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話音剛落,響應者甚多,“沒錯,大丞相做皇帝,大丞相做皇帝!” 段蘭也湊過來,“阿爺,大家都這么說,你還是……” 段秀看了一眼眾人的蠢蠢欲動,內心也是激動非常。做皇帝!做皇帝!他面上不露,心中卻是雀躍萬分,這個念頭只從他在河陰殺了皇帝太后及宗室百官數千人之后,就如同一顆種子落入心間,手中增漲的權勢如同雨水陽光一般,不經意間,這個念頭就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這……我出身六鎮,也不是甚么高貴之家……”段秀嘗試著拒絕。 “這又有甚么要緊,英雄莫論出處!何況我們鮮卑人里頭原本也沒有什么姓氏高低,有的,只是大人!是皇帝老兒沒事把漢人的那套全部搬了過來,在我們鮮卑人里頭還分個姓氏貴賤,若真論起來,元家祖宗還曾經躲女人褲襠呢,他們高貴在哪里了?我呸,都是一些瞎糊弄人的玩意兒,也好堂而皇之擺出來說!南邊的不是還有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么!直接干翻了司馬家,我們大丞相比泥腿子可要好多了,憑甚么不能做皇帝!” “沒錯!” “沒錯,說的對!” 慕容定左右看看,都是一片群情激奮,似乎段秀不立刻廢黜皇帝,換自己上,他們就不肯善罷甘休。他立刻一屁股坐下,淹沒在眾人里頭,不在段秀面前露臉了。 段秀心動不已,他那些話,不過是嘴上謙虛而已,并不是真的自認出身貧賤。他手指在唇上摩挲一二,過了一會,抬眼看了四周人一眼。眼前的親信們,不管官職大小,此刻眼露熾熱的光芒,神情狂熱。 他倒是冷靜下來,“此事畢竟是一件大事,不能輕舉妄動,我得小心才行。”段秀遲疑一下,“讓我思索一二。” “大丞相,那么之前給小皇帝的那封奏章……”有人還記得之前段秀給皇帝送上的那封文書,開口問。 “奏章他不肯用印,那么我就要襄城王好好和他說一說,我和小皇帝畢竟是翁婿,有些話不好說的太明白,免得皇后難做。”段秀手指輕叩案面,原本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叫他的阿叔去勸他,想來應該是沒有多大問題的了。” 讓自己的人完全的分布在朝野中,不管是為了稱帝的野望,還是為了自己的權勢著想,都必須的,小皇帝不肯,他非得要他點頭不可! 慕容諧出來,就和慕容定一同到了官署里,慕容諧站在署房里,對其他的屬官冷聲道,“我有話和四中郎將說,你們都出去。” 慕容定的長吏賈訶抬頭看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頷首之后,賈訶帶著其他一眾人都出去了。 等到室內再無別人,慕容諧忍不住呵斥,“都說娶妻就算是真的成人了,可是你腦子里頭的基本上是些甚么東西?好端端的攛掇大丞相去做皇帝,你當做皇帝很容易?這元家坐擁天下百年,要動他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你看看你之前在大丞相面前說的這都叫甚么話!” 慕容定老大一個人被慕容諧罵的差點沒縮到角落里去,他滿臉委屈,“我又不是隨便說的,大丞相說皇帝不聽話。皇帝我也沒見過幾回,不過就算是兔子死之前還知道蹬腿撓傷人呢,小皇帝自個又不傻,既然如此,廢黜他一勞永逸。”慕容定見慕容諧又要張口,又道,“何況阿叔你也看了出來,大丞相的的確確有這份心思,而且已經不小了。我只不過順勢提起來。有南邊的那個泥腿子皇帝在,他怎么可能不敢動元家?” “元家現在勢弱,想要強勁起來,恐怕難。不過要動他們,也不是很容易。”慕容諧思索了一下,嘆氣,“當初在河陰的時候,我曾經上言丞相,所押解的那幾千人,身份太過貴重,不能輕易動殺。結果丞相沒聽我的,和我說洛陽之人生性驕傲,恐怕不易折服,與其留下這些人的性命,不如全部鏟除,以絕后患。” 慕容諧說著搖搖頭。 “丞相決定了的事,旁人再勸也是白費口舌,阿叔你也別介懷。”慕容定說著,外頭傳來一聲輕響。 