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jié)
清漪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對楊蕪屈膝,“阿叔。” 楊蕪見到她,嘴張了張,最后從喉嚨里擠出半是無奈的嘆息。 “六娘,你怎么來了?” 清漪坐在楊蕪對面,“我聽大伯說,阿叔被關在這里,特意過來看看。” “不是。”楊蕪抬起手示意她停下,“我是說你怎么到軍營里來了,軍營里頭不是不準婦人出現,你怎么……”他看著清漪百思不得其解。 “我原本在肆州,后來被接過來了。”清漪輕輕捂住小腹,她看向楊蕪,語帶關切,“阿叔可還好?” 楊蕪搖搖頭,苦笑兩聲,“我這么個模樣,哪里還算得上好。”說著,他看向清漪,“這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把前幾日和王氏說的那些又稍微修改了些,告訴楊蕪,“阿叔,你這來的也太不湊巧了。” 楊蕪沒想到這短短幾月里頭,竟然有這么大的變數。一時間呆在那里,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會,楊蕪拳頭重重捶了床面一下,“時不待我!” 清漪小心的覷著他的面色,“阿叔?” “這……哎!”楊蕪對著清漪,心下所有的不甘還有焦慮在肚子里頭滾臣一團亂麻,想要理清楚都沒有個頭緒。 “如今陛下是在護軍將軍的手里?”楊蕪再次問。他雙目通紅,眼球上全都是血絲,看起來甚是可怖。清漪呆愣一下,點頭,“正是,現在陛下已經頒布詔令,說長安城內的守將拒不出城迎接圣駕,已經被劃為反賊了。” 楊蕪急促的喘息了幾聲,沒過多久重重的喘出一道濁氣來。他坐在床上,臉色青黑,極其難看。 原本他想要在這亂世做出一番事業(yè)的,亂世出梟雄,他不想真的就這么帶著全家老小在祖宅里頭避世。士族若是沒有人入仕,哪怕再顯赫,也逃不過沒落的結局。正在踟躕的時候,當年的老友送信過來,請他到長安。信里說是到長安暫時躲避戰(zhàn)亂,其實話語之下的意思他們都明白。 只是沒有料到,還沒有到,他人就先進了慕容諧的袋子。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楊蕪面色變幻,過了好久,他才嘆出口氣來。 清漪在一旁看著,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沒有說話。 “你嬸母還好吧?”楊蕪看向清漪。 清漪點頭,“還好,嬸母還有meimei弟弟,都已經被放出來了,大伯把她們都安排在我附近,現在都好。沒有甚么大礙。” 楊蕪聞言,點點頭,“那就好,我在這里,最掛心的就是她們。知道她們沒事,我也就能安心了。”說著他看向清漪,“六娘多照顧她們一下。” “是。”清漪點頭,過了一會,她抬起頭來,滿臉的欲言又止,楊蕪見狀開口,“六娘,有話你就直說吧。” 清漪點點頭,“阿叔這段時日可想好日后的打算沒有?” 楊蕪又僵住了。 清漪在一旁小心的打量他的臉色,過了好會,她斟酌著開口,“如今陛下在討逆將軍這里,這一路南下,我看著他用兵如神,一路凱歌不斷……” “呵……”楊蕪冷笑了一聲,打斷她的話,“用兵如神又如何?誰又能想到日后會是怎樣就是段秀自己,恐怕也沒有料到如今的局面。”楊蕪說罷,又想到自己。當初來的時候志氣滿滿,如今卻成了這樣,懊惱萬分。 “要不,等阿叔傷勢好了,回弘農?”清漪輕聲道,“畢竟這個世道也不太平。就連有軍隊駐扎的地方,竟然也有盜賊霄小。” “回弘農又能怎樣呢。守著田產做個農家翁?”楊蕪頭疼起來,他睜眼看向清漪,“六娘,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對阿叔說。” 