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陸卿想把meimei揪起來好生教訓一頓,手還沒碰到被子,就發現被子在微微地顫抖。陸卿的眸光頓了頓,一把掀開被子,就看見自己meimei正捂住臉,渾身發抖。 他拿開meimei的手,一片濕膩:“陸小薇你哭了?” 日落西斜,最后一抹霞光緩緩地墜入夜幕。 榮親王府,憑湖而建的涼亭中,一黑一白兩道人影正執著棋子對弈,在他們身旁,擺了一張大虎皮,虎皮上坐著一個全身火紅的小姑娘。 “最近又看到什么別的狀況沒?”榮親王落下一枚黑子。 楚璃搖頭:“沒。”落下一枚白字,封了榮親王的路。 榮親王皺了皺眉,一邊觀察者棋盤,一邊拿起另一枚黑子:“以前的事呢?” 楚璃再次搖頭。 榮親王笑了:“不急,能忘記的,都是不該記住的。你不必感到苦惱,你雖然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不過你能通曉未來,也未嘗不是一種補償。” 楚璃道:“算不得通曉,只是能知道一些罷了。” 榮親王瞪眼:“你知道芊芊兩歲會落水,知道我今年會挨揍,這還只是一些?”提到這個,榮親王便想到了前不久與人鴻雁傳書的事。他哪里料到對方是陸家的一個老姨娘?他還當自己真交了個紅粉知己呢!對方約他私會,他可高興壞了,正想獨自去赴約,楚璃卻送來消息,說有人要揍他。 他于是帶上了好幾名護衛,幸虧帶了,否則以陸二爺那拼命的勢頭,非把他打死不可。 這幾年來,楚璃預言過不少事,每一件都發生了。他不知道楚璃是怎么辦到的,楚璃自己也不知道。 “請王爺幫忙查找的人,有消息了嗎?”楚璃輕聲問。 榮親王搖頭:“我找遍了也沒聽說哪兒有個安郡主,我再上別國打聽打聽,也許你看到的這個人不在北梁。” 楚璃捻了捻指尖的白子:“不是我看到的。” 是唯一記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知道我寫清楚了沒有,哭卿卿~ ☆、懲罰 陸薇被抓小抄的事,很快傳遍了相國府,喬氏與陸相國氣得夠嗆,就連大白都沖她直翻白眼。陸薇委屈極了,一頭扎進了翠竹院。這時候,也就祖母還護著她了。 陸相國也不知從哪兒抓了個雞毛撣子,進屋就要揍陸薇。陸薇活了兩輩子,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得話都說不出了。 祖母把寶貝孫女兒往背后一塞,視死如歸地看著兒子:“有本事你打我呀!你打死我呀!” 陸相國其實他也不是真的要把女兒怎么著,他就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這膽大包天的小東西,但那誰,陸卿呢?他娘呢?怎么也不拉著他一下啊?害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陸薇在炕上,哭得好不傷心,老太太的心都要碎了,二話不說地把兒子轟了出去。 陸薇不敢回薔薇院,就躲在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對陸薇的溺愛已經到一定程度了,在她看來,陸薇之所以做小抄都是被那她大哥和她娘逼的,明知她玩性大,等兩年再上學嘛,要么不上也成啊,非得火急火燎地把人往學堂送。哦,聽說那學堂難得很,非得考試才能進,這不是把她嬌嬌孫女兒往絕路上逼嗎?女娃娃,讀那么多書干嘛?又不是男人!再說孫女兒也不是那塊讀書的料。 瞧把她孫女兒給嚇的! 老太太越想越不舒坦,入夜了又讓穗兒把陸相國喊來。當初陸卿主張送陸薇入學的立意是她老大不小了,該提高提高自身修養了,免得嫁了人把婆家弄得雞飛狗跳。至于喬氏這么著急把陸薇塞進學堂,是怕陸薇胡思亂想的毛病日益嚴重這一緣故,老太太并不知情。 老太太圍繞以上兩點,把陸相國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非得讀書是不是?不讀書就嫁不出去是不是?不讀書就給你丟人了是不是?你是嫌棄我是不是?!” 陸相國前面聽著還嗯啊嗯的點頭,猛地聽到后一句,嚇得臉就是一白:“娘,您說什么呢?” 您這也太能扯了! 老太太拿起帕子就開始抹淚,也不知真哭了沒有,反正聲音挺傷心的:“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里卻很介意得很!我不識字,上不得臺面,給你丟人,你不想囡囡變成跟我一樣兒的,就逼著她去念書……” 這……這哪兒跟哪兒?送女兒去念書是因為念書的確能增長見聞,修繕身心,并不是什么為了不讓女兒步老太太的后塵。老太太上半輩子過得慘,丈夫不愛,妾室不敬的,但這與念書不念書沒有直接關系,主要還是出身太低。