慕容諧立即抬頭,大喝,“誰在外面?” 緩了一息,外頭才傳來少年人嘶啞低沉的嗓音,“是我。” “是十二郎。”慕容定沖慕容諧放松一笑,他大步走到門前,伸手拉開門,就見到少年在背后站著。 “你怎么在這里?”慕容定問道。 楊隱之眨了眨眼,強行穩下自己的心神來,抬起手讓慕容定看自己手肘里的文書,“這些都是下面人送上來的。” “這些事叫別人來就好了,”慕容定沖楊隱之笑笑,他伸手從楊隱之懷里拿過那一摞的文書,直接進門。 “阿叔,沒事,是我小舅子。”慕容定走進來,把文書隨意往邊上一丟。 慕容諧臉色沒有半分好轉,“他?你也小心,你妻舅到底是漢人,和我們是不是一條心,難說的很。” 慕容定勾了勾唇角,“阿叔,我知道,沒事,那小子是我帶出來的,就算有反心,他這么點年紀能干甚么,何況我還派人盯著他。他每日去了哪里,作甚么事,甚至每頓用了幾碗飯,我都清清楚楚。” 慕容諧這才緩了臉色,“這才對。” “大丞相那里,我覺得他不是自己想要學劉宋的皇帝,就是留著學曹孟德。反正元家的皇帝最多也只能到丞相下一代。”慕容定說著,頓了一下,“說起來,我還和段蘭那個家伙有仇呢。” 慕容諧擺了擺手,“你們年輕人那些打打鬧鬧,過日子沒了也就沒了,不必放在心上。” “阿叔,不是我放不放在心上,是他放不放在心上。”慕容定翻出一堆白眼,他坐到席子上,雙腿盤起來,“我可沒有一次主動惹他,都是他來招惹我來著,上回他還帶人來教訓我,結果被我教訓回去了,不知道他的那匹西域寶馬又沒有把他摔下來。”慕容定雙手抱胸想了好會,想起見到段蘭那好胳膊好腿的模樣,恐怕是沒有被馬給摔下來。頓時有些遺憾。 慕容諧望向他的目光里有些笑意,那笑意中還有幾分贊許。 “你和他,多掌握些分寸,臉上好看了,他也沒話好說。” 慕容定有氣無力的抬頭,滿臉的無奈,“阿叔,這不是我掌握好分寸就行了的,那家伙擺明就要來找茬的,以無心對有心,不管怎么做,他都覺得我下他的面子啊。”慕容定一只手撐著下巴,“他以后要是掌權了,我哪里會好過。大丞相反正還有其他的兒子,不如……” “打住!”慕容諧聽慕容定越說越不像個樣子,立刻喝止,他站定了,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到門邊,拉開門朝外看了看,見左右無人,也沒有聽到什么人慌張離去的聲音,這才放下心來。 他狠狠瞪了那邊掛在憑幾上的慕容定一眼,“臭小子,你是嫌你的命太長了是不是?這話要是傳到大丞相耳朵里,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你保下來!” 慕容定咧嘴一笑,“阿叔,我有分寸的,不到萬不得已,我才不會想著害他的命呢。”他思索了一下,手指輕輕敲著臉頰,“不對,就算下手,我也會叫旁人都看不出來。” 慕容諧恨不得把這個混賬玩意兒吊起來打了! ** 楊隱之出了官署的門的時候,神思恍惚,腳下虛浮不定。日頭晃在頭頂,他瞇眼看過去似乎都成了黑白二色。 他只知道父親死在了河陰,是怎么死的,誰下的令,他心里有所猜測,但是一直不能確定。李濤乙哈等人是慕容定的親兵,對他也頗為照顧,但是他們對此事一沒興趣,二來當時河陰之變的時候,他們都隨慕容定留在洛陽,到底事情是怎么樣的,他們也無從知曉。 原來,原來是那個亂臣賊子。 楊隱之胸中氣血翻涌,口中有血腥味。他身形搖晃了兩下,睜眼看著湛藍的天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楊隱之雙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并露。阿爺在天有靈,他終于是找到了仇人是哪一個了! 楊隱之想要放聲大笑,又想捂臉痛哭。他當初做的決定是對的,選擇了留在軍中,而不是回到叔父那里。 若是回到叔父那里,他就算真的進了中書省,也不過是在清貴的位置上,裝模作樣。 他咬牙切齒,過了許久,他大步往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