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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嫡長孫在線閱讀 - 第79節

第79節

    “再后來呢?”她不由自主地問道。

    周承禮很久沒有說話。一陣風過,外頭傳來樹葉飄落的聲音。他輕輕地說:“……就沒有什么了,你不記得我了啊。”他回過神來,看到長寧正出神地看著他,他說:“總之只是告訴你,只要你開口求我幫忙,我絕不會置之不理的。”

    長寧拱手,從他這里退下之后,周承禮讓人把宋平找了過來。

    宋平跪在他面前,陳述道:“常將軍已經回信了,說當年荊門一戰若不是有您幫助,他都未必能脫困,何來能夠位居將軍之位的說法。更何況當今天子念他以前擁護的是前太子,皇上對他頗為忌憚,倒不如隨您和前太子一起撥亂反正,畢竟當初皇上的位置是怎么的得來的,大家都清楚……前太子的擁護者都沒有忘了他的,武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文臣才是關鍵。尤其是內閣和翰林院,本來就擁護嫡長子繼承制,若不是被新皇鐵血鎮壓,必然是怎么都不服他管教的。”

    正是因為如此,朱明熾才不會真的開罪宋宜誠,內閣心不齊。

    倘若朱明熙真的死了就罷了,但是朱明熙沒有死,始終是朱明熾的一塊心病。

    周承禮很明白朱明熾的軟肋在哪里,這天下本來就是他幫他奪來的。不客氣地說一句,若是沒有他,朱明熾這天下未必能到手。

    宋平輕聲說:“大人,我原來勸過您,做臣子始終受制于人。您心懷韜略,大可取而代之,便是不坐那個位置,也可擁裕王爺登基,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您以前卻不屑與此,不知如今……”

    “如今?”周承禮淡淡道,“如今倒是覺得權勢甚是好東西。”

    想冒天下之大不韙,想無人能夠cao控自己。就需要權勢。

    在高處受人朝拜,執掌別人的生死命運,大概是種格外讓人迷戀的感覺吧。

    “只是您如今控制得住太子殿下,他日若他登基……”宋平頓了頓沒往下說,不過周承禮也知道他想說什么。朱明熙現在被他控制在手里,他怕日后朱明熙登基了便控制不住他。“倒不如……您直接……”

    但周承禮聽了搖頭:“如今天下安定,王朝興盛,雖有戰亂但不亂國本。這種事情倒不用考慮。朱明熙為了能重回高處,必然得聽我們的。他自己沒有那個能力,甚至稍露出些風聲就難逃一死,他明白得很。至于登基后,”周承禮淡淡說,“我也沒說過要除去朱明熾,能殺他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不過是換人做這個皇帝而已。而朱明熙右手已廢,他想坐穩這個天下只能依靠于我。”

    宋平眼里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

    大人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思慮之周全非他能比。論行軍作戰,當今圣上恐怕論第一,論權術陰謀,他們大人絕對是再世諸葛。前太子雖有幾分聰慧,但在這兩人的映襯之下,如何能討得好處。

    “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宋平又輕聲問。

    但是周承禮沒有說話的打算。油燈又燒到了燈節,他道:“我自有打算,你退下吧。”

    宋平應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

    十月漸近,京城接連下了幾日的雨。又冷又潮,屋子里悶著也不舒服。

    于是天稍微一放晴些,長寧被翰林院的幾個舊識捉出去騎馬喝酒了。以前她不愛去這些場合,大家便覺得他是高冷,三番四次地熟了之后,才知道他個性隨和,不過是不太愛說話喜好安靜罷了。

    長寧本來是不愛騎馬的,但盛情難卻,只能前往。

    倒是趙長淮知道了眉一挑,說:“如此我也許久沒出去走動了,跟哥哥一起去吧。”很自然地跟她一起去了馬廄,趙長寧總不能說我不太想帶你去,當沒看到他,從馬廄里挑了匹性情溫馴的白馬,趙長淮挑了匹高大健壯的黑馬,兩人一黑一白地騎著往東郊去了。

