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秀芝潑辣,能干,又能打能鬧,所以雖然男人掙得不多,那個小家倒也讓她cao持的井井有條。 只是好景不長,她男人逐漸跟當地絕大多數底層小市民一樣,染上了酗酒好賭的毛病,兩個孩子隨著年紀增長,開銷也越來越大。 為了維系這個家庭,秀芝不得不又找了一份清潔工的活兒,晚上還要推著小車去街頭賣小吃…… 時間一天天流逝,秀芝變得越來越沒有女人味兒。 她每天早上三點多就要起床,先去將稍后早點攤需要的材料準備好,這就差不多五點了,然后給一家大小三個男人做早飯,自己三口兩口胡亂吃完就去出攤。賣完早點后秀芝又會跑去商場打掃廁所,下班后再匆匆趕回家,給家人做了晚飯后繼續出門賣宵夜,直到十一二點才收攤。 太過繁重的生活壓力幾乎占據了她的全部精力和所有時間,甚至連美美的睡一覺都成了奢侈。 她沒工夫打扮,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足有四五十歲,頭發又枯又黃,雙手開裂,臉上也滿是風霜刻下的痕跡。 秀芝這樣不顧一切的付出,可家人卻并沒給她相應的回報。 丈夫開始嫌棄她邋里邋遢不好看,一個上初中一個上高中的兒子也覺得她丟人,不僅拒絕她去學校送飯,甚至為了避免跟她多接觸,上下學更會繞道走。 秀芝不是木偶,她當然也難過,但周圍的人都是這么過來的,漸漸地,她也就麻木了。 突然有一天,小鎮上來了一個背著攝像機的年輕男人,一切改變就此開始。 秀芝這個角色可以說是小村鎮社會底層家庭婦女的典型代表,她們勤勞勇敢,一輩子為了家庭嘔心瀝血,卻得不到家庭和社會最起碼的尊重和愛護,可悲可嘆又可憐。 之前看這部小說的時候,仇茶就感慨萬千,為秀芝無數次心酸,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要出演這個角色的那一天。 她抬手撫摸下小說的封面,大著膽子問:“是要改成電影還是電視劇?” 冼淼淼不由得高看她一眼,笑道:“這么好的作品,當然是電影更能表達,電視劇可惜了。” 比起電影的矛盾突出、節奏緊湊,電視劇往往更加冗長拖沓,而且這個題材整體就很壓抑,結尾既不是讓人又愛又恨的悲劇,也不是喜聞樂見的大團圓,還是電影來得方便。 仇茶自然也是覺得電影更好,聽了她的回答便松了口氣。 冼淼淼之前從沒拍過電影,可她卻不會因為對一個陌生行業的畏懼而生生毀掉一部佳作。 人活著,不就是不斷挑戰的么! 她對仇茶道:“我會請最好的導演,最好的編劇,最好的團隊來拍這部戲,唯一的問題就是,仇茶,你能不能成為最好的演員?” 上輩子仇茶不能不說遇人不淑,老東家就不用說了,就是后來換的那家公司對她的定位也不準確,導致她一輩子都在偶像劇里打轉轉。 冼淼淼冷眼看著,也許仇茶不是天生戲骨,但她有靈氣,肯努力,性格和能力不比國內任何一個一線巨星來的差,唯獨就缺一個合適的機會! 現在自己可以給她機會,她要是抓住了,一飛沖天不是夢;可要是抓不住,自己也實在不敢再讓她有機會霍霍好資源了。 仇茶雖然不知道冼淼淼心里的具體想法,可也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到底能不能就此真正被眼前這位年輕的小老板真心接納,就看著一錘子買賣了。 “我能!” 她能,她必須能! 且不論結果如何,至少眼下仇茶的決心和態度讓冼淼淼十分滿意。 她不動聲色的吐了口氣,無比嚴肅的說:“這也將是我第一次涉足電影行業,實際意義想必不必細說你也能知道何其重大,我啟用你當女一號,不僅是給你的機會,也是我自己的一次豪賭。贏了,你好我好;輸了,我好歹還有機會翻身,可是你,未必能有那么幸運。 這番話可謂聲色俱厲,驚得仇茶心臟都有瞬間停跳,她實在想不到外面看著大咧咧的冼淼淼竟也會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冼淼淼繼續道:“我這人向來如此,不喜歡給人開空頭支票,咱們把丑話先說在頭里,也免得日后打官司。你這一戰許勝不許敗,若是沒有把握,合同不簽也罷,我也不會將之前咱們見面的事情說出去,你照樣可以另找下家。” 