箍在手心,以免這人又做出什么討厭的事。她摸索著他衣袍,挪過去用手抱住他腰,齊毓玠順勢將她腦袋擱在他腿上,啞然失笑,得,又睡成了扭曲怪異的姿勢。 他顧不上了,嘴角帶著笑意,躬身給她繼續(xù)處理傷口。 處理完,鼻尖沁了汗?jié)n,齊毓玠低眉,大抵她縮在他懷里,隨著躬身上藥的動作,便將她捂得沒透氣,她臉頰亦泛著緋紅,卻毫不見醒,顯然困極累極。 吃力地躺靠在床榻,齊毓玠掰不動她環(huán)在他腰上的手,只好任她就這么躺了一夜。 他身體不比往日,受湯藥影響,亦逐漸沉沉昏睡過去。 清晨,遠(yuǎn)遠(yuǎn)的號角聲聲回蕩在耳畔,喬亦柔倏地睜開雙眼,頓時驚醒,這是開戰(zhàn)了? 她猛地起身,拉扯幅度過大,疼得好半晌直直僵著無法動彈。 齊毓玠隨之醒轉(zhuǎn),他安撫她,“無礙,隔幾日便要鬧上一鬧!” “為什么?” “盼著朕死,不讓朕走。”齊毓玠抿唇,言簡意賅。他眸中混沌很快消散,流露出清明之色,拉她倒在他胸口,齊毓玠用手給她順烏黑的長發(fā),解釋道:“此處地勢險要峭壁橫生,峰連峰,不適合追剿,但勝在守。旒族等周邊部落驍勇善戰(zhàn),對雁門熟悉,很容易全身而退,或者引誘將士落入陷阱。咱們這樣與他們干耗著不算吃虧,能少些傷亡便少些傷亡,將士們也都是有家眷的人。” “嗯。”喬亦柔應(yīng)聲,其實不大明白。這樣耗著又能耗到什么時候?旒族難道會自己撤退?為何不快刀斬亂麻,直接解決了趕回洛陽。 齊毓玠彎唇,給她將幾縷打結(jié)的頭發(fā)捋順,慢條斯理跟她講話,很珍惜這樣溫暖的清晨時光,“直接解決不難,可為旒族犧牲那么多生命不值當(dāng),總會有人耗不住。”又淡淡道,“他們一盤散沙,不足為懼,若能再揪出幾條狐貍尾巴豈不是更好?” “但陛下不想見巒兒與太后么?” 齊毓玠看著她,手上動作不停,扯得喬亦柔頭皮疼,她又不好拂他面子,生生忍受住這折磨。 “她們知道了?” 愣了愣,喬亦柔垂低頭,“臣妾沒有告訴她們。”自覺丟了幾分氣勢,好像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她無法開口告訴她們真相,豈不給了他欺瞞她們的借口? 一下一下給她梳理頭發(fā),齊毓玠輕笑,“喬喬,你要知道,朕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嘆了口氣,“兒女情長在很多人眼底,棄之并不可惜。朕雖然覺得可惜,但在所剩無幾的日子里,理應(yīng)社稷為重,而且……”他自嘲一笑,“人之將死,皮相丑惡,你這樣好美色的人,嫌棄了怎么辦?不如讓朕好看的樣子一直留在你腦中,日后想起來也不會浮現(xiàn)出朕垂死衰竭丑陋的模樣。” 真是可笑。 喬亦柔輕笑了聲,旋即眼淚就在眶里打轉(zhuǎn)。 她支起身子,雙手攀住他腰往上,用力摟住他脖頸,哽咽里透著安慰,“那你別死,變丑點沒關(guān)系,底子在這兒,不怕的。” 齊毓玠聽著想笑,她難道不應(yīng)該說無論變得多丑她也不會嫌棄他?真是不會說甜言蜜語的姑娘。 “朕想活著,但你要知道。”齊毓玠同樣用力回抱住她,嗓音無奈,“生死有命,人無法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