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它被釘在了墻上,卻沒有馬上死去,雙手用力捶打著壓在身上的獵物。獵物沒有松手,一手穩住刀,另一只手握拳頭,狠狠砸在它的腦袋上。 雖然腦袋被釘住,喪尸王的力氣依然很大,獵物骨頭根根斷裂,內臟出血。暗紅色的血沫泉水般從嘴里涌出,噴到喪尸的身上。 這不是一場意志力的較量,而是純粹的生命力比拼。 此刻,不管誰是獵物,誰是獵人,只看哪一個的生命力更頑強,不會先死去。 受創的身體在慢慢地自我修復,只是修復的速度遠遠趕不上破壞的速度。 不知過去多久,喪尸的動作慢了下來,最后終于歸于沉寂。 那一只不斷狠砸的拳頭也終于停了下來,雙手一松,釘在墻上的刀脫落,與死去的喪尸一起,摔倒在地——將拳頭的主人壓在身下。 壓迫的氣勢消失,只有散發著無盡誘惑的血香氣息。一只只喪尸撲了過來,抓起地上的手和腳啃了起來。 被啃食的劇痛喚醒了昏死過去的人,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旁邊喪尸腦袋里的晶核挖出,恢復一點異能。推開壓著自己的尸體,為自己建立起一層隔離屏障,然后雙手抓在地上,一點一點,爬出了喪尸的包圍圈,向著前方爬去。 或許早已喪失意識,只是靠著本能往前爬,直到碰到阻礙,然后打開門躲了進來。 體力透支,異能耗盡,如果不是體質的特殊,或許早已死去。而現在,也不過是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身上血跡斑斑,像被血淋了的骨頭架子,幾乎找不到一處完整的皮rou。 哀大莫過于心死,痛到極致,就感覺不到痛。 霍侯跪在甘棠身邊,脫下外套將她跟衣服一樣破碎的身體蓋住。他想將甘棠抱入懷中,卻又無從下手——碰到哪里都是傷,稍微動一下都會帶來難以想像的疼痛。這種情況下,他又怎么忍心,怎么敢,再讓甘棠痛? 哪怕,此時的甘棠,或許已經什么都感覺不到。 以甘棠現在的傷,什么藥物都無用,任何其他的治愈異能者也都幫不了她——因為她身上有喪尸王留下的傷口,而治愈異能者是無法治愈等級比自己太多的喪尸病毒的。 所以,甘棠,只能靠她自己。 霍侯不敢挪動甘棠,只能為她把周圍整理干凈,在她身下墊上柔軟的被褥,能讓她舒服一點是一點。 之后霍侯便守在甘棠身邊,小心細致地為她清洗傷口——甘棠在地上爬過,所以傷口上全是泥土灰塵,這些污染物會妨礙血rou的生長。 開始的時候,甘棠身上所有傷口都沒有愈合跡象,甚至身體還在慢慢往外滲血。霍侯知道,這是甘棠的身體在自動清理病毒,將毒素排出體外,當體內的喪尸病毒被清除干凈后,身體才會開始自愈——愈合裂開受損的骨頭,長出新的血rou。 這個過程很漫長,直到第三天,甘棠身上的血rou終于有了開始生長的跡像,只是生長的速度也非常緩慢。 在此期間,關戰與韓時度輪流守在外面,沒有離開一步。兩人憂心忡忡,不知有什么能做的。 看到甘棠的慘狀,韓時度很難相信甘棠還活著,可是幾天后見她竟然真的一點一點長出皮rou,內心震驚的同時,卻也松了口氣。 恢復的過程中,甘棠無法進食,她現在全無意識,之所以異能修復傷口,生長出新的血rou,不過是身體的本能。 剛開始的時候,甘棠連水都喝不進去。等到身體慢慢開始修復時,新生的血rou一點一點覆蓋住森然白骨,甘棠的身體也仿佛活了過來。胸口能看到輕微的起伏,對喂進嘴里的水也有了本能的吞咽動作。 霍侯以口哺喂,盡量讓甘棠能多補充一些水份。 一切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再有幾天,甘棠身上的血rou就能全部長回去,完全恢復。只是,她一直沒有醒來。 關戰給霍侯送去食物,霍侯向之前一樣,沒有看一眼,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甘棠看。 關戰只是嘆了口氣,看了躺在那里的甘棠,沒有多說什么,徑直走出屋子——這些天來,霍侯守在甘棠身邊,一點東西不吃,對別人的話也沒有任何回應。如果不是異能者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這么多天折騰下來,霍恐怖早就倒下了。 走出屋外,看到前面圍墻上坐著抽煙的韓時度,停頓片刻,關戰向他走了過去。 “這里的事情,不能傳回基地,也不能讓我們之外的任何其他人知道。”靜靜站了會兒后,關戰忽然開口低聲說了這句話,聲音雖輕,卻透著一種無法折損的堅定。 韓時度明白關戰的意思,卻沒有馬上出聲,直到手中的煙抽完,他在墻上將煙頭摁滅,沒有回頭看關戰。 “你知道小遲的異能吧?當我發現他有吸引喪尸的體質時,并沒有放在心上。這種異能對別人沒有任何好處,而只要不跟他們在一起,也不會給人帶來壞處,所以我一直獨自帶著小遲,盡量地遠離人群。可是后來,他被研究所抓走了。”韓時度的語氣很平靜,用陳述的語氣仿佛在敘述著一件平常事。 “找到小遲后,我才知道,有時候,存在本身,真的會招致邪惡與災難。”說到這里,他回過頭看著關戰,眼神認真而平靜,“她的存在,比小遲更特別,除非擁有凌駕一切之上的實力,否則,比現在這樣更可怕的災難,遲早還會降臨。” 起生死,rou白骨,治愈異能本身已經足夠逆天。而甘棠,她不僅能抵御喪尸王這樣級別的喪尸病毒,本身的血rou似乎還擁有增加喪尸力量的作用,所以那些喪尸才會對她的血rou那么執著——執著到她的血灑在喪尸身上,竟然能讓喪尸啃食同類,包括它們自己。 關戰眼神沉沒,向屋內看去,默然半晌后,平靜地說了一句。 “我們會的。” 會擁有,凌駕一切之上的力量。 甘棠在冰冷的黑暗中,感覺到了熟悉的痛楚——血液流盡,皮rou分離的痛。 不管痛到哪種程度,她總是清醒著的,看著頭頂的白光,不言不語,也不動彈。雖然睜著眼,卻像死了般。 可是,真的很痛啊。 甘棠閉著眼,情緒毫無波動,這樣冰冷地想著。 本是寂然無聲的世界,忽然有一個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先是極細微,低不可聞,慢慢的聲音一點一點變大,甘棠聽清,那個聲音在說: “棠棠,不要讓自己受傷,會痛的,我不想讓你痛。” 這聲音,成了黑暗世界里的一道光,慢慢喚醒甘棠昏沉的意識。 不能再受傷,霍侯會傷心的。 甘棠迷迷糊糊地想著。 雖然最后眼睛已經無法視物,意識模糊,看不清自己身上的傷,但甘棠知道,自己這次傷得很嚴重,重生以來,還沒傷得這樣重過。 所以,不能讓霍侯知道。 要快點恢復,等到rou全部長好再回去,就不會知道了。 比這更重的傷也能長好的,所以,多忍忍就過去了,就像之前所經歷過的任何一次一樣。 不知是因為那個聲音的緣固,還是這次受的傷與以外格外不同,仿佛封閉的感官被打開,所有的感覺放大數倍。 靜謐黑暗的世界里,那痛感如此強烈,如此清晰,冰寒徹骨,還伴隨著爬滿全身的癢意,幾欲令人發狂。 總是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實驗臺上,清醒地感覺血液從身體里流失,rou被一片片地分離。有時,還能聽到刀具刮動骨頭的聲音。彼時痛感已失,只感覺到無邊冷意。 血被放光了,還能再造;rou被切割走,還能再生。 可是,真的,好冷,好痛啊。 甘棠不知道,她在昏睡中,無意識地呢喃出聲,霍侯將耳朵貼在她唇邊,仔細分辨那幾個模糊的字眼。待他聽清,他渾身劇震,靈魂脫離軀殼,整個人仿佛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像。 不知過去多久,他輕輕抱起甘棠,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里,很久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脖子里有溫熱的濕意,這縷溫熱與痛感相比太過緲小,甘棠幾乎感覺不到,她只是緊閉雙眼,嘴唇蠕動,無意識地,呢喃著: “我痛,霍侯,我痛啊。” 第126章 結婚 甘棠醒過來時, 發現自己在霍侯懷里。這個時候的她,思維很遲鈍,甚至一時沒分清自己是在研究所的實驗臺上,還是在一個破舊的屋子里,直到, 她看清霍侯的臉。 下巴長滿短須, 臉整整瘦了一圈, 眼下更是掛著重重青色——簡直和以前的樣子判若兩人。除了那雙眼睛, 那雙凝視著甘棠的眼睛,此刻溢滿歡喜溫暖的光澤。 他望著睜開眼睛的甘棠,嘴角也是揚起的,跟她輕聲說:“棠棠, 謝謝你能醒來。” 甘棠有些奇怪, 只要沒受致命的傷當場死掉, 她當然會醒。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霍侯伸手輕撫上她的臉頰,聲音愈發輕柔, 像羽毛一樣落在甘棠耳邊。 “你太虛弱了,要好好休息一陣才能好。現在,先吃一點東西好么?你睡了十天, 只喝水,一點東西都沒有吃,棠棠,我很擔心。” 他說“擔心”兩個字時, 臉上依然帶著溫柔的笑,而自始至終,他的眼睛都落在甘棠臉上,沒有移開一分一毫。 幾分鐘后,霍侯去而復返,臉上的胡子沒有了,看起來仔細清理過,而他手上則端著一碗冒熱氣的粥。 