她要的就是仇茶的破釜沉舟,不許她有任何僥幸和后退的機會,因為失敗的后將是空前的嚴重。 電影投資本就巨大,冼淼淼又不肯將就,勢必要找第一流的工作團隊,光是導演、編劇等前期籌備工作就將是一筆令人瞠目結舌的龐大開銷。 況且這個題材實在是不好說,若是上下一心,奮力一搏倒也罷了,可要是任何一個環節稍有懈怠…… 冼淼淼知道自己這么做有些冒險,可要是中規中矩的,還能有現在的冼總嗎? 這部影片想要靠票房賺大錢基本不用指望,唯一能做的就是精益求精,在國際幾大電影節上沖獎! 只是這么一來,前途越發難料,因為要是拍攝一般的偶像片、商業片,好歹還能大賺一筆;可這個首先就在財路上堵死了,要是再沒法兒得獎,冼淼淼必將淪為笑柄! 她要仇茶的一個保證,一個絕對不會失敗的保證。而同時她也必須給仇茶不斷施壓,迫使她在最短的時間內發揮出全部潛能…… “我能!” 再次得到這個答復后,冼淼淼終于如釋重負的笑了,然后就爽快的跟仇茶簽訂合同。 從簽訂合同之日起,仇茶正式歸于冼淼淼工作室,一簽三年,報酬三七開,公寓和出行全數免費,一年至少一次海外旅行,且有每年一個月的假期,允許拆分,年末清空。另外工作室不干擾戀愛,但需要及時報備,以防止再次發生之前柳于飛的意外…… 外界對于仇茶跟冼淼淼工作室的簽約反應如何激烈暫且不提,打從那天起,仇茶便開啟了瘋狂工作模式。 她先是翻來覆去將那本小說讀了幾十遍,又寫了不下三十份讀書筆記,最后幾乎達到倒背如流的程度。 然后她又跟冼淼淼請了假,說希望去比較偏僻、封閉的村鎮待一段時間,切實的感受下當地的生活。 “我都想明白了,”仇茶說:“畫皮容易畫骨難。不下點苦功夫,是演不好電影的。” 哪怕不說國外,光是華國好多打著“真實”旗號的電影也有不少,當然也就有無數美女明星故意扮丑、扮土的情況,然后外界也紛紛稱贊她們如何如何的敬業,演技如何如何的大爆發…… 可這幾天仇茶把類似的影片乃至電視劇都翻出來看了一遍,發現真正能讓人一眼就覺得她像某種人設的演員,寥寥無幾。 就好比社會底層的男女,光是去年就有好幾部片子,但仇茶卻只能說,形似,神不似。 不是說你故意穿上一身破舊的衣服,或者去泥地里打幾個滾兒就搖身一變成了受苦受難的窮人。哪怕你的外表再像,可一旦到了鏡頭底下,你的眼神,你的動作,甚至是細微的一點姿勢,都可以瞬間出賣你。 機會過了就不會再來,仇茶不敢辜負,唯有拼命一搏。 不只是不讓冼淼淼失望,更多的還是不想繼續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冼淼淼笑了,點頭,“好。” 改編劇本、請導演,選址、申報、搭片場等等一樁樁一件件,都需要時間,就由她去! 仇茶真就去了,只帶了一個行李箱,里面裝了幾套換洗衣服和基本的生活日用品,連助理都沒帶就只身上路。 她回老家了。 仇茶的家庭情況并不好,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后來兩位老人先后去世,她也就再沒回去過。 老家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僻,這些年雖然發展的好了些,但生活還是比一般的小城市都差了不少,仇茶想什么都不顧忌的在那里混幾個月。 老家因為交通不大方面,也不夠繁華,絕大部分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這個村子和附近幾個村子交接的地方是一片自發形成的集市,每隔五天就會有村民帶著自家的菜蔬和農副產品過去販賣,想要買大城市司空見慣的商品,就要坐車去鎮上。 仇茶悄悄的回去,自己草草扎了馬尾,又粗粗的畫了眉毛,抹黑了臉,換上不打眼的舊衣服,真就有幾分農婦的樣子了。 只是畢竟在娛樂圈混久了,舉手投足間,仍舊跟底層生活格格不入…… 她開始擺小攤。 先去鎮上批發一些廉價的生活日用品回來,去村里的集市上賣,然后再換取米面糧油。 一開始肯定不習慣,仇茶甚至只是蹲在一群大爺大媽阿姨大嬸中間就覺得不自在,更別提開口吆喝了。 第一天她就被笑話了。 