    沿著河堤石道,河面波光粼粼。騎著白馬,一身青衫,面如冠玉的趙大人一出場,還是引得不少人來看的。

    這才是趙長寧出行總喜歡坐馬車的重要原因。

    中國自古以來對男子的審美,多偏陰柔秀美,就是以面容白皙,美如女子為佳。像朱明熾、趙長淮一類英勇剛健的,就不如趙長寧這樣陰柔的受歡迎。她自己也知道,走在路上姑娘回頭看她紅臉,在家里丫頭伺候她也紅臉。

    幸好這個時候的姑娘們都很含蓄,即使是再喜歡她,最多就是遠遠看看,送點手帕鮮花什么的罷了。

    自然還有大理寺丞,探花郎這些身份加成。

    身具貌若潘安,才華橫溢,性情冷淡,潔身自好。這簡直就是一個好夫婿的上乘人選。媒婆給各家姑娘的冊子里,趙長寧一般都是第一個。給她說親的媒婆踏破了趙家的門檻。

    只是年過二十還沒娶親之后,京城里關于她的傳言就越來越多了。還有些懷疑她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搞得有些俊俏的年輕官員跟她在一起也不好意思,跟她多說兩句話也臉紅。

    趙長寧是很無語的,她覺得自己語氣神態都很正常,人家看到她就想歪她有什么辦法。

    自崇文門出,過了藥王廟就是東郊,前面不遠是天壇,每年春秋兩季會舉行祭祀。

    秋高氣爽,路邊酒家種著柿子樹,翰林院一行人已經在等她了。這批庶吉士有些現在已經在官場任職了,大家相互拱手恭維,氣氛倒還算和睦。

    無論趙長寧跟誰說話,趙長淮總是落后半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這廝就莫名其妙的……有點黏她,尤其是在趙長寧跟男性相處的時候,趙長淮總是跟著。

    但是面對趙長寧的時候,他還是那副有些冷淡、漫不經心的樣子。長寧也并不理會他。

    宋楚帶著他堂弟宋唐站在酒家邊說話,自趙玉嬋嫁入宋家之后兩家成了親家,來往甚多。宋唐看到長寧就迎了過來,笑著喊她:“長兄。”又喊了趙長淮二哥,殷勤地將兩人往屋子里引去,“我這里可早就備下坐等你了,快進來!”

    一行人進了雅間,宋楚還用衣袖擦干凈了長寧板凳上的灰,才讓她坐下來。長寧嘴角微動,其實她也明白,在宋家這一代里宋楚是比較出眾的,而宋唐在宋家諸多子孫中并不起眼,宋楚肯帶他玩,多半還是因為他娶了趙玉嬋,成了趙長寧的妹夫的緣故。

    玉嬋有長寧這個哥哥在,其實能夠嫁得更好。不過是竇氏和長寧都考慮到玉嬋那個驕縱的性子,成了高門大戶的宗婦反而不好,不如嫁個對她好的富貴安逸一生罷了,所以才選了宋唐。

    宋楚生得俊俏瀟灑,自有種魏晉名士的風雅。宋唐生得沒有堂兄俊,卻也不差,笑瞇瞇的:“大哥想吃些什么,叫店家去收拾了來。”

    “酒就不要了,上茶吧。”趙長淮在她身邊坐下來,先說,“菜式簡單些就行了。”

    趙長寧瞥他一眼,人家問她吃什么,他搭什么話呢?

    “請大哥吃飯怎么能簡單。”宋唐卻把店家叫進來,讓好生去拾掇一桌酒菜來。

    這時候外頭有人認出了趙長淮,叫他出去敘舊,是他在翰林院的舊友。他本來沒動的,長寧卻說:“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你,二弟不出去看看?”

