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至于鄧淑美,她現在已經有些顯懷了,加上孕期反應還沒過,不太想去人多的地方,朱朝盛就陪著她留在了水電站。 許秋陽他們的節目排在比較后面,化好妝以后還要很久才能輪到他們,索性就跑到臺前,先去看別人的節目。 供電局畢竟是辦這樣的文藝匯演許多年了,跟水電站的草臺班子還是很不一樣的,起碼從節目上看人家就要專業得多,有唱歌、跳舞還有各種樂器表演,以及詩歌朗誦、小品什么的,節目都精彩得很,甚至還有一個節目是由一群七八歲的小娃娃表演的,都是局里的職工子弟,可愛得不得了。 楊雪珍正看得起勁,突然一個身影從她面前走了過去,不知怎么的,這人一路過就給她帶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她忍不住看了這人一眼,然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難怪會感覺不舒服呢,這不就是上次來培訓的時候跟她干過一場架的那女人嘛! 那眉眼一看就是一臉刻薄相,別以為換了個發型,別人就認不出她了。 上次打的那一場架,算是誰都沒能討得了好去,要不是許秋陽一直勸著,楊雪珍還真想去討回場子來的,這會兒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一看就不像要去干什么好事。 楊雪珍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悄悄跟了上去,那女人一臉慌張,一不小心撞到一個剛下臺的小孩子身上,也不說聲對不起,轉身就跑,擺明了是心里有鬼。 哈,她要是去干什么壞事,她就要當場抓住了宣揚出去,看她還能不能得意得起來。 許秋陽見楊雪珍起身往外走,只當她是要去上廁所,并沒有放在心上。 廖志濤剛好遇見了以前同個辦公室的熟人,多聊了幾句,一回過頭來發現不見了媳婦兒,急忙站了起來,遠遠看見楊雪珍的身影一閃,消失在后臺的幕布后面,趕緊拔腿追了上去。 那可是個不省心的主兒,少看一會兒就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快當媽的人了,還這么不靠譜,廖志濤嘆氣,自己可真是個cao心的命啊! 楊雪珍跟著的那個姑娘叫做衛秀靜,只見她慌里慌張地走到控制音響的地方,供電局的擴音設備也比水電站的先進多了,那張桌子上除了有一臺錄放機意外,還有兩臺又黑又大的喇叭,橫七豎八地連著各種電線。 楊雪珍沒見過這種陣仗,怕自己貿然上前碰壞了什么,便躲在遠處偷偷地看著。 衛秀靜走到正在放音樂的那人旁邊,假裝不小心撞倒了堆在桌面上的一疊錄音帶,趁著那人低頭去撿的時候,迅速地拿起一盒上面寫著“水電站《黃河大合唱》”的錄音帶,飛快地打開盒子,把里面的帶子掉了包。 她把換下來的錄音帶放進上衣口袋里,快速地轉身離開,楊雪珍距離有點遠,雖然沒看清她具體干了什么,但很明顯知道她肯定是做了什么手腳,一定是想害得別人演出不成功吧! 楊雪珍瞬間正義感爆棚,跳了出來指著衛秀靜大聲喊:“喂,你想干什么?” 衛秀靜一聽,拔腿就跑了起來,楊雪珍趕緊也追了上去,沒想到腳下的線路太多,一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地往前一撲,眼看就要摔個狗啃泥。 幸好廖志濤及時趕到,也來不及拉她了,只好把身體往下一趴,把自己當成人rou軟墊,生生地承受了楊雪珍整個人砸下來的重量。 ☆、第82章 錄音帶 廖志濤被砸得齜牙咧嘴, 差點兒沒吐出一口血來, 可是卻完全顧不得自己, 趕緊把媳婦兒扶起來:“雪珍, 你怎么樣, 沒事兒吧?” “我沒事!”楊雪珍喘著氣說,“你快點去追上那個人。”說著用力推廖志濤去追衛秀靜。 “干嘛要去追啊?”廖志濤一點兒都不想多管閑事。 楊雪珍急得直跳腳:“你不去我去了。” 廖志濤趕緊說:“好,我去,你千萬別著急,慢慢走過來。”說完拔腿去追楊雪珍說的女人。 他畢竟是個男人, 很快就跟那女人拉近了距離,他也不知道楊雪珍要追人家干什么,只好喘著氣叫喚了一聲:“哎,麻煩你等等。” 衛秀靜突然停了下來, 猛地轉過身:“廖志濤, 你跟別人結婚就算了, 現在還要跟她一起欺負我嗎?” 衛秀靜換了個發型, 一開始廖志濤還真沒把她認出來,這時見她一轉身, 倒是尷尬了起來, 以前全供電局的人都知道衛秀靜喜歡他,追他追得人盡皆知。 那時候大伙兒老是把他們倆放在一塊兒說笑的, 可是廖志濤并不喜歡衛秀靜,后來遇上楊雪珍之后,更是一頭扎了進去, 就更沒有理過她了,但在心底里,對她還是感到有點兒愧疚的,畢竟是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嘛! 所以說,他現在當然是一點兒也不想為難她的。 那么現在為難的就是他自己了,廖志濤抓了抓腦袋:“我……,唉,你走吧,我會跟她解釋的。”