想如今,他已官至相國,女兒就算一個大字不會寫又怎樣?誰敢欺負她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這么一想,他又覺得女兒念書這事兒確實cao之過急了些。只是……也不該作弊呀! 老太太一邊哭著一邊飛快地瞄了兒子一眼,又道:“她還不是怕考砸了給你丟人才出此下策的?都是你們逼的!你還好意思打她!” 娘說什么都是對的…… 陸相國灰溜溜地走了。 不多時,陸卿過來喊陸薇回薔薇院。陸薇好不容易才從薔薇院跑出來,現在就回,不是等著被父親收拾嗎?她才不會中計。 陸卿倚在小暖閣的門口,看著落了帷幔的大床道道:“想躲到幾時啊?” “躲到你們不打我了。”陸薇從帷幔里探出一顆小腦袋,低低地說。 陸卿好笑地說道:“現在才知道怕,早干嘛去了?我每日浪費那么多時間在路上,就為了回來給你補習,你倒好,盡去做小抄了。我要是爹娘,定打得你這輩子都記住。” 陸薇連忙捂了捂自己的小屁股:“別打,剛被大白咬過,還疼著呢……” 陸卿被她蠢萌的小熊樣逗笑了:“你把逗大白的心思花一半到學習上,都不需要作弊了。” 陸薇嘀咕:“逗大白不需要腦子,學習需要腦子,能一概而論嗎?” 見大哥不說話,她挑開了帷幔,厚著臉皮,軟軟地說道:“大哥,我已經很慘了,你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笑我的……尤其那個霍靈兒,她說的話難聽死了……你去和爹說一聲,讓他別打我……” 陸卿緩緩走了進來,故作嚴肅道:“我看這回你是該打。” 陸薇的眼圈一紅,淚珠子又不要錢地往外掉了。 全家都怕她哭,她哭起來又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種,會讓人感到心煩,她就是一抽一抽的,淚水無聲地滾落,每一滴都好似能滾到人的心尖兒上,灼得人心尖兒發燙。 陸卿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再哭我可真不管你了。” 陸薇見好就收,抱住大哥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就知道大哥對我最好了!” 她臉上還掛著淚水,鼻子里又吹著鼻涕泡泡,這樣笑起來,其實是有些瘆人的。陸卿覺得自己一定是愛慘了這個meimei,才會覺得她滿臉鼻涕都可愛得要死:“洗把臉,回去給爹娘認個錯。老躲在祖母這兒,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而且我向你保證,你躲得越久,爹越生你氣。俗話說得好,堵不如疏,爹心里那口氣不發出來,你這輩子都崩想安寧。” 陸薇想象了一下她爹大發雷霆的樣子,嚇得小身子抖了抖,決定聽大哥一次——主動認錯。她洗了臉,隨大哥離開了翠竹院。老太太不放心,叫穗兒跟著,被陸薇拒絕了。既然認錯,就得有認錯的態度,帶上穗兒,就跟帶著老太太撐腰似的,不像是認錯,倒像是示威了。 陸薇回到薔薇院,當著爹娘的面好好生生地認了錯,并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 陸相國看她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心里的火就跌了一半,若敢帶老太太的人,他非得事后叫她知道狐假虎威的下場。況且他也不是非得教訓女兒,女兒知錯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了女兒抄寫《論語》一百遍。 只要沒打人,老太太不好管。 當晚,陸薇就慘兮兮地坐在了書桌前抄寫《論語》。 ☆、再遇 抄完一百遍《論語》已經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沒日沒夜都抄,黑眼圈都給熬了出來。拜她爹所賜,《論語》她算是能倒背如流了。 不過噩夢般的日子剛結束沒多久,又一道地獄般的噩耗砸在了陸薇頭頂——考試成績出來了,不合格。 陸薇飽受打擊,其實她早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只是內心仍存了一絲僥幸,沒想到,老天爺連這絲僥幸都不給她。 陸卿看meimei趴在桌上,頹廢地劃拉著白紙,笑了笑說道:“多大點事兒?不就才‘落榜’一次嗎?沒聽說十年寒窗苦讀,還都不一定能考上呢。” “你那是科考,我這是個小不拉幾的入學考,我連這個都過不了……我都沒臉出門了……嗚嗚……”陸薇伏案大哭,就差沒哭出眼淚。 陸卿靠在門框上,斜睨了meimei一眼,挑眉道:“真不出門啊,聽說長安街今晚有燈會,想帶你出去散散心的。