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慕容延這些年,見著慕容定出去東奔西跑,一年到頭不回家,韓氏都在他們家呆了那么多年。開始心中鄙夷,覺得慕容定這輩子也就只能在鎮將上打止了,要知道做武將可沒有多少出息,洛陽那些貴人,已經和過去大為不同,而他們這些些舊代人,也不復過去從軍的榮光,不另謀出路,只能淪落成下賤的牽馬人而已。誰知道,后面竟然會出那么大的變故。 慕容延后悔莫及,捶胸頓足,當初若是自己主動向阿爺請求,不聽阿娘的那些話,恐怕自己今日也有如此風光。而且那個楊氏也該是自己的人。 想起慕容定娶了的那個女子,慕容延不由得心神一蕩,都說世家女子就算生的貌美,也枯乏無味,恨不得將禮法兩字刻在腦門上,好彰顯自己和寒門的不同。她卻是不同,言行舉止間,天生一股風流,言笑更是引人注目。 溫溫柔柔,如同一泓春水。像極了傳說中的南朝柔情。 只是可惜,那么一個美人,被六藏捷足先登了。若是當初進洛陽的是自己,恐怕這一切都不一樣了吧? “好孩子,你別拿自己冒險。”賀樓氏見著兒子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連忙拉住他的手,“要有好前途,有的是辦法,新婦嫁過來之后,大丞相自然會高看你一籌……” 慕容延望著賀樓氏那一張一翕的嘴,腦仁隱隱作疼,漸漸的那痛楚都快要蔓延到全身了,阿娘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說靠著朱娥來獲得大丞相的青眼。 堂堂一個男人,好手好腳,竟然要靠女人來博取前程,簡直可恥! 賀樓氏嘴里冒出的那些個音節漸漸的成了魔音,鉆入他的耳朵里頭,嗡嗡作響。 “阿、阿娘。”慕容延向后退了幾步,牽強笑著,“兒想起還有事沒辦,兒先走了……”說著,他掙脫賀樓氏的雙手,拔腿而逃。 賀樓氏見著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連連呼道,“記得別拿自己犯險啊!” 慕容延跑出來,想起母親那一嘴要他靠著女人發家的話,滿心的憋屈。對著院子里頭的樹就是狠狠的一腳,踹的樹枝搖動,樹葉簌簌落了一地。 * 慕容諧兒子要娶新婦,上門恭喜的人絡繹不絕,慕容諧只要有空閑時間在家,必定是應酬各方人物。 慕容定帶著清漪也上門祝賀,慕容諧見著慕容定,笑出了聲,“你這小子來做甚么?” “堂兄娶婦,我怎么能不來呢。何況家里也為堂兄準備了不少賀禮,這些都要送來。阿娘說,我到時候要是空手來,恐怕會被嬸母用棍子打出去。” 慕容諧嘆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嬸母人糊涂,不要和她計較,和她計較是和自己過不去。” 慕容定一笑,不說話了。 “對了你新婦來了,你阿娘呢?”慕容諧左右看看,慕容定身后空空如也,沒有見到韓氏的身影。 慕容諧多日不見韓氏,心中思念,恨不得立即將韓氏找出來。 “阿娘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染上風寒,在家養病呢,醫官說了,要好好休養。”慕容定臉上的笑有些澀滯,但很快恢復了正常,“阿娘自己也說了,眼下出來的話,帶病見人招人嫌棄不說,還惹來嬸母不快。” 慕容諧又想起了前段日子妻子來讓自己為兒子求官一事,頓時覺得頭痛,“你嬸母若是有你阿娘半分,我也不至于這么為難了。” “喲,要是你阿家有你一半知書達理,也不至于被人罵了。”賀樓氏斜睨著面前的小婦人說道。面前小婦人面容秀美,眉眼里蘊含著淡淡的嫵媚,眉梢眼角都是青澀的風韻,眼底暗含愁緒,不似西子勝似西子。 慕容延站在母親身旁,雙眼直勾勾的盯住她。一旁的燈光落到他眼里,吸入到最深處,和眼前俏麗女子的身影一起,涌入眼內,半點也逃不出來。 清漪微微低垂著眼,保持著得體的姿態,“阿家來吩咐過,說見到賀樓夫人,要小心謹慎,謹記晚輩對長輩應當有的規矩。” 她說著,臉上蕩起一抹淺淺的笑,那笑如同一股春風,吹拂在人的心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慕容延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半絲都舍不得放開,哪怕聽著她這話,覺得有些不對,也沒有細究,他俯身下來,“阿娘,來者都是客,楊娘子已經站了好會了。” “她是晚輩,在長輩面前站站怎么了?”