潛意識里,廖志濤以為楊雪珍之所以不依不饒,還是因為上次兩人打架的恩怨。 衛秀靜慘淡地笑了一下,轉身要走,楊雪珍及時趕到:“慢著,你剛才在那邊拿走了什么東西,先拿出來再說!” “拿了什么?”廖志濤疑惑地看著她們兩個人。 楊雪珍大聲說:“剛才我親眼看見的,這個女人在放錄音帶的地方,悄悄拿走了什么東西,就在她衣服左邊的口袋里。” 衛秀靜冷冷一笑:“就算我拿了什么東西,又跟你有什么關系呢?” “跟我是沒有關系,可是跟要表演的人有關系啊,人家辛辛苦苦排練了那么長的時間,要是就因為你使壞而失敗了,那多可惜啊!” 廖志濤也說:“是啊,衛同志,如果你真的拿了什么,那還是拿出來吧!最多我們也不告訴別人,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好了。” 以前廖志濤之所以不喜歡她,就是覺得這姑娘有點小氣和自私,看不慣別人有比她好的地方,聽楊雪珍這么一說,他想當然地就認為是哪個她不喜歡的人要表演,而她卻偷走了別人的錄音帶讓人不能順利進行表演。 事實上,廖志濤還是把她想得太好了一些。 衛秀靜氣憤地說:“廖志濤,沒想到你居然也是這樣看我的,我根本就沒拿過什么東西,你們究竟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你就是拿了,不然的話敢不敢讓我們看一下你的衣服口袋?”楊雪珍說。 “你們是公安嗎?我憑什么要給你們看!你有本事就來搜我的身啊!” “你以為我不敢嗎?”楊雪珍被她的模樣氣得牙癢癢的,沖上去就想去掏她的口袋,廖志濤當然不能讓她那么沖動,連忙也上去護著她,拉扯之間只聽“啪嗒”一聲,一卷錄音帶從衛秀靜的口袋中掉了出來。 錄音帶的空白處用黑色的墨水筆寫著“黃河大合唱”幾個字,廖志濤和楊雪珍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許秋陽的字跡,沒想到她想要害的人居然是許秋陽。 楊雪珍伸手去撿,卻被衛秀靜快了一步,她把錄音帶拿在手中,另外一只手則毫不留情地扯出里面的帶子,用力地卷成一團,然后扔到楊雪珍的腳下:“給你們了,拿去吧!” 楊雪珍朝她猛撲過去:“你這個瘋女人,弄壞了秋陽的帶子,我跟你拼了!” 廖志濤死死地拉著她:“別沖動,你千萬別沖動啊,秋陽她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咱們得趕快告訴她想想辦法。” 這時,只聽到前面臺上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下面請欣賞由白龍灣水電站給我們帶來的舞蹈《黃河大合唱》,有請白龍灣水電站的演員們。” “完了完了,這可怎么辦才好啊!”楊雪珍頹然地看著廖志濤,隨后又狠狠地瞪著衛秀靜,“你這個女人怎么就這么壞心呢,秋陽她什么時候得罪你了?” 衛秀靜冷冷一笑:“她沒有得罪我,可是你得罪我了呀,我討厭你們白龍灣水電站的所有人,等著吧,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看著她的眼神,楊雪珍覺得骨頭都發涼了,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隨著音樂聲響起,許秋陽和她的伙伴們上了舞臺,在舞臺中央剛剛擺出第一個造型,突然音樂聲一變,突然就變成了一個男人感情充沛地朗誦詩歌的聲音。 舞臺上的人都愣住了,尷尬地站在那兒,進退不得。 觀眾們也大吃了一驚,這到底鬧的是哪一出啊? 不過這個詩歌朗誦的聲音倒是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這詩歌寫得淺顯直白,熱情洋溢,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這是一個青年男子向心儀的姑娘在表達愛意。 剛才兩個節目之前,有一個節目是任海的單人詩歌朗誦表演,大家都聽得出來,他抑揚頓挫、感情豐富的聲線跟現在錄音中的聲音如出一轍,與剛剛的朗誦表演不同的是,他在這時候表現出來的感情更真摯、更溫柔,更像是對著情人在喃喃細語。 詩歌中有意無意提及的秋天、陽光等等字眼,再聯想起任海前一段時間對許秋陽的態度,人們看著臺上的許秋陽和羅建剛的目光開始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怎么現在的年輕人,膽子都已經變得這么大了嗎? 很明顯負責播放錄音帶的同志也嚇傻了,居然一直不知道把錄放機給停下來,直到任海直接從舞臺前面一躍而上,搶過主持人的話筒,朝臺下的觀眾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說了一句“對不起!”的時候,錄音才被手忙腳亂地切斷了。 許秋陽和羅建剛互相對視一眼,然后匆匆帶著其他人走下了舞臺,偌大的舞臺上很快只剩下了任海一個人。 