既然你沒臉出去見人,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 陸薇抱住了他胳膊。 京城燈會不少,但多在逢年過節,今日并非什么重要日子,居然也有一場燈會,實在難得。陸卿也是算準了日子,才把meimei“落榜”的消息說了出來。其實早在三天前,他便已經拿到meimei的考試結果了。但那時,她正在罰抄《論語》,本就難過,再告訴她考砸了,她估計得淚流成河。現在把消息告訴她,她只難過一下,等到燈會上邊會完全忘記了。 事實上,陸卿高估了陸薇的上進心了,還沒到燈會呢,只聽說了能去,她便把自己考砸的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長安街離相國府約莫兩刻鐘的車程,今晚去賞燈的人多,路上較為擁堵,抵達長安街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后。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深幽的蒼穹如一匹柔滑的墨藍色綢緞,鑲了無數晶石,輝映著萬家燈火,一閃一閃,璀璨而冷艷。街道兩旁已經擺滿了賣花燈的攤子,花燈在夜風中輕舞,遠遠望去,似兩條在人群中穿梭的五彩/金龍。一丈寬的街道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沒有一輛馬車能夠順利通行。 陸薇與大哥下了車,讓車夫把馬車停在一旁的巷子里,不必跟著他們了。 兄妹倆擠進了人群,陸卿怕meimei走丟,一直牽著她的手。他與弟弟也常一同出游,不過那混小子的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牽的,讓他被人販子拐走好了。 花燈種類繁多,陸薇目不暇接,有些花燈是花錢買的,有些花燈是猜謎送的,陸薇不缺錢,反倒對買的花燈沒興趣,便拉著大哥去猜燈謎了。她就近選了個攤子,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爺爺。 先前的燈籠已被人贏走,他又掛上幾個。陸薇看中了一個粉色的小蓮燈,燈下用紅布條掛著一則燈謎——“有水可種荷花,有土可種桑麻,有人非你非我非她,有馬可走天下。” 陸薇微微一笑,不假思索:“也。” 陸卿挑眉:“這么會蒙。” 陸薇白了他一眼:“誰蒙了?我是猜出來的!” “哦?”陸卿不信,meimei連幾首唐詩都背得夠嗆,竟然會猜燈謎? 陸薇解釋道:“有水能種荷花的是池,有土能種桑麻的是地,有人但是非你我她,那就是他,有馬可走天下是馳,答案可不是也嗎?”見大哥仍是一臉不信,又指了指另外一則燈謎道:“兩人并肩坐,扁擔來托著:若人抽扁擔,兩人并肩站,這是叢。” “言對青山不是青,二人土上分說明,三人騎牛牛無角,草木之中有一人。”陸薇拱手作了個揖:“請坐奉茶。” 陸卿摸了摸下巴:“哎喲,陸小薇,帶腦子出門了?” 陸薇乍一聽,還以為哥哥在夸自己呢,再一回味發覺不對勁,這是說她每回出門都不帶腦子嗎?陸薇炸毛了:“你才沒帶腦子呢!你全家都……” 等等,他全家可不就包括自己嗎? 陸薇翻著小白眼,把后一句生生地咽了下去。 陸卿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地笑了。 陸薇最終只帶走了那個粉色小蓮燈,這種燈謎都是湊趣兒,難度不大,陸薇猜了幾個攤子便沒興趣了,拉著大哥去看雜耍。 雜耍班子剛演完一段猴兒戲,那古靈精怪的小猴兒正拿著一個比它腦門兒還大的鐵碗挨個找觀眾要錢。有人給了五個銅板,有人給了三個銅板,也有給一個的,大多數不給。陸薇與大哥擠到最里邊兒時,那鐵碗恰好遞到陸薇跟前,陸薇摸了摸荷包,掏出一個銀元寶,放進了碗里。 周圍的人看傻了眼。 小猴兒朝陸薇行了個禮,而后也不收后面的錢了,抱著大鐵碗蹦回了主人懷里。 陸薇以為是自己把它嚇跑了,心道我長這么可愛,大白都喜歡我,猴子干嘛不喜歡我?她哪里曉得猴子是認得銀子,知道它值錢,怕被搶才趕緊給了主人的。 因陸大財主賞了個大元寶,接下來的雜耍都在她跟前表演,她看得很是過癮。 不多時,對方開始上重頭戲了——油鍋烹人。 兩個粗狂的漢子在場地中央架起了一口大油鍋,讓一個四十來歲的道士坐在里頭,據說是太上老君座下第一百零八任弟子,有金剛不壞之身,百毒不侵、萬火不滅。 火越少越大,黃橙橙的油面上開始冒泡、沸騰。道士好似察覺不到疼痛,面上一絲表情都無,他的身體也沒有被炸焦。 眾人大呼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