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慕容定聽出她話語里頭的咬牙切齒,哈哈一笑,他手指撐著自己的下巴,那雙狹長的眼睛看她,“終于肯說話了?” “……”清漪捏著手里的針,恨不得把手里的針戳到他身上去。 “楊劭是你甚么人?”慕容定突然問。 “他是我阿爺。”清漪答道。 慕容定聞言瞥了她一眼,“那好,正好可以告訴你,楊劭前幾日死在了河陰。”他這話說的平平淡淡,似乎在和清漪討論今日的天氣不錯。 清漪如遭雷擊,雙耳轟鳴,血流轟轟作響。她身子搖了搖,幾乎快要在小小的胡床上坐不住。一旁的蘭芝看到立刻扶住她“六娘子,你感覺怎么樣?!” 清漪抓住蘭芝的手臂,勉強穩住身子,她手抓緊了蘭芝,指甲幾乎摳入蘭芝的皮rou里。蘭芝吃痛,但一聲不吭,她感覺到六娘子的身體都在顫抖。 “你說甚么?” 慕容定看她一眼,這一眼,不似漢人的琥珀色眼眸里終于帶了一絲憐憫,“你阿爺死在了河陰,不過他有伴呢。王公大臣還有那些宗室,哦,還有那個太后小皇帝,前前后后三千人,就算下了黃泉,也算是有伴一塊。” “他怎么死的?”清漪發暈,但她強行保持清醒,死死抓住蘭芝的手。 蘭芝吃痛,擔心的看向清漪。 “死都死了,你問怎么死的,不是多此一舉么?”慕容定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他挑起眼來,“問了難道你阿爺還能死而復生?” “你——!”清漪丟開手里的針線,她哆嗦著嘴唇,手顫抖著指向慕容定,“是你們對不對?三千宗室大臣,還有皇太后和皇帝,全部死在河陰,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慕容定雙手抱胸,冷笑聲,“那你真的想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我說給你聽也無妨。他們是趕到河陰,被鐵騎團團圍住,然后下令全體射殺。一個人都沒有放過。”他說的輕巧,完全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他的無所謂激得她胸下氣血翻涌,恨不得揚手就給他一個巴掌。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定:你爹死了干我啥事~! 清漪:…… 第9章 主意 蘭芝畏畏縮縮躲在廚房里頭盯著灶臺下的火,火生的很旺。火苗舔舐著鍋底,鍋子里頭噗噗作響,煮出來的濃稠米湯不斷的頂鍋蓋,冒出一股濃厚的粥香。蘭芝聞著這股香味,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外頭已經大亂,她知道外面一口米湯都已經值得好幾塊金子了。幸好六娘子這里還衣食不缺,她瞧著粥已經煮的差不多了,拿起木勺來,舀了滿滿一碗,給清漪送過去。 清漪這會躺在床上,死活不起來。 她那天和慕容定大吵了一架,慕容定摔門就走了,她氣過了頭,胸口一直很悶,躺在床上不想起來。她雙眼直瞪瞪的盯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架子,這屋子里頭原本有承塵,帷帳等物。不過現在基本上都已經被一掃而空,什么都沒有了。她和慕容定吵,心里清楚,她其實是想借著那點點吵架,給自己點勇氣。至于為楊劭傷心,那基本上沒有。 楊劭家里女人太多,兒女也多。她對這個所謂的父親,從出生到現在見過的幾次一只手都可以數的過來。僅有的那幾次見面,她要對父親拜來拜去,父女間的親情幾乎沒有,她對楊劭的印象還不如慕容定這個只見過幾面的人來的深刻。 “六娘子。”屋子里頭想起了人的腳步聲。蘭芝小心翼翼的護著手里的碗,走到清漪床邊,床上的人側著身子,烏黑亮麗的頭發沒有盤起來,就這么壓在榻上。雪白的肌膚哪怕是粗布衣裳都遮不住。 “六娘子一日都沒怎么進過水米了,還是吃點吧?奴婢親自守熬了一個時辰,米都煮爛了。”蘭芝說著聞到粥香,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她在外頭吃了大苦頭,有時候連著兩三天沒吃飯的都有,現在餓怕了,哪怕肚子不餓,看到眼前有吃的,都恨不得灌到嘴里去。 “嗯。”清漪點了點頭,她從床上起來,坐在那里烏鴉鴉的頭發就落了一身。清漪人長得好,也生的一把好頭發,烏黑濃密的讓人羨慕,記得變亂之前還有貴婦說,楊六娘有這把好頭發,日后都不用戴假髻了。 