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一直默默無言充當背景板的羅建剛突然開口:“你別問了,跟著媽走就行。”他每年都充當苦力慣了,早就駕輕就熟。 來到一扇質地有些老舊的木門前,劉玉梅走上去,三輕一重地敲了八下,停了一會兒,又按照剛才的節奏敲了一遍,許秋陽有些目瞪口呆,這地下黨接頭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門很快從里邊打開了,一個娃娃臉姑娘探出頭來,看見他們臉上立刻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劉阿姨,你們可來了,快進來吧!” 一邊熱情地把她們迎進去,一邊念叨著:“前邊催得急,你們要是還不來,就得拿出去賣了。” 許秋陽一眼就覺得這個姑娘好生眼熟,這時候仔細一想,不就是百貨公司的售貨員嘛,以前和羅素芬一起來買東西的時候打過招呼的。 她悄悄扯了扯羅建剛的袖子:“哎,這里是百貨公司的后門啊?” 羅建剛點點頭:“可不是嘛!” 娃娃臉姑娘領著他們進了一間不大的屋子,屋子里面有張大大的桌子,桌子上堆著好幾個賣點心的那種白色塑料筐,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核桃酥,散發著特有的甜香味。 娃娃臉姑娘說:“今年的核桃酥特別好,您看這邊還有新口味,添加了瓜子仁的,特別好吃,您看您今年要多少?” 劉玉梅把兩種核桃酥都拿起來仔細看了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各自掰下一小點兒放進嘴里嘗了嘗,才說:“就要有瓜子仁這種吧,給我稱八斤,半斤一包包裝起來。” “好咧!”娃娃臉姑娘麻利地動起手來,拿出一疊淺黃色的牛皮紙,把稱好的核桃酥放上去,手法嫻熟地包成一個圓筒狀,最后在封口處抹上漿糊,黏上一張金光閃閃的紅紙,紅紙上印著“北京高級點心”幾個大字。 這么一包裝,看起來還真是高檔了很多。 “去年那種奶糖還有嗎?”劉玉梅隨口問。 “有有有,您稍等啊,我這就去給您拿。”娃娃臉姑娘彎腰從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來好幾個大袋子,一一展開袋口給劉玉梅看,“這是奶糖,還有龍須糖、水果硬糖,您看要多少?” 她拿出來的都是有單獨包裝的高檔糖果,比柜臺上賣的那些散裝的硬糖看起來要干凈衛生了很多,劉玉梅每樣都要了一斤。 隨后又還買了些散裝的果脯蜜餞什么的,把他們帶來的三個籃子都裝得滿滿當當的,劉玉梅這才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吃的就買得差不多了,成衣有沒有來什么新貨啊?” “當然有,上來看看吧!”娃娃臉姑娘讓他們把籃子先放在一邊,帶著他們上了二樓,來到離外面的柜臺只有一門之隔的小倉庫中。 許秋陽在這里都能清晰地聽見外面熱鬧的氣氛。 “就這個,我要三尺。” “掛在上面那件紅色的衣服,拿給我看看。” “我先來的,讓我先看。” 與外面的緊張相比,小倉庫里就閑適得多了,劉玉梅一件件地拿起新到的時裝往許秋陽身上比劃,然后失望地扔到一旁:“不行,不好看。” 新衣裳其實是早就開始準備了的,早在一個多月前就裁了布料交給相熟的裁縫,全家人的都有,過兩天就能拿回來了。 不過過年前百貨公司會進一批新貨,說不定有新穎時髦的款式,所以當然要來看一看。 羅建剛對這些沒有什么興趣,蹲在一旁發呆,劉玉梅左挑右撿,終于看上了一件紅黑格子的呢大衣,按照許秋陽和羅素芬的號碼各買了一件。 許秋陽有些不好意思,問道:“媽您自己不挑一件嗎?” 劉玉梅搖搖頭:“算了,沒有喜歡的,下次再來吧!” 娃娃臉姑娘立刻接上一句:“好咧,劉阿姨,下次來了新貨肯定第一個通知您。” 劉玉梅帶著羅建剛和許秋陽,拎著今天的戰利品浩浩蕩蕩地從百貨公司后門出來,劉玉梅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喲,到時間了,剛子,這些東西你先拿回去,我跟秋陽去一趟理發店,我跟人約好了這個時間去做頭發的。” 羅建剛瞪大了眼:“這么多東西我一個人怎么拿?” 劉玉梅不滿地白了他一眼:“還是不是個男人,叫你拿點東西就那么多話說!秋陽,別管他,我們走。”說著把自己和許秋陽手里的籃子都拿下來,放到羅建剛的腳邊,“交給你了。” 許秋陽連忙說:“這么多東西確實不好拿,要不我還是先幫他拿回去吧,媽您自己先去理發店行不?” “當然不行。”劉玉梅說,“我都約好了兩個位置的,年尾了理發店也特別忙,咱們快去吧,別讓別人等啊!” “啊?我也要做頭發?” “那肯定的啊,新年新氣象啊,不做個新發型怎么過新年?” “不用的吧,我平常都是自己剪剪就可以了。”