賀樓氏蹙眉,兒子竟然為沒見過幾面的女人說話,賀樓氏十分不滿,她橫了清漪一眼,清漪站在那里,依然保持著恭謹的姿態,可是眉梢眼角還是眼底都不見半分害怕和卑謙。 “阿娘,”慕容延見清漪那么站著,忍不住心疼,那么嬌嬌柔柔的模樣,站了這么久,還不知兩腿有多難受,“她又不是嬸母,你讓她站著,嬸母又不會管的,再說了,這漢人里頭阿家和新婦就是天敵,她若是在阿娘這里受了苦,恐怕嬸母那里還不知道要如何高興呢。” 賀樓氏眼珠一轉,轉念一想也是,她看向清漪,又看了一眼兒子,慕容延立即對母親一笑。 母子兩人說話的時候都是用鮮卑話,清漪聽不明白,就見著這對母子嘰嘰咕咕在說些什么,而后賀樓氏就讓自己到一旁的床上坐下。 清漪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但是多少能從賀樓氏之后的言行里猜出些什么來,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延,慕容延馬上對她展顏一笑。 賀樓氏令人將清漪帶過來的禮賬拿過來,上下掃看了一眼,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漢字,賀樓氏的漢學并不好,只是認得字,不做個睜眼瞎罷了,見著有些復雜點的字,就跳了過去。 一路看下來,見到里頭有不少金銀器,賀樓氏緊繃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笑意,“你阿家倒也知道些規矩,這么多年在我們家帶著個孩子白吃白喝,孩子大了還要我男人給她兒子張羅前途,這會倒也知道回報了。” 慕容延盯著清漪,聽到母親這話,臉上一紅。他手掌握成拳頭壓在唇上咳嗽了一聲,“阿娘,陳年往事提它作甚?” “現在不提,還甚么時候提?何況我說的都還是事實。”賀樓氏很是不滿,“當初她一個寡婦,不想著好好改嫁,偏生要拖著個累贅來,白吃白住了這么多年,也該還了。” 慕容延飛快的乜了一眼那邊的人。清漪坐在榻上,唇邊含笑,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過哪怕看不出,慕容延也猜的出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咳嗽了聲,換了鮮卑話,“阿娘,外人還在,不要說這些。” 賀樓氏哼了聲,“你們男人啊,真是看到漂亮女人就知道裝!你阿爺這樣,你也是這樣!” 慕容延沒成想心思竟然被母親看出來,滿心尷尬。心中慶幸眼前小女子是漢人,聽不懂鮮卑話。 “阿家說了,為了感謝之前的照顧,特意令人送上了玉造的佛像。”清漪道。她察覺到那個年輕男人的視線在身上游弋,那目光火熱而又期盼。讓她很不舒服。 她不是傻子,更不是那傻兮兮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看不出來慕容延的那目光的含義,才有鬼。 她抬起眼來,正好和慕容延投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清漪對他點了點頭。 慕容延頓時和得了糖果獎勵的孩子似得,嘴角的笑忍不住往上勾,目光更加火熱兩分。連旁邊的賀樓氏都察覺了。 “嗯,”賀樓氏心下不快,她讓人將那玉佛拿上來。說是玉石造就,其實就是一塊上好潔白無瑕的羊脂玉,雕成了一只小小的佛像,也沒多大,正好適合讓女子握在掌心里。 賀樓氏點頭,神色冷淡,“嗯。”說完,她抬頭再看她那張臉,只覺得從心底下一陣nongnong的厭煩。 “兒打攪嬸母許久,也該告辭了。”清漪見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都做完了。也差不多該走了。她和賀樓氏原本也無話可說,也沒必要說。 賀樓氏嗓子里淡淡的嗯了聲,倒是慕容延急了,“弟妹才來,怎么就走了?六藏在前頭恐怕和阿爺還有許多話要說呢。” 這一把男音低沉富有磁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