清漪心頭一跳,原本打算是循環(huán)漸進,沒想到楊蕪竟然這么快就看了出來,她捏緊了袖子,咬咬牙,“阿叔覺得討逆將軍可成大事?” 楊蕪一愣,而后明白了清漪的說法。他沉思起來,過了半晌,他似乎在拿捏著詞語,“他的話……我和他并沒有多少來往,不過慕容諧的事我卻是聽說過。此人心思縝密,而且極其能忍。善于用兵,也是有目共睹。現在陛下又被他持在手里,做個曹孟德或許可以。不過這成大事……”楊蕪說到這里面上似乎有些糾結。 他抬目再次看向清漪,“六娘,你可是要勸我輔佐他?” “這,侄女沒這個意思,一切都是阿叔決斷。”清漪搖頭,“只是覺得如今這個世道,就是躲在深山里頭都會不安寧。” 楊蕪鼻子里呼出口氣來,放在膝頭的手掌都握成拳。 “你都知道的道理,你嬸母卻不明白。”楊蕪搖搖頭,“好了,你來這里也有很久了,早些回去吧,畢竟你如今是重身子,不方便過多勞累。” 清漪頷首,起身對楊蕪一拜,就要轉身離去。她才轉身,又被楊蕪叫住,“六娘,如今慕容諧當真領著大軍攻打長安?” 清漪渾身一僵,她回首,以最恭謹真誠的姿態(tài)對著楊蕪,“討逆將軍在晉陽的時候,已經得了之前流放在河北的六鎮(zhèn)老兵。如今的的確確領兵攻長安。” 楊蕪聽到她前半句,臉色一變。 清漪說完,對楊蕪再次一拜,退了出去。 昨日才下過一場春雨,空氣里都是潮濕的泥土氣息。清漪出了帳門,濕潤的空氣迎面撲來,她站在那里好會都沒有動。 等在門口的蘭芝見她出來,迎上來攙扶著她,小心的觀察她的臉色,“六娘子,我們回去吧。安胎的湯藥已經叫人熬好,若不趁熱喝了,就沒有多少藥效了。” 清漪點點頭,“嗯。” ** 虞州下了好幾場雨,空氣黏濕,要命的是,下完雨之后,竟然還出了大太陽。下到地面上的雨水被陽光一烤蒸騰起來,又熱又潮,這可要了一群人的命。 慕容定大步從外頭走到中軍大帳里頭,慕容諧這兒剛剛來過段蘭的使者。他如今正抖開段蘭叫人送過來的書信看。 慕容諧看完最后一個字,冷笑了兩聲,直接把手里的錦帛丟在案上。慕容定見狀問,“阿叔,段蘭那廝究竟在信上寫了甚么?” “還能有甚么?說來說去,都是我忘恩負義,騙他拉走了那些六鎮(zhèn)老兵。又說我辜負了段秀的栽培之恩。”慕容諧面色冷峻,嘴角掛著的笑越發(fā)森然,“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我就算受恩,也是受他阿爺的。就是后來,他阿爺把晉陽從我手中奪去,我可是有過半分動作?一個晉陽已經夠報答段秀對我的恩德了。至于他那個臭小子,尿布都還沒有干,就敢到我的面前托大。” 慕容諧笑了兩聲,“那些六鎮(zhèn)老兵在河北鬧事的,造反的,沒有一天消停過。他倒是有那個本事去降服,降服不了,當做燙手山芋丟給我。現在倒是又怪我騙他了。” “阿叔別和這家伙一般計較。”慕容定道,“他這人眼高于頂,目上無塵。大丞相有他這兒子,簡直不知道上輩子做了甚么孽。”他說著笑了一陣,“和這樣的人計較,阿叔何必呢。” 慕容諧似乎被慕容定給說動了,他點了點頭,“六藏這話語額并無道理。”他坐在那里,手指在憑幾上敲擊了兩下,“也罷,叫人把陛下頒布的詔書送過去。” 段蘭是個傻子,皇帝在手,卻沒有寬廣的胸襟,也不知道該怎么用。人在手里,滿心就知道打打殺殺,慕容諧想到這里,笑了一聲,看向慕容定,“你這小子故意說著話逗我開心?” 慕容定笑了笑,“我都能想明白的事,阿叔怎么可能會想不到。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那里敢逗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