    趙長淮是不太想出去的,他現在有疑心病,自從知道趙長寧是jiejie后,總覺得周圍人都好像對趙長寧……有那么點說不出的心思,當然要防著。誰知道他出去后這兩兄弟會對她做什么。

    但外面那人的確是舊友,本來想裝沒聽到的,趙長寧提醒了也不得不出去。只能道:“那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他出去后不久,宋楚咳嗽一聲,找個借口也出去了。

    長寧把著杯子喝茶,從二樓看出去外頭好一幅層林盡染,深紅橘黃的美景。她回過頭的時候,卻看到宋唐臉色遲疑,她淡淡問:“妹夫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否則怎么會專門叫個人過來,把趙長淮給叫走了,宋楚也出去了。肯定是有什么話想單獨對她說的。

    宋唐苦笑:“看來還是瞞不過長兄,的確有個事不好開口。”

    長寧心想就是這樣,云淡風輕道:“有事便直說吧,你知道我也不是喜歡繞彎的人。”

    宋唐才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是沒有辦法,長兄你大概也知道宋行玉此人。是我們支族的一個兄弟,家里是開絲綢莊子的,是個吃穿不愁的富貴哥兒,打小就是同我和四哥玩大的。前不久因喝醉了在醉香樓鬧事,竟放縱手下打死了個人。若打死的是旁人就罷了,偏偏是府同知的親侄兒,所以不得善了……聽聞這個案子正是你審理的,我表叔才托付到我二人頭上,央我倆來求個門路。若是大哥愿意略高抬貴手,他們家愿奉上……”他用手比了個‘三’字,“如果是別人,我是絕不會對大哥開這個口的,但是自家親戚,卻也沒有辦法。”

    這個趙長寧還是相信的。

    自從當上這個大理寺丞,想賄賂她的也不少了,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宋行玉的案子的確分到了她手上,事情也簡單,宋行玉醉酒后跟府同知的侄兒為了個姑娘爭風吃醋,仗著自己人帶得多,把人家給活活打死了。

    這幫吃穿不愁的公子哥兒,還不就是個飽暖思yin欲,還為了女人打架呢。

    長寧慢悠悠地喝著茶,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的樣子。

    宋唐此人非常圓滑,跟他們這些讀書人不一樣。隨后就笑了:“自然,謝禮還不止這個。”說著道一聲,“出來。”

    只見雅間的隔扇被打開了,有兩個嬌俏的少女一前一后地走進來。前一個面如芙蓉嬌嫩,年紀尚小就有國色天香之態。后一個次些,卻也是清秀白皙,五官姣好。看上去年紀都不大,可能只有十五六歲,走路是柔情款款,楊柳扶風。屈身喊了長寧一聲‘大人’。

    長寧動作微頓,看向宋唐:“你這是何意?”

    “聽說大哥身邊常年是個小廝伺候,所以宋行玉家里選出兩個最漂亮的送給大哥做丫頭,精通詩詞歌賦,且還是清白之軀。”說罷給兩個少女使眼色,“還不快給大人斟酒!”

    宋唐言畢,兩少女已經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地靠著她。看到俊俏秀美,氣度不凡的少年大人。她們倒沒有什么被送人的悲傷,來之前都是知道趙長寧的,若真能給大人做妾,卻也是求之不得的。那個漂亮些的,臉紅地端起了酒杯,輕聲道:“大人喝酒?”

    趙長寧嘴角微抽,她見過送她銀子的、珠寶的、地契的。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送姑娘的!她難道看起來很好色嗎?

    她輕輕地推開了少女的酒杯,淡淡問:“妹夫眼里,我可是沉迷女色之人?”

    這話一出,她明顯地看到宋唐神色遲疑了,然后他叫了兩女起來,說:“你們先退下去。”

    兩位姑娘難掩失望之色,卻也聽話退下了。

    趙長寧神色才微微緩和,正打算跟宋唐說點什么,又聽他語氣相當復雜地說:“早聽聞……大哥好男風,卻沒見識過,以為不過是訛傳而已。幸好今日是都準備了。”然后又對外頭說,“把燕云山叫過來。”

    趙長寧有點沒反應過來,等等,宋唐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好男風?

    頃刻隔扇再打開,卻是兩個護衛帶著個極高的少年進來,那少年穿了件粗布直裰,長相俊秀雅致,鼻梁高挺,雙眼似有銳利之氣,卻緊抿嘴唇。再仔細看,這少年眉宇間是極為漂亮的,這種漂亮是男性的漂亮,跟趙長寧仍然是不太一樣。

    “燕云山,那位便是趙大人。”宋唐在他身側說,見少年不動,聲音一低,“把你救出來的時候,你怎么說的?”