清漪接過蘭芝手里的碗喝了幾口,她瞥見蘭芝偷偷的看她手里的碗,還時不時吞唾沫,“你吃過了嗎?” “還沒,不過奴婢不餓。”蘭芝口里說不餓,但還是忍不住瞥她手里的粥。 “你先去吃了吧,我這里有自己就行了。”清漪才不信蘭芝的話,伸手就趕人,蘭芝忍了忍,見著清漪是真的要她先去吃飯,就走開了。清漪這天都沒怎么吃東西,清淡的粥湯倒是開了她的胃口。 沒人盯著,她也不用保持所謂的世家禮儀,勺子丟一邊,直接一口氣喝個精光,抹抹嘴,一頓飯就算完了。 過了會,蘭芝過來幫忙收餐具。忙完之后,蘭芝陪她坐著,過了好會,蘭芝才猶猶豫豫的開口,“六娘子有沒有想過以后?” “沒想過。”清漪搖頭,“這會有今天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想了也白想。” 蘭芝揪住衣帶,糾結的搓了搓,話還是沒說出口。清漪看一眼就明白,“難道你也勸我從了他?” 蘭芝漲紅了臉,“不不不,奴婢沒有……”沒有兩個字說的心虛,氣都快要飄起來了。 “之前也有人也勸我,說現在都成這樣了,還拿甚么架子,其實也有那么點道理不是么?”她靠在身后的隱囊上,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全鋪在上頭,清漪根本就不把所謂的世家血統當回事,人又不是貓貓狗狗,還用血統來論高低。只是她心里很不舒服,上回慕容定過來,她還是架不住心底的恐懼,和他打了起來,當然是她單方面的,她從小嬌生慣養,比不過慕容定這個馬背上長大的,要不是突然有人找過來,還真的就成事了。 慕容定簡直就是個變態,上來就直奔主題不講,還要那樣的姿勢。還真的看不出來! “六娘子……”蘭芝忍不住哭起來,“現在郎主沒了,十二郎君又不知死活,只能……只能……認命了。”蘭芝哭著,想起之前那些伙伴的下場,心里知道說出委身鮮卑胡虜的話可能會讓眼前人生不如死,但要是咬著牙繼續說道,“六娘子,奴婢……” “好了,我知道了。”清漪嘆口氣,她看著面前人哭的滿臉都是淚,拿著手帕給她擦了擦,“我不是傻子,知道怎么做,你別哭了。”說著她一笑,“活著一切才有可能,不是么?” ** 洛陽城經過三代帝王的經營,在兵亂之前,相當繁華,比起南邊的建鄴,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現在么…… 一條野狗優哉游哉的在空蕩的街道上亂逛,自在的很。一身毛皮油水光亮,結果從一個拐彎處傳來尖嘯聲。野狗平常最是動作敏捷的,可是這回卻因為吃的太飽,撐著一個碩大的肚皮,還沒來得及跑,就被尖銳呼嘯而來的箭矢射了個對穿。 野狗中箭倒地,四條腿抽搐了兩下,就沒了動靜。 兩匹馬從角落里頭走出來,背上的人看著那邊的死狗,撇了撇嘴,“洛陽里頭越來越沒意思了,人少了不少,原先是人跑不動,現在變成狗跑不動了。” 賀拔盛在馬上打了個哈欠,他說的是洛陽城破那日,洛陽內城里頭那些達官顯貴抱頭鼠竄的樣子。說起來也挺好笑的,元氏原本也是草原鮮卑,結果到了現在,元氏大多數人竟然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沒有多少區別,當年的鐵馬金戈到了他們這里,全都變成了紙醉金迷,還有那彎彎繞繞永遠讓人鬧不明白的詩詞歌賦。 大敵當前,也只會驚慌失措,四處逃散。這個樣子,虧得六鎮之前還臣服他們! 賀拔盛在馬上打了個打哈欠,他轉頭看到另外一匹馬上的慕容定陰沉著臉,頓時就笑開了,“六藏怎么了,這個樂子不喜歡?那么再找個怎么樣?”說著,賀拔盛努力的想了想,“要不,去宮里頭轉轉?” 原先的守衛森嚴的皇宮到了現在成了騎兵們的練馬場。什么高高在上,什么不可侵犯,都是狗屁,莫說像慕容定賀拔盛這樣的鎮將,就算是下頭那些小兵也能在宮里頭轉那么個幾圈,開開眼界。畢竟六鎮不是天蒼蒼野茫茫,就是一天到晚咩咩叫的牛羊,對著的蠕蠕人更是滿身腥臊,哪里比洛陽皇宮有趣? “你還沒膩呢?”慕容定拉過手里的馬韁就往外頭走,“宮里進進出出都多少回了,皇帝的御塌都被你翻了吧?” 何止翻了,上頭鑲嵌的寶石都被賀拔盛用環首刀給撬走了。 “哈哈哈!”賀拔盛在馬背上大笑,“我在那個明光殿左看右看,也就元家小兒的那張榻還勉強能夠入眼,說實話這段日子你也撈著不少吧?” “是不少……”慕容定斜睨著他,“不過這個和你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