雖然是善意的,但仇茶還是把脖子都漲紅了。 她強迫自己適應,然后漸漸的,她也開始學著像別人那樣為了三毛五毛討價還價,也會在去鎮上批發的時候,飛快的計算,讓老板給自己多便宜一點…… 生活變得簡單而忙碌,有時候坐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偶爾看見幾個眼生的人,哪怕是過來走親戚的,仇茶也忍不住在腦海中一遍遍的回想《照片》的情節: 小鎮就這么大,每天來往的就那么多人,外來人口很少,基本上在這里住的久了,大體上這一片有誰就能數過來,那個小伙子年輕帥氣,打扮的也非常時髦,用這些婦女的話說就是“特別洋氣”,所以很快就成了大姑娘小媳婦茶余飯后的談資。 小伙兒長得好看,偶爾去餐館吃飯,老板老板娘和食客們就會跟他搭話,不到一個星期,那一帶的人們就都知道了:那小伙子是位攝影師,過來采風的。 大家就都笑,說這窮鄉僻壤的,哪里好看? 但小伙兒卻非常認真,說怎么不好看?他覺得哪里都好。 他真就開始扛著一個大鐵架子和相機到處走,到處拍,后來又有曾去過外地的人傳出來說,光是那部相機就值老了錢,得十幾萬! 一群人都被驚掉了下巴,又有人覺得那小子是不是傻,十幾萬都快夠在這鎮上買套房子的了!他竟然扛著到處跑! 再然后,那小伙子突然就來到秀芝早餐攤子前,笑呵呵的問她能不能拍張照。 活了將近四十年,秀芝就只在領結婚證的時候照過一次相,當時就愣住了。 她有些局促,又帶點兒窘迫,本能的問他為啥給自己照相。 攝影師一邊吃包子,一邊挺認真的說:“我覺得你很美。” 秀芝猛的就被驚到了。 正值冬季,天很冷,初早的太陽剛剛升起,照的世界灰蒙蒙一片。 冷冽的空氣中滿是寒意,呼吸間不斷噴出的白色水汽剛在空中蔓延開,就被過往的寒風迅速裹走,不留一絲痕跡。 路邊樹木的葉子早已掉光,只余下黑灰的樹干和光禿禿的枝椏,馬路牙子上堆著些沒化干凈的灰黑的殘雪余冰,放眼望去一片蕭條,實在沒什么好看的。 同樣的景觀秀芝看了幾十年,可現在,她卻隱約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傻愣愣的立在寒風中,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有什么暖熱的東西從那里涌出,猛地躥向四肢百骸。 咚,咚咚! 她的心跳得厲害,腦袋里也有什么在嗡嗡的響。 “外來的俏小伙子給秀芝照了相!” 大家都在這么傳。 三不五時的,也有不少居民湊過去跟秀芝說話,打趣問她俊小子給自己照相是什么滋味,秀芝只是抿嘴兒笑。 那攝影師似乎真的對秀芝上了心,每天早上都來吃飯不說,又時常給她拍照,或是給過往的食客、路人拍照。 有的時候,他會在某個位置一坐一整天,只是專注的盯著過往的行人看,甚至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漸漸地,就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說那小伙子其實是個傻子。 只是秀芝卻覺得他很好。 攝影師對本土風俗和人文十分感興趣,而秀芝也對外面的世界開始向往,兩人便時常湊在一起聊天,對方偶爾竟也教導她一些攝影知識,以及自己去世界各地采風時遇到的那些或開心或悲傷的,精彩紛呈的故事。 秀芝聽得入了迷,她覺得這位攝影師小先生仿佛和自己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外面的人都是這么過日子的么?外面的人的日子,真就那么不一樣么? 可又過了幾天,新的閑話又傳了出來,大家都開始說,秀芝跟新來的小伙子有一腿。 “怪不得呢,我說怎么單單給她照相?” “嘖嘖,真是不要臉!” “我說呢,早就看見那倆人不清不楚的,見天家坐在那里說笑……” 小鎮男女生活乏味,沒什么娛樂消遣,乍一得了這種閑言碎語登時就跟得了寶貝一樣,各個稀罕的不得了,傳來傳去中不免又根據自己的想象和心情添油加醋,于是謠言越發扭曲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