    那叫燕云山的少年卻是好生地捏了把手骨,然后才走到了趙長寧面前,只是他的驕傲也讓他做不出什么事來,看著長寧,語氣有些僵硬:“趙大人安好,我是燕云山。”然后走到了他身側,忍了很久才說,“以后我隨侍大人左右。”

    趙長寧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說自己不沉迷女色,難不成宋唐就以為,她沉迷男色?

    便假設自己是個男的,而且好男風。就這位燕云山的體格和脾氣,究竟是她壓少年還是少年壓她呢?

    “宋唐……”她淡淡地道,“你當真以為……”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突然就被人撞開了。

    趙長淮同陳蠻一起進來了。兩人在外本想進來,卻被宋唐帶來的人攔住了。本來聽著是要行賄,覺得不是什么大事,還沒想硬闖的,直到趙長寧聽到宋唐打算送個美少年給趙長寧,他才眉心一動,示意陳蠻闖進來。

    開什么玩笑,送兩個丫頭就罷了,他還想送男寵!

    宋唐也被嚇了一跳,支開趙長淮不過是覺得家丑不可外揚,如今他帶著人闖進來了,自然又是另一番說法。

    “二哥這是怎么了。”宋唐立刻迎上去,笑道,“請坐請坐。”

    “也別坐了,”趙長淮走過來,“家里還有些事沒處理,走吧哥哥。”

    長寧伸手示意趙長淮別說話,然后道:“宋唐,話我今天給你說明白,這事證據確鑿,我可幫不了你。人或是錢,我也一個不會收。你回去告訴宋行玉的爹娘,倘若真是心疼兒子,便去打點那侄兒的爹媽。既然不怕花錢,錢就往刀刃上用吧,買通這二人要求輕判,倒還有些可能。自我這里是絕無可能的。”

    長寧也是看在竇氏親家的份上,給他們指了條明路。按照律法來說,他爹娘若是要求輕判,宋行玉可以降罪至流徙,畢竟宋行玉那會兒是喝了酒。

    而長寧她本人是除非威脅到她自身之外,不會做違背原則的事。反正她出身世家,現在也不缺錢花。多三萬兩和少三萬兩,于她并沒有什么區別。

    她說完起身就要走了,宋唐才回過神,連忙追上來:“多謝長兄指點,這……既然銀子您不要,那燕云山您帶走吧!他會些拳腳功夫,就算您看不上,也可以防身用啊……”

    話音未落,長寧已經出了房門。

    陳蠻以刀攔住了宋唐和燕云山,等長寧走遠了,他才輕蔑地看了燕云山一眼,嘴角冷笑:“他算個什么東西……也配伺候大人嗎?”

    燕云山臉陣青陣白。

    宋唐則擦了擦虛汗,這大舅子果然難纏,總算是得了一句話,不算無功而返,否則他回去沒辦法交差。只希望別得罪了大舅哥,他也是被逼無奈的。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去探探玉嬋的口風,給大舅哥送點東西賠罪才是。

    至于燕云山和那兩個丫頭嘛,宋唐想了想,反正領是已經領出來了,干脆叫人過來,將他們三個連同賣身契一并送入趙府,究竟怎么處置,反正就是大舅哥的人了,隨便他吧!

    走遠一些后,長寧騎在馬上,悠閑地看著秋日。

    陳蠻跟在大人身側,低聲問:“大人為何還不成親呢?”

    “怎么,你也覺得我有龍陽之好?”長寧淡笑問他。“我看你這次秋闈落榜,似乎不怎么傷心的樣子,還有閑心打探我的事。”

    當長寧說到龍陽之好的時候,趙長淮忍不住嘴角抽抽,然后把頭別到一邊,不忍再聽了。

    陳蠻默然不語,究竟為什么沒有中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騎著馬向前了一些,說:“反正我覺得大人是最好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污蔑或是傷害您。”

    長寧知道他很忠心,她手搭在陳蠻的肩上說:“跟著大人就是了……以后你有了意中人,大人再給你做主娶進門就是了。”

    陳蠻不說話了。

    ——

    勤政殿書房,朱明熾正在翻閱前朝的文書。

    有個著飛魚服的錦衣衛進來了,拱手屈身行禮,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