霍侯將甘棠扶起來,一只手圈過她的背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另一只手端著粥碗,然后拿著不知哪里找來的調羹開始慢慢給甘棠喂粥。 “關戰放大火沒問題,小火卻還控制不好,如果不是我在旁看著,這碗粥就讓他燒糊了。”霍侯一邊喂甘棠,一邊閑聊似地跟她說著話。 “我們再留兩天,等你身體完全恢復了,就回基地。關戰與韓時度把周圍的喪尸都清理了一遍,積累了不少晶核。”霍侯說到這里頓住,將碗里最后一點粥喂到甘棠嘴里,仔細地為她擦了擦嘴,將人整個攏在懷里,注視著她的眼睛。 “棠棠,那只喪尸王已經燒掉了,它,是研究所逃出來的那只吧?”甘棠靜靜望著霍侯,她不太懂霍侯此時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卻又跟往日的平靜有些不同。 或許是看出甘棠眼中的困惑,霍侯頓了頓,笑意漸漸淡了下來。他抬手蓋住甘棠的臉——那么小,不及一個巴掌大,被手掌蓋住的臉,顯得柔美而脆弱,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輕易折損隕落。 “我答應過不再讓你受傷,不讓你痛,可是,我食言了。”霍侯慢慢地說道,望著甘棠的眼睛,有著隱忍的悲傷和痛楚。 “棠棠,現在我不知道把你拉入人群中是對還是錯。我不想你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可也不希望看到你因為背負他人的命運,再次將自己逼入絕路。” “一個人的性命和一萬人的性命,如果在以前,我會毫無猶豫地選擇后者。可是現在——棠棠,當我看到你轉身而去的背影時,就已經知道,答案已然不同。”霍侯抓住甘棠的手貼在臉上,他深深地低下頭,埋在甘棠胸口。 多日來緊張的神經終于松下,其他各種感覺紛至沓來。甘棠血淋淋的樣子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里重演,撕扯著他的心臟。尤其想到甘棠上一世的結局,此刻甘棠就算好好躺在他懷里,霍侯心中卻也升騰起無邊的怒意。 這怒,既有對研究所的,也有對自己的,還有,對那些承受了甘棠守護的所有人。 在無人看到的角度,霍侯的雙眼慢慢變成赤紅,翻滾著令人戰栗的暴虐,仿佛欲焚盡一切。 其實這種想要肆意毀滅的欲望,早在看到甘棠離去的背影時就已經在心里升起,只是被霍侯苦苦壓抑住。而現在,有甘棠在懷,霍侯不舍她再受到一點點受傷,連環住她的力道都極其輕微,像捧著一片羽毛——這股暴虐才慢慢散去。 “我沒有背負別人的,我只背負你。” 甘棠輕聲開口,聲音虛弱而沙啞。盡管如此,她的吐字清晰,雖無起伏,卻顯得很是堅定。 霍侯身體微震,仿佛僵住般一動不動。 甘棠沒在意他的反應,她靜靜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在開口說了一句話后,舔舔唇,又輕聲地說出一句。 “霍侯,有你在,真的很好。” 霍侯慢慢抬起頭來,深深地凝視著甘棠,眼里的紅色漸漸褪去。他的臉上再次浮現笑容,溫柔繾綣,流淌出來的暖意仿佛透著光。 “棠棠以前,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沒有什么,比溫柔,更堅強; 而沒什么,比實力,更溫柔。 明明是溫暖的笑容,卻仿佛隨時會落下淚來。甘棠怔怔望著微笑著的霍侯,覺得心好像被補全,泡在一池溫暖的泉水里。泉水細細地流淌,刷過粗糲堅硬的外殼,露出里面光彩奪目而又柔軟的內核。 霍侯低頭在甘棠眉心印下一吻,他沒有抬起頭,只是微微拉開點距離,鼻子幾乎碰著鼻子,聲音低沉溫柔,像深藍色天鵝絨似的夜幕,傾泄水銀一般的月光。 “棠棠,嫁給我吧,我們結婚,讓我做你真正的家人。” 甘棠愣住,一句話里,至少有三個地方的字眼對她來說都很陌生。 結婚?家人? 聽起來遙遠而陌生,甘棠甚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具體是什么意思。 她極緩極緩地,眨了下眼睛,看著霍侯就像看著一個飄渺的夢。大大的眼睛睜得幾乎變成圓形,純黑色的瞳孔里倒影著一個人的面孔,越來越近,直至全然覆蓋她的視野。 嘴唇上傳來輕柔溫暖的觸感,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唇上,帶著小心翼翼和萬分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