許秋陽一直就是一個清湯掛面的長直發,來到這兒之后從來沒進過理發店,平時就只是自己用剪刀修剪一下發尾而已,唯一一次弄頭發還是上次楊雪珍用火鉗給她燙的劉海,后來長長了也沒再管它,就隨意地用手撥在一邊。 “哪能這么不講究呢,咱秋陽長得這么好看,當然也得弄個漂亮時髦的發型,才能配得上咱這張臉。剛子,你說對吧?” “對對對,你們快去吧,東西交給我,你們不用擔心!”羅建剛連連點頭。 許秋陽被劉玉梅不由分說地拉走了,可是她的心里卻沒來由地涌上一股不安,怎么就會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了呢? ☆、第84章 理店 理發店里也很熱鬧, 鏡子前的椅子上都坐滿了人, 個個在身上圍著一圈白布, 任憑系著藍布圍裙的理發師在頭上折騰, 地上黑黑的一層都是剪下來的頭發, 空氣中飄浮著一股理發店特有的藥水氣味。 一個電著一頭小卷的中年女人熱情地迎了上來:“劉阿姨,您來啦?喲,這就是您兒媳婦吧?長得可真俊。” 許秋陽只好尷尬地對她笑了笑。 這卷發女人自來熟地上來挽了她的手臂:“走,咱們先去洗頭。” 帶著許秋陽來到一個水泥砌的池子旁,先用毛巾把她的衣服領子圍住了, 然后讓她把頭低下來,頭發全都撥到前面,一手按著她的后腦勺,一手用勺子舀了溫水給她沖頭發。 頭發沖濕之后, 再打了肥皂揉出泡沫, 細心地給她洗頭。 劉玉梅也在一旁的池子上洗著頭, 一邊還跟許秋陽說:“怎么樣, 還行吧,要是洗得不舒服你就出聲, 小張手勢一向很好的, 平時我過來都是她幫我洗的頭。” 許秋陽應道:“嗯,很舒服, 謝謝媽。” 劉玉梅身后幫她洗頭的女人笑道:“劉阿姨你說這話我可不高興了,難道我洗得就不好嗎?” “好好好,都好!”劉玉梅也笑了起來。 搓完頭發, 再用清水沖干凈了頭發,那個被稱為小張的女人幫許秋陽把頭發擦干,用毛巾包了起來,引著她到一面鏡子前坐下:“劉阿姨,就是你上次定下的那個發型嗎?” “對,就是那個。”劉玉梅點頭說,“你看我媳婦那樣弄還好看嗎?” “好看,肯定好看,您放心吧,我們的理發師都是從省城進修回來的,學的都是省城的技術,做出來發型那是頂呱呱的,你們婆媳倆做出來啊,肯定是咱們縣城頭一份,人人看見都都會夸一聲姐妹花呢!” 劉玉梅被她逗得直樂,許秋陽也覺得放心了些,省城的技術水平總不至于太差吧,而且根據她對劉玉梅的認識,后者的眼光和品味在這個小縣城來說都算是走在時尚前沿的,她認可的發型,應該也還是不錯的。 許秋陽放寬了心,靠在椅背上,小張在給她擦頭發,順便按摩了一下頭皮,還挺舒服的,在這樣的舒適感中,許秋陽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等她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猛然清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發現理發師已經把她的一頭長發給剪得七零八落了。 “怎么把我頭發給剪了呀?” “對呀,這個發型就是要短發的啊!”理發師一臉淡定地回答說。 許秋陽只慌張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既然都這樣了,著急也沒用,短發就短發吧,長發留得久了,換個新形象也挺好的,她臉型長得好,不管是長發還是短發都能hold得住。 于是許秋陽淡定地看著理發師把她最后的一縷長發剪短,不過這個發型半長不短的,她還真看不出來,成品出來的效果會是怎么樣。 劉玉梅的位置在她的旁邊,不過她現在不好轉頭,只能斜著眼睛去看她那邊的鏡子,依稀看到好像有人在往她頭上上發卷:“媽,你要電頭發嗎?” “是啊,待會你也電。” 許秋陽心里一抖:“我就不用了吧!” “怕什么,人家都說了,這是今年省城里最流行的,肯定好看。” 這時,那個小張也拿了一堆發卷和一罐藥水過來,熟練地挑起許秋陽的一縷頭發,抹藥水,上發卷:“我給你上發卷,別亂動啊!”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許秋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任憑刺鼻的藥水味道充斥鼻端。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小張已經在她的頭上卷滿了可笑的發卷,許秋陽感覺自己瞬間化身《七十二家房客》中的包租婆,就只差沒在嘴角點顆黑痣了。 “許同志,咱們到那邊去。”小張扶著她站了起來。 許秋陽直著脖子走到那臺電頭發的機器旁坐下,小張給她每一個頭發卷上都夾上了電線,然后把一個大罩子一樣的東西蓋在了她的頭上,“可能會有點熱,要是不舒服的話你就出聲。” 