羅建剛看向任海的目光免不了帶了些氣憤,還以為上次大家已經說清楚了呢,他應該也是個聰明人啊,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這事發生了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半點好處。 許秋陽卻是真的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不過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解決音樂的事,她一路小跑到后臺,去播音的地方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差錯。 任海站在舞臺上,再次說了聲:“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在文藝匯演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沒錯,剛才的聲音是我的,雖然我并不知道我的錄音帶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但是我也不會推卸責任,我愿意接受組織給我的任何處分。” 臺下響起“嗡嗡”的聲音,都是觀眾們在交頭接耳,這事兒實在是比任何節目都精彩多了,沒想到任海膽子這么大,居然就這樣上去承認了。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任海接下來的這番話:“既然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想,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借此勇敢地表達我的心聲,而不是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悄悄地寫,偷偷地說,一遍又一遍地只能放給自己一個人聽。” 聽到這里,羅建剛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他要是真的敢說出來,他就敢沖上去揍他一頓。 任海頓了一下,繼續深情地說道:“歐陽秋同志,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聽到我在詩歌中表達出來的感情了嗎?無論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都請你給我一個回應吧!” 觀眾席上像是一滴冷水滴入沸騰的油鍋中,一下子炸開了鍋:“什么?是歐陽秋?這么動聽的詩歌,居然是寫給歐陽秋的?” “不可能吧,怎么會是這樣!” 舞臺旁邊的羅建剛也是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這劇情反轉得也太突然了吧,這歐陽秋又是哪方神圣? 在熙熙攘攘的人聲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姑娘慢慢地走過人群,來到舞臺的前面,定定地看著臺上的任海,突然雙手攏在嘴巴前面作喇叭狀,大聲說:“任海,我答應你!” 各種怪叫聲和口哨聲在觀眾席中響起,眼前的一幕實在是太讓人興奮了,從來都只會在電影中出現的一幕居然會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映,而且男女主角還是人們絕對意想不到的配對,人們的八卦之火被熊熊地點燃起來。 “怎么回事?這兩人是什么時候看對眼的啊?” 臺上的任海似乎也被歐陽秋的回答嚇了一跳,他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有點狼狽地說:“請大家不要再關注我的私事了,現在還是把回歸正題,請大家繼續欣賞精彩的歌舞表演吧!” 說完趕緊把話筒還給主持人,又從舞臺的前方直接跳了下來,拉起歐陽秋就往外跑,全然不顧身后響起的哄笑聲。 這時候許秋陽已經跟負責放音樂的人溝通好了,他們的帶子不知道怎么不見了,幸好這邊還有另一盒帶子也是有這首歌的,《黃河大合唱》的音樂聲再次響起,許秋陽帶著他們的人重新上場。 這次的節目表演得很順利,剛開始觀眾們還因為剛才的意外而人心浮動,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任海拉著歐陽秋跑出去之后會做些什么,但是很快就被舞臺上優美動人的舞蹈吸引住了目光,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水電站的這支舞蹈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挽回一局,其精彩程度可見一斑。 