許秋陽“嗯”了一聲,心里面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點完事走人。 劉玉梅就坐在她對面,造型跟她是一樣一樣的,還調皮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說,等著吧,美麗大變身的時刻馬上就要來臨了哦! 又不知道熬了多久,小張終于過來幫她把機器給挪開了,解下電線,然后再把發卷一個個拆下來,許秋陽看見鏡子中卷毛狗一樣的自己,有點欲哭無淚。 劉玉梅及時安慰她說:“沒事,待會洗干凈藥水,吹干了就好看了。” 清洗干凈,再經過理發師的修整、吹干之后,理發師滿意地用雙手捧了一下許秋陽一頭蓬松的卷發,得意地對著鏡子里的她說:“怎么樣,是不是很時髦?” 許秋陽麻木地點了點頭,這個發型她實在是太眼熟了,這不就是七八十年代的電視劇里必備的大媽發型嗎?當年她在白龍灣水電站工作的外婆和舅媽就是這樣造型的啊! 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發型居然會出現在年僅二十出頭的她的頭上啊! 劉玉梅的發型也弄好了,跟許秋陽的如出一轍,她喜滋滋地走過來,抱著許秋陽的肩膀一起照鏡子,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得意地對旁邊的人說:“看看,我們是不是很有母女相?” “哪里是母女啊,不知道的肯定都說是姐妹呀!” 許秋陽覺得這話說得特有道理,劉玉梅本來年紀就不大,保養得也好,五十出頭的人看起來就跟四十歲沒兩樣,而她換了這個發型之后,看起來老了十歲都不止,可不就是姐妹倆嘛! 劉玉梅還嘆了口氣:“要是素芬還在家里就好了,讓她也做個一樣的發型才好呢!” 許秋陽說:“jiejie過年應該也會回省城吧,在省城做的頭發肯定更好看呢!” 那名據說是剛從省城進修回來的理發師馬上說:“不是我吹牛,我這技術跟省城最大的理發店都是一模一樣的,這是今年最流行的發型,不管你是在省城做還是在咱們這兒做,出來的效果都一樣!” 劉玉梅贊許地點點頭:“你的技術確實不錯,下次來還找你啊!”爽快地付了賬,帶著許秋陽歡歡喜喜地回家去了。 一路上許秋陽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路上的人都在看她的頭發似的,真恨不得馬上找來一定帽子給戴上。 劉玉梅說:“不用感到不自在啊,人家是看你好看才看你的呢!”好吧,許秋陽就姑且把它當成是安慰了。 到了縣政府宿舍大院門口,門衛大爺喊住了她們,遞給劉玉梅一個信封:“有你們家的信。” 許秋陽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是素芬姐寄回來的吧?” 劉玉梅高興地說:“是啊,待會回去你幫忙給她寫個回信,然后順便把剛買的那件大衣給她寄過去,應該還趕得及在過年前收到的。” “好啊!”許秋陽應道。 話說羅建剛上午的時候一個人拎著三個滿滿當當的大籃子,腋下還夾著兩件呢子大衣,千辛萬苦地回到家,感覺早上吃的早飯全都消耗空了,便拿了個小碟子從瓦缸里撈出一些油角、糖環什么的,一邊吃一邊等自家老媽回來做午飯吃。 結果等了半天,老媽和媳婦沒有回來,羅志強倒是回來了,第一句話就是:“你媽還沒回來?” “沒呢!”羅建剛隨口回答,把吃得還剩兩個油角的碟子推了推,“要吃不?” 羅志強走過來拈起吃了:“還沒做飯?”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都十二點多快一點了,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本以為回到家就能有飯吃了呢! “她們去做頭發了,還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時候呢!” 羅志強想了想,自己也去裝了一碟油角出來吃,不吃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一吃起來,還真有點停不下口的感覺,這父子倆一邊吃一邊等,倒是把肚子填了個半飽。 劉玉梅一進門看見他們倆在吃她的油角就念叨起來:“你們都給我吃完了,叫我過年拿什么送人去?”一邊念叨一邊麻利地挽起袖子進廚房做飯去了,許秋陽連忙跟進去幫忙。 羅建剛楞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爸,你看她們有沒有哪里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