文藝匯演繼續進行,除了白龍灣水電站的節目特別精彩之外,其余的節目跟往年差不多,算是不功不過吧,本來應該是一個很普通的活動,可是因為有了這么一個驚天動地的插曲,一九七四年開年的這一場文藝匯演,注定要成為人們八卦的談資,被提起很多很多年了。 不但圍觀群眾做夢也想不到天之驕子任海會跟卑微到幾乎毫無存在感的歐陽秋產生交集,就連任海自己,也完全沒有想到,局面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局面。 找上歐陽秋真的只是個偶然,歐陽秋只是供電局食堂的一名臨時工,長相普通、身材瘦小,毫無引人注目之處,而且平時為人也是沉默寡言,只知道默默干活的那種,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廚房里洗菜、洗碗,收拾餐桌,干各種掌勺的大師傅們不屑于去干的粗活。 偶爾人手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到打飯的窗口幫忙。 局里甚至沒有給她分配一間正式的宿舍,而是就在食堂的旁邊收拾出一間小得僅能容身的儲藏室,讓她住了進去,然后順便還兼管著看守食堂倉庫的工作。 她在供電局工作也已經有兩三年了,但可以說大部分職工都沒有注意到有她這個人的存在,偶爾說起來,也就是食堂那個瘦瘦小小,從來不愛說話的姑娘。 任海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他這個人經常會因為專注于工作或者看書,而耽誤了吃飯的時間,等他想起來要去飯堂的時候,別人幾乎都已經吃完離開了。 然后他就會常常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姑娘,雙手吃力地提著一個巨大的臟水桶,拖到飯堂后面的污水溝里倒掉,有時候他實在看不過去,就會走過去幫忙提一把,這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每次都能讓小姑娘感激涕零。 慢慢地任海發現,不管他再晚去飯堂,都能吃上冒著熱氣的好飯好菜,他稍一打聽,就知道原來是這個小姑娘特地給他留的。 偶爾有機會,他也會逗逗這個小姑娘說話,漸漸地也熟了起來,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歐陽秋,父親早逝,從小跟著母親生活,母親也是供電局的臨時工,不過身體不好,她初中畢業之后就把這個工作讓給了她,她就憑著這份臨時工的微薄工資養活自己和母親兩個人。 歐陽秋很知足地說,食堂的工作很好,每天都可以吃飽飯。 因為她的名字中有兩個字和自己默默愛慕的姑娘相同,所以任海對她也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平時有意無意地對她的關照也比較多。 這一次的事情卻真的是個意外,自從上次籃球賽上任海得知心愛的人已經嫁人的真相之后,心痛得無以復加,那段時間,他除了上班,其他的時間都躲在自己的宿舍里面,默默地療傷。 看著自己為她而作的整整一本詩作,他忍不住深情地吟誦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心態,把自己吟誦的詩歌盡數用一盒空白的磁帶錄了下來,一遍又一遍地放給自己聽,在這個過程中一點一點地給自己療傷。 這是任海最大的秘密,他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藏著,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自己是無所謂的,就是怕有心人的閑言碎語會傷害到無辜的她。 一段時間之后,任海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走出來了,就在他正準備把記錄著他的大秘密的筆記本和錄音帶都銷毀掉的那一天,他回到宿舍,卻發現這兩樣東西居然都不翼而飛了。 任海發瘋般地把整個宿舍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找不到,他陷入一種深深的恐懼中,直覺這件事情絕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惡意為之。 自從知道所有人都瞞著自己許秋陽已經成婚的事實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天真的大男孩了,他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單位里有許多人都對他懷著惡意。 也許是因為他的外表,也許是因為他的身份,誰知道呢?雖然他不在乎,但是他不能讓對他懷有惡意的人,因為他的緣